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每天早上五点半骑着小电驴去城区最大的农贸市场买菜,虽然他家附近就有菜市场,但是规模不大,东西不全。店里的食材必须保证是新鲜的,顾客就是玉帝,在他这吃坏了肚子他可赔不起。

  下楼的时候,属于对门的推车依旧安静的停在楼下,“怎么回事,做生意还敢起这么晚。”走到一半刘年又折了回来,鬼使神差的对着车上贴的收款码扫了一下——岳*秋,看来是用本名当微信名,头像是一条看不出哪儿的河流。

  直男老干部风,刘年在心里给此人归了类。

  这个点活跃在市场的,除了刘年这样开店的,就是一群平均年龄55岁以上的大爷大妈,人手一架印着“xx洗衣液”的拉杆车和商贩们讨价还价。刘年和他们不一样,他不需要浪费吐沫去争这块儿八毛的利,一是他每次买的量大,摊贩们会自动给他最低价格;二是因为他妈赵素梅是菜场的风云人物,曾经凭着舌战卖香菜的小贩整整一小时引得数十人围观,最后成功要回了两块四毛钱名声大噪,从此成为砍价界一代宗师。

  赵素梅的嘴炮功力并没有完全传给儿子,按刘年的话说,他是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一张嘴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哄的开开心心,从小到大在班级里他不是最帅的,但一定是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生。不过刘年也不是吃素的,谁要是敢惹他,他也能连讽带刺把人损的屁滚尿流。

  “四斤胡萝卜,三斤白萝卜,五斤莲藕,要新鲜的。”

  “好嘞,”摊主是个皮肤稍黑的男孩子,年纪看着不大,一边称重一边打趣道,“阿姨今天怎么没来?”

  刘年抬头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让她过来?”

  “没有没有,”男孩赶紧笑着摆手否认,把菜递过去,“刘年哥你拿好。”

  买好了蔬菜瓜果,又买了三只鸭子两斤百合,夏天上火的人多,凉性的食材多备点准没错。刘年把东西一股脑的丢到小电驴后面,电瓶一开一溜烟儿跑出老远。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医院那地方寸土寸金,刘年巴掌大的店铺根本没地方放车,所以他每天都得先开回家,再拎着一大兜子菜去店里。新邻居兼煎饼摊主岳某秋正准备推着车出发,被刘年叫住了,“哥们儿,借我搭一下车呗,”他举了举手里的一堆东西,“反正咱俩顺路。”

  那人没说话,皱着眉头看他。

  “不认识我了,”刘年自来熟的把菜放到推车上,“刘年,煲汤店那个,你昨儿是不是刚搬来,我住你对门。”

  刘年压根没把他妈说的刚从监狱出来这话当回事,犯人怎么了,犯人也要吃饭,也得挣钱讨生活。再说了,他又没惹他,总不至于无缘无故给他来个血光之灾吧。

  “磨蹭什么呢,快走啊!”刘年回头催促,男人这才慢悠悠的推车走过来。“咱俩可不一样啊,”刘年一边走一边絮叨,“你说你一摆摊的的起这么晚,上哪儿揽顾客去,等你摆好了客人早跑了。按照我的经验,你至少得早一个小时才赶趟儿。”

  男人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嗯“了一声,刘年也不生气,反正他也不是只对自己这样,对着顾客都能一句话不说,更别提勉强算是同行的竞争者了。

  医院门口那条主干道就没有哪天是不堵的,现在正是上班的点,上百辆车卡在路上,争先恐后的按着喇叭,好像谁的声儿大谁就能先过似的,刘年在前面引着推车,泥鳅似的从汽车缝隙间穿过。

  “行了,到了,”刘年把自己的东西从车上扒拉下来,一手起码有五六个袋子,“我先走了,谢了兄弟。”

  “没事。”那人低低应了声。

  推车刚一停好就有几个上班族围上来,男人不急不慢的点火,刷油,不像是在摊煎饼,像是在表演茶艺。“帅哥快点成么?”一个一看就是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忍不住嚷嚷,“急着上班呢,迟了要扣钱。”

  男人“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倒是加快了,没一会儿整个摊子就散发出属于油炸和碳水化合物特有的香气,女孩儿拿到早餐付了钱风风火火的跑了。

