岳中秋进屋之后没开灯,在门口呆立了一会,搬来第二天,眼前的一切还带着股不真实的幻感。月光从窗口漏进来,照在完全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屋子里:一个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没有电视的电视柜,唯一的软织物,一架沙发,是上个屋主留下的。

  他摸黑去了洗手间,熟练的倒水,挤牙膏,刷牙,然后上床,盯着天花板发呆。失眠的第20天,从出狱开始,准确来说,是出狱前几天,每天晚上他都是这个状态:睡不着又不想开灯,也没有玩手机的习惯,一个人的房间,只有沉默和黑暗跟他作伴。

  床板很硬,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垫子,一翻身就吱嘎吱嘎的响,岳中秋小心翼翼侧过身子,让出受伤的那只手臂。伤口被包的很严实,没有渗出一点血迹,岳中秋抬起胳膊,看着上面缠着的层层纱布,自嘲的笑笑,让你逞英雄,又吃苦头了吧。

  不过今天他要是不出手,那个小白脸可能真要折在那,算了,一点伤换一条人命,还是挺值的。岳中秋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按照之前的经验,通常他会在两千来只的时候产生困意。

  数到二百多的时候,手机在枕头边震了几下,有人给他发了微信。

  小怪兽:“明天早上九点,别忘了哈。”

  小怪兽是刘年,上午岳中秋加了他的微信还没有改备注,他回了条“嗯,知道了。”

  小怪兽:“小熊猫比OK”

  小怪兽:“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刘年的头像和名字一样,是一只可爱的q版怪兽,在屏幕里冲他呲牙咧嘴。岳中秋点进他的头像,朋友圈半年可见,大部分都是自己做的菜,还有几张风景照,只有一条是一句英文“fuck you”。

  岳中秋对英文单词的了解仅限于“OK”,“good”这些,刘年发的这两个单词,他只知道后面的“you”是你的意思,前面那个是啥?他把单词复制到搜索框,蹦出来的翻译是“去你妈的”。

  看来是谁惹到他了,岳中秋想。刘年有着令他羡慕的一切,爱他的家人和一群体面的朋友,性格脾气又好,这种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也会有烦恼么?岳中秋叹了口气,这个词也许放在他这种人身上更合适。

  赵素梅起床的时候,发现刘年正在洗手间刷牙。

  “怎么回事,你今天没去店里?”

  “上午陪一个朋友去打针,”刘年嘴里全是泡沫含含糊糊的说,“下午再去。”

  赵素梅立刻变得紧张,“哪个朋友?男的女的?打什么针?”儿子的性取向她是知道的,自从和之前那个男生分手,她就神经兮兮的。

  刘年无语的看了他妈一眼,“你想哪去了,”他把嘴里的水吐干净,“就是一个普通朋友,昨晚我们跟别人起了冲突,他为了救我受了点小伤,今天要陪他去医院。”

  “那,”赵素梅听了有点犹豫,“要不要请人家吃个饭什么的?”

  “这事我操心就行,你不用管了。”刘年没打算告诉他妈那人就住对面,要是让她知道,肯定又有八百个问题等着他。

  刘年拿起桌上的包子和豆浆出了门,岳中秋正在楼下等他。

  “早啊,”刘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给你买了早餐。”他摇摇手中的袋子。

  “谢谢。”岳中秋接过来。

  “都是素馅的,你还有伤,最好别吃太油腻的,”刘年替他扎开豆浆,“就是小区门口那家包子铺,你应该见过吧,他家味道还不错。”

  岳中秋咬了一口包子,胡萝卜木耳馅儿的,“还行,挺好的。”

  “我跟周恪说了,咱们到那直接打针,不用挂号,”刘年举起手机狡黠的笑笑,“医院有人好办事。”

  岳中秋不置可否,他从小身体好,前26年去医院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只是医生这种高大上的职业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他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不多,杜盛国是其中社会地位最高的,想不到有一天他也能沾到医生的光。

