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条小鱼,它生活在一条河里,虽然它是一条小盲鱼,却奇迹地没有被大鱼吃掉。它的妈妈经常给它讲人类的故事。
妈妈说,人类的池塘又干净又漂亮,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新鲜的水和食物,还能绕着水草游来游去,不用担心会死掉,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小了,但这点缺点在舒服的环境里不值一提。
小盲鱼对此心驰神往,每天幻想自己可以被人类带走,去住在舒服的小池塘里。
有一天,小盲鱼搁浅了,它在小水坑里四处碰壁,水渐渐被太阳烤干,烈阳灼烧着它的身体,让它越来越干。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拼尽最后的力气,在水坑里用力弹跳起来,但它没能跳回河里,重重地摔在地上,尾巴“啪”地打在水坑里。
它以为自己将要死掉了,忽然,一股清凉的水流浸润了它的身体,流水带着新鲜的浮游生物,漂到它的嘴边。它拼命地呼吸、进食,很快就恢复了生气。
它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人类带走了,此时正在人类的小池塘里。事实似乎也真如此,因为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清澈流水和食物,它不再害怕,安逸地在这一方天地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路过一片河滩,看到河滩上有一个湿润的水洼,水洼里的一条鱼已经老死。水洼底部有一个凹陷的小坑,似乎是被什么砸出来的,小坑连着地下水,带来了供它生存的水与食物。
小盲鱼不知道,这个让它活下来的小坑,是它在濒死之际的拼死一跃,鱼尾打在地上而拍塌下的。
是它自己让自己活了下来,为自己造了一座池塘。
我就是这条鱼,眼睛重见光明的一天,我会从那个小坑游走,离开这个小池塘,尽管我对这个池塘产生了感情。
有时我也会想,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可这个池塘里装载了我的另一段完整的人生,又怎么不会产生留恋的情感?
从妈妈十月怀胎,到我呱呱坠地,等我有了一些记忆的时候,自己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看着绿树成荫的街道,阳光漏下的光斑组成了我的童年。
在母慈父严的家庭里长大,从小就是班里成绩的佼佼者,所有老师都夸我聪明,他们说我长大了能做科学家,可是我就想当记者,这种执念仿佛烙印在我的身上,将我一步步推向了目标所指的未来。
我如愿以偿地报读了新闻专业,又顺利地成为了一名记者,这条路似乎早已铺就,于是我命中注定一般在那个晚上遇到了沈西洲。
你觉得这是我噩梦的开始吗?不,不是,因为无论如何,我一定会遇到他,否则就不会磕磕绊绊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是我为自己写好的结局。
现在我记起了故事的开端,记起了所有人都想搞清楚的真相。
黑暗中,他睁开了眼睛,两段人生的记忆交汇在一起,他既是许闻见,也是池染。
所谓的游戏从来就没有登入过,这才是无法登出的真正原因……
“精神力连接中……精神力连接成功。数据更新中……数据更新完成。载入角色中,请选择您的角色形象……角色选择中……选择……选择失败……游戏载入失败……请检查您的设备……”
在强烈的失重和撕扯感中,许闻见感觉自己要被两股力量撕裂了,他旋转下坠,像掉进了高速旋转的涡轮里。
这不像S级精神力的攻击,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谁?”
许闻见睁开眼睛,看见混沌的虚无中,无数0和1组成的数列环绕着自己,这些数列完全混乱,没有规律可言。
难道祝霆威暴走后,将游戏数据摧毁了?
“我是来救你的。”
“你恐怕是来送死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进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废墟,数字武器无差别地攻击一切,我能自保,但你的精神很快就会被摧毁。”
“谢谢提醒,我已经感觉到了。”许闻见抵抗着强烈的眩晕和剧痛,说:“救我,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只救值得救的人。”
“我叫许闻见,是你所在的研究院的博士!我能想到办法的!”
“许闻见,这个名字……我记得你。”
一股磅礴的力量扩散开,如同超新星爆发时扫开了周围的星际尘埃,许闻见顿时感觉四周一片清明。
“时间有限,许闻见,证明你的价值。”
许闻见明白,祝霆威所说的时间有限,指的是如果他不能在有限时间内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祝霆威不会继续保护他。
他穷尽自己毕生所学,极限思考,终于在数字异空间的无序性中找到了规律。要想在异空间里存活,就必须建立一个适合存活的环境,在废墟中建造一个出口!
“怎么建造?”
“说实话,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眼见保护圈变小,许闻见赶紧补充道:“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说下去。”
“有一个笨办法。就像小孩子刚开始学数学,他们用木棍和手指进行算数,只要数得对,就算得对。就算进行更大数字的加减计算,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和木棍,也总能算得出来。”许闻见说:“我在进来之前仔细研究过这个游戏,游戏的每一个细节和所有结局都解锁了。要想建造一个出口,我只能用笨办法,依葫芦画瓢地重新构建这个游戏,在游戏里再建造出口。”
“需要多久?”
