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池染正准备起床,腰间的胳膊却箍住他,把他拉回被褥里。他拍了拍沈西洲的手背,说:“阿洲,我要上班了。”
沈西洲不为所动,连眼睛都没睁,只有手指游移到他后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哎……”池染腰间又酸又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半推半就地软倒在沈西洲怀里,小声说:“别动,难受。”
“难受就别去上班了。”沈西洲半睁开眼睛,正对上池染的双眼,便吻了一下。
“怎么能不去呢。”
“你不去,节目也不会停播。”
“大家各司其职,都有工作要干。”
“你的工作紧急吗?重要吗?”
池染沉默了一下,部门不缺记者,更不缺新闻。就像沈西洲所说的,自己的工作不怎么紧急,似乎也不怎么重要。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也不少。自己就是一个小人物,就算不去上班,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他忽然就失去了干劲,放弃抵抗地窝进被子里,说:“那我等会儿打电话请假。”
请假很顺利,领导几乎想也没想就批了,甚至没问他因为什么原因请假。这让池染准备的借口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起床,下楼后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只好去沈西洲的后院浇花。阳光很好,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林荫小道间掠过一阵微风。
沈西洲倒了两杯咖啡,在院子里的遮阳伞下落座,贴心地给池染的那杯咖啡加了奶。
“谢谢。”池染也坐下,把洒水壶放在脚边。
微风带来青草的味道,池染闭上眼睛闻了闻,深吸了一口气。在放松下来的同时,心里又莫名感到空空的。
“阿洲,以前我总是希望有一天能过这样的生活。”他说:“浇浇花、散散步、吹吹风,不慌不忙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生活少一些目的性,自由散漫一点。”
“现在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沈西洲问。
池染望着远处,说:“对,好像是这样的。但是我今天坐在这儿,又感觉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又开始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什么也不做。人是不是总这么多变?”
沈西洲端起咖啡,未置可否。
池染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需要的。好奇怪,难道说,人的自我价值都体现在是否被人需要吗?不被需要,是不是就代表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不是。”沈西洲放下杯子,说:“如果你这样想,那我可以说,我需要你。”
“可是我能给你带来什么?”
“好心情以及创作灵感。”
池染转过头,认真地问:“阿洲,你以前说我是你的缪斯,你真的这样觉得吗?我有那么好?”
“当然。”
“独一无二的?”
“当然是独一无二。”
池染笑了一下,顿时觉得心情也没有那么沮丧了。
这一天整理好心情,第二天池染上班先去了《神秘之地》的节目组楼层,拦住了姚野。
“找我有事吗?”姚野依旧是一张看似友善的面孔,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池染说:“礼物,我帮你转交了,话也转达到了。”
“谢谢。”说着,姚野就准备走。
“等一下。”池染伸手拦住他。
“怎么?”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姚野挑眉:“你确定你知道?”
“不管你想做什么,”池染说:“我都不会再上当。想见沈西洲的话,我可以让他来接我下班,到时候你再好、好跟他道谢。”
听着池染的挑衅与回击,姚野冷笑了一下,“不用了。我奉劝你先搞清楚自己的情况。掉进猎人的陷阱,出来可就难了。”
说完,他从池染身侧走过,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真看不出你有什么魔力。”
池染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搞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过后,池染不愿意再见到姚野,因此也不再找《神秘之地》节目组的朋友们吃饭,而是把重心放到自己的工作上,开始思考要怎么打破现状。
那天孙璇的话给了他一些启发,部门里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精明,论抢大新闻,他是抢不过的,于是他开始联系自己以前采访过的一些人或从电视台过往的留存信息中找人,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以此挖掘到新闻。
这项工作非常需要耐心,尤其池染的资历不深,每次联系别人总要先做一番自我介绍,再不厌其烦地问候,拉近和对方的距离才好聊起来,从而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有时候他打过去一个电话,自我介绍才说了一半,对面就会认为他是个骗子,直接挂掉也算好的,更有甚者开口就骂,池染只好不厌其烦地解释。
有时候对方很友善,池染会跟他聊上几个小时,等到奔赴现场时却发现和自己想的根本不一样,或是受访者夸大事实、哗众取宠,或是对方只是想上电视,于是对他撒谎,把他骗过去。总之常常无功而返。
就这样,每次打完一个电话,如果没有收获,他就会把电话号码从本子上划掉,再打下一个电话。一周过去,本子上的电话号码已经划掉了七七八八。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
这天,他一如既往地打出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曾经向电视台求助过的一位阿姨。
阿姨非常热情,听完池染的自我介绍,马上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奥,我知道我知道,上次多亏了你们帮忙,现在小区里遛狗都牵绳子了,我就知道还是找电视台曝光有用,居委会啊还搞了一块大牌子,写的什么溜宠物的规定,他们早干嘛去了。嗨呀,还是多亏了你们,谢谢啊,谢谢……哎呦,楼上又在吵架,你都不知道啊,一对夫妻天天吵到深更半夜,孩子哇哇乱哭。他们吵就吵吧,还往楼下扔东西,我看见好几次了,幸好没有砸到人,要是砸到了不知道会怎样哦。好危险喏。”
池染问:“是啊,也太危险了,阿姨,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听说这孩子不是男人的,女人说要做亲子鉴定,男的又不肯,你说这是何必呢。”
“这样啊,高空抛物是违法行为,就没有人报警吗?”