  刘年到店第一件事就是把需要冷藏的菜全部放到冰箱,收拾肉的空档,手机不停在震动,群里已经有人预定中午的汤了。刘年擦干净手,一条条回复过去,看到“儿媳妇昨晚刚生孩子,来份鲫鱼汤,能下奶”,他皱皱眉头,想了半天还是发了条“要不换成猪蹄花生汤,能下奶还能促进伤口愈合。”

  汤开始煲上了,刘年得空歇会儿,瞅着外面上班潮过去了,那人正蹲在那无所事事。“兄弟,给我来份煎饼果子,”刘年站在门口喊,“两个鸡蛋加辣要果蓖儿不要油条!”不一会儿做好了,男人冲他点点头,示意他来取。

  “你过来吧,正好进来坐会儿,太阳挺大的。”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摊子。

  “放心,车丢不了,”刘年半倚在门框上,“从我这能看着。”

  男人犹豫一会儿,还是关了煤气阀,朝这边走过来,屋子里冷气开的足,他一进来就打了个哆嗦。

  “外面挺热吧。”刘年开了瓶可乐给他,他没接。

  “不要钱,你早上不是帮我运东西了么,开都开了,不喝白不喝。”

  “加个微信吧,”刘年掏出手机,“你叫什么名?”

  “岳中秋。”

  这名有意思,刘年一听笑了,“你是中秋节生的?”

  “嗯。”男人仰头喝了口汽水,他是典型的北方男人长相,高鼻深目,下颌棱角分明,正面看着有点方,侧面却是好看的紧,睫毛出奇的长,眼睛黑亮亮的。都是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呢,刘年丧气的想,他的长相别说帅了,连清秀都是靠遗传他妈妈的肤白才勉强搭上边。

  “那个,”岳中秋忽然开口,“煎饼果子冷了不好吃。”

  “哦对,”刘年这才想起来把人叫过来是为了解决早饭,他自己是开汤店的,可是口味偏重,喜欢重油重盐的东西。刘年把包装袋微微撕下来一点,一口咬下去,软糯的饼皮裹着酥脆的果蓖儿粘着辣酱在嘴里绽放。

  “好吃,”刘年抹了把嘴,随手在围裙上蹭了一下,“你这跟谁学的?”

  岳中秋垂着头,从刘年这个角度看过去,浓密的睫毛几乎快把眼睛盖住了,“一个老师傅教我的,他是天津人。”

  岳中秋走了之后,刘年打开他的朋友圈,什么内容也没有,就一条横线,也不知道是把他屏蔽了还是压根没发过,背景和头像一样,一条弯弯曲曲的河。

  “啧,还真是老年人。”

  “小年,我给你送砂锅来了,”刘年滑手机的时候,周恪推门进来,“昨儿没来得及,今天都给你洗好了。”

  “那么客气干嘛,跟我说一声我自己去取也行,”刘年给他倒了杯水,他知道周恪从来不喝饮料,“你怎么上班时间来这?”

  周恪抽了张纸巾擦擦汗,“我查完房,正好没事就过来了。”看到桌上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他有些不满,“你怎么又吃这些油炸的东西。”

  刘年朝外面努努嘴,“门口那兄弟卖的,味道还不错,再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爱喝没味儿的汤。”

  “门口那个么?”周恪向外看了一眼,“你不是说跟他不对付吗。”

  “害,那不都过去了么,他心眼不坏。而且你说巧不巧,他就住我对门,昨天刚搬来。”

  “是吗,那还真是挺巧。”周恪笑了笑,“对了,你今晚要不要跟我出去,我们几个同事聚餐,他们都说要叫上你。”

  “算了吧,”刘年把煲好的汤从炉子上端下来,手差点被蒸汽烫到,“你们文化人聚会,我跟着凑啥热闹。”

  “没有领导,就是科室的同事,你都见过的,他们说你可爱,非让我把你拉上。”

  可爱用在刘年这种快而立的人身上并不太合适,不过他听着很受用,“那行,我回家换身衣服再跟你们过去。”

  “不用麻烦,不是去什么高档饭店,就是新北街那家烧烤店。”

  刘年瞥了他一眼,“那你刚才还好意思说我不健康。”

  “他们选的,我也没办法嘛。”周恪站起来,“我先走了,下班来接你,千万别忘了。”

  刘年给他妈发了条微信,“晚上不回去吃了,不用等我。”

  他妈回得很快,“又去哪儿浪去?”

  “你别管了”,想了想刘年又叹口气把这四个字删掉,“我跟周恪他们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