  到了医院,周恪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跟我过来吧,”他在前面笑着回头,“岳先生是吧,昨天真的谢谢你了,今天早上我们同事还一直夸你帅,说要去捧你的场,以后早餐就在你那吃了。”

  岳中秋手心微微冒汗,他很少面对如此直白的夸奖,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不用。”

  “啥不用啊,”刘年在一边调侃,“生意来了还不接着,不光叶梓一个人的,我看以后你们科室的早饭和夜宵他都能承包了。”

  刘年看出来了,岳中秋这人就是长了张冰山脸,外加话少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其实人特楞,而且不禁逗,一逗一个准。

  周恪笑着解围,“小年你别逗人家了,昨天才受了伤今天就让人家承包那么多人的饭,报恩也不是这么报的。”

  接种室人不多,周恪敲敲门进去,“小李,这两位是我朋友,受了点伤需要打破伤风,你照顾一下。”

  小李护士冲周恪甜甜的一笑,“好的周医生,我知道了。”刘年递给周恪一个有戏的眼神,被周恪无奈的瞪回来。

  “那你们在这,我先走了,”周恪冲岳中秋点点头,“有事叫我就行。”

  “行,你快忙吧,”刘年也不跟他客气,“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先来做个皮试吧。”小护士招呼俩人,等结果的空档,岳中秋又提起了钱的事。

  “真的不用你付,”刘年的语气堪称语重心长,成年人交往,一般我欠你个人情,过不了多久你再还回来,一来二去,朋友不就是这么来的吗,可是岳中秋在这方面就是块木头,丝毫不开窍。

  “你要是不好意思,以后煎饼果子多给我加个蛋就行。”刘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岳中秋没说话,看得出来他真的在考虑这个建议,刘年忍不住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的煎饼都要两个鸡蛋。”

  出来的时候快11点了,“午饭怎么解决啊,要不去我那尝尝我的手艺?”刘年看着身边的人。

  “不用,我摊个煎饼吃就行。”岳中秋老老实实地说。

  “啧,刚才大夫还说忌油腻辛辣,这么快就忘了,走吧我给你弄个鸽子汤,给我们病号好好补补。”

  岳中秋没喝过鸽子汤,他甚至连汤都很少喝,那种用砂锅装着各种高端食材煲出来的东西对他来说极为陌生,在他看来有喝汤的功夫还不如直接吃肉。

  刘年把焯过水的半只乳鸽放进锅里,又放了几颗红枣,冰糖,姜片和葱段。

  “今天没去买菜,鸽子是昨天剩下的,你先将就吃,下次我再给你做新鲜的。”

  “不用了,”看刘年这样为他跑前跑后,岳中秋心里挺过意不去,“已经很好了。”

  “跟我客气啥,我就是干这个的,给你煲给其他人煲都一样,”想了想觉得不太对,“不是,我的意思是,一点不麻烦,反正我也要给其他客人做。”

  等汤的功夫,刘年又做了个蛋炒饭,花花绿绿的看着很有食欲。

  “你早饭是怎么解决的?”刘年给岳中秋盛了碗饭,“自己在做还是外面买?”

  “就吃煎饼或者馒头。”

  刘年想了想,“要不这样,我每天起得早,也不在家吃,你干脆跟我在店里吃。”

  “你不用这么照顾我,”岳中秋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声音闷闷的,“我胳膊受伤了,又不是不能自理。”

  “那不行,”刘年坚持道,“你要是伤口恢复不好落下病根,我岂不是作孽了。以后早午饭都在我这吃,我做一份也是做,两份也是做。”

  岳中秋低头默默吃饭,心里盘算着这一个月下来得欠刘年多少钱。

  鸽子汤炖好了,刘年把油都澄了出来,汤底看着颇为清亮。

  “怎么样,好不好喝?”刘年期待的看着岳中秋。

  鲜而不腻,果然跟光吃肉不一样,岳中秋认真回答,“好喝。”

  “那就多喝点,”没有哪个厨师不喜欢别人夸他的菜,刘年乐的眉开眼笑,“这一锅都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