“害,就这两天开始吵的,之前一家人还其乐融融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听听,这个男的又在骂孩子,哎呦,可怜孩子。”
池染竖起耳朵,果然从听筒中听到了模糊的吵架声。
“养你……打死你们……我就知道……信不信我砍死……”
“啊……你疯了……”
池染心里一“咯噔”,问:“阿姨,他们每天都这么吵?”
“哎呦哎呦,今天怎么吵这么大,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你是电视台的记者,你能不能来调解一下啊?天天这么吵,我们楼下的也烦死了。哎呦,又在扔东西。”
“可是我们不是调解节目……”池染想了一下,改口道:“不然我现在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行吗?”
“哎,好好好,麻烦你了哈。”
挂掉电话,池染约了一个有时间的摄影记者,两个人一起出发。
到了小区里,阿姨带他们过去,才走到楼下就听到楼上的吵架声,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纷纷仰头看着楼上。
女人崩溃的喊叫声清晰地传来:“啊!你有本事就砍死我,反正也过够了!就算不是你的孩子,你又能怎么样?!”
池染和同事对视一眼,示意他现在就可以拿摄影机出来。他预感到这可能会是一个大新闻。
周边已经有人报了警,池染略一打探,就知道居委会已经上楼去劝架了。
楼上还在继续吵架,男人大骂:“我早就知道!你说,是哪的野种!你个荡妇,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你干什么,要打就打我,把孩子放下,放下!”
伴随着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池染也往里赶。
谁知道刚走到楼道口,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碰!”一声砸在池染的面前。一瞬间,池染只觉得脚脖子一阵温热,还有什么东西溅到脸上了。
他低下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趴在自己面前,肢体扭曲,血液飞溅出来,流了一地,脸都摔得面目全非。
“啊——”
“孩子掉下来了!”
池染听见身后的人群传来尖叫声,自己却像被固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看着面前孩子的尸体,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你没事吧!”同事慌忙上来拉他。
池染猛地回过神来,“没事,这孩子……”
他蹲下去,忍着反胃的感觉去探孩子的鼻息,然而已经没有了呼吸。看着孩子睁大的眼睛,他的手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跑到旁边的花坛吐了出来。
他恍惚了好一会儿,又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一个女人从楼里冲出来,哭叫着:“啊!晴晴!”跪倒在孩子的尸体旁边。
“晴晴!啊——我的晴晴!你看看妈妈呀!是妈妈呀!啊——!”
女人的惨叫和哭声让现场所有人无不动容。她仿佛还希望孩子有一线生机,不敢轻易触碰孩子破碎的身体,呼唤多声无果,她终于绝望地抱住了孩子的尸体。
此时男人却冲了出来,见男人怒发冲冠的样子,好心的邻居纷纷围上来,不让他靠近那对母女。
“禽兽啊,简直是禽兽啊!你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你怎么忍心把她扔下来?!”女人愤怒地大喊。
众人一片哗然,男人却骂道:“你少放屁!我没扔!你怎么这么恶毒!而且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就在此时,警察终于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