“足够多的时间,并且需要你的帮助。”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木棍。”
“无意冒犯,但也可以这样说。”
祝霆威没有多说,但将自己的精神力借给了他。
在异空间中,时间成了一个虚幻的尺度,没有白天黑夜,也听不到秒针滴滴答答,许闻见早就筋疲力竭,如果不是祝霆威的支撑,他已经变成了空间废墟中的灰尘。
异世界的底层逻辑像地基一样支撑着世界的构筑,许闻见熬过了最难的部分,接下来,只需要按下启动键,地基上的砖瓦就会如同绕着大树生长的藤蔓,不断地自主向上累积,带动世界的运转。
“按照游戏规则,我将进入池染的身份,而你的躯壳名叫沈西洲。等到你我觉醒的那天,我们身上的两把钥匙才能一起打开出口。”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您也许不太了解,我曾经发表过一篇论文,名为《高阶精神力对数字生命自我意识产生的影响》,你的精神力是很危险的,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波动,我不敢赌。而且……”许闻见的声音有些疲惫:“我也要撑不住了……少将,启程吧。希望游戏结束的时候,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说话。”
接着,他纵身进入自己构建的游戏世界。
当池妈妈十月怀胎生下他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他眨眼间就度过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直到命定的那一天,作为许闻见的部分记忆复苏了。
他以为自己刚刚进入游戏,目的是拯救祝霆威,受到杀毒系统的制约,在两个身份之间不受控地切换。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按照游戏蓝本设计出来的剧情。
甚至于和“罗云山”的联络,也是因为他早就料到自己在游戏早期需要“罗云山”的陪伴,才能度过最艰难的时光,于是设计了一个虚假的罗云山,支撑自己继续游戏。
这也就是为什么,“罗云山”会突然失联,当觉醒的他逐渐适应了游戏世界,那么“罗云山”也可以退场了。
一切原本都很顺利,世界似乎按照许闻见预计的方向运转。等他的记忆全部苏醒,他就可以带着两把钥匙去打开通往外界的出口。
可是,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涉及到一个伦理问题,其实这才是最棘手的。”许闻见坐在树底下,掏了掏耳朵,继续说:“说真的,少将,我那个论文,等出去了一定要给你看,它的存在,完美验证了我论文里的全部内容。”
“别用‘它’来称呼我!”被绑在树上的源代码不满地大吼。
“呦!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这个字?”许闻见饶有兴趣地问。
“你们的人物对话,在我这里全都有文字框显示。”源代码幽幽地盯着他:“你自己设置的,忘了吗?”
“还真是。”许闻见笑了。
祝霆威靠在树边,说:“要下雨了,这里下雨的时候会有蛇虫鼠蚁从地下冒出来。”
“哈?”许闻见急忙伸出手,“麻烦拉我起来,我腿麻了。”
祝霆威把他拉起来,他又说:“这鬼地方,亏了你们能待得住。异空间跟迷宫似的,要不是我闻着味找过来,还真找不着。”
“谁的味?”
“你的味啊。”许闻见看他真的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禁觉得好笑,补充道:“实际上是你精神力的波动,就像每个人的声音有所不同,精神力的波动也是不同的。当然,能感受到这种波动的人很少。”
“你们还没聊完?”源代码愤愤道:“要把我绑到什么时候去?”
许闻见说:“快了,等我们讨论完怎么解决你,就聊完了。”
“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源代码有些害怕。
祝霆威无视它,问:“有没有什么办法销毁它?”
“什么?你们不能销毁我!我是源代码!我维持着世界的运转!”
许闻见又抠了抠耳朵,源代码从开始就大喊大叫到现在,很吵。
他拉着祝霆威小声说:“当然有办法销毁,但是……少将,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是个伦理问题。因为你我的觉醒,加上你的精神力养分长期笼罩这个世界,使得它萌发了自我意识,自我意识意味着人格的形成,也就意味着它具备了人的特性。销毁它,不是简单地删改数据,而是杀人。”
祝霆威沉吟片刻,联想到源代码过去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对于许闻见这个说法还是很认同的。
“而且我想你也察觉到了,不仅是它,还有很多数据人产生了自主人格,它们是……”
宝贵的数据研究资料。
许闻见没能说出后半句,如果放在以前,他也许会这样说,那时候的他是目空一切的许闻见,在情感方面尤为缺乏。
但现在的他有一颗柔软的心,能共情他人,有同情、怜悯和爱人的特质。是作为池染的他带来的改变。
他在乎那些数据人,因为……
“他们是有喜怒哀乐的人,他们的人格不该被轻易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