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宠爱的小女儿, 自从乞巧节当天出门一趟,便中了邪,说什么找到了真心相待之人, 准备与之携手一生。

  秋明澶此举,可吓坏了秋家二老。而她三个哥哥,则怀疑自家小妹是不是被哪里来的妖精迷惑了心智, 以至于罔顾人伦,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事。

  秋家正厅里,气氛沉重。秋家二老坐于主位, 秋明澶的三个哥哥, 则分别位列下首几个位置。

  空气安静滞闷,沉甸甸的, 令人窒息。过了半晌,还是秋老爷最先回神, 打破沉寂。

  秋老爷捋了捋胡须,手指有些颤抖:“想来应该是老夫听岔了,澶儿说什么来着?”

  秋夫人暗暗瞪他一眼, 忍住气,手指紧紧捏住帕子,声音却很稳:“老爷,澶儿说, 她找到心爱之人,打算与之共渡一生了。”

  秋老爷哦了一声,神情恍惚, 无话了。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家的三儿子, 秋永安忍不住跳了起来,焦虑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在正厅里走来走去。

  “怎么可能呢?不应该啊?这李别芝是何方神圣?以前根本没有听说过……不行!我得去找青城观的观主问问……”

  说罢,一甩袖,心急火燎便要冲出门。

  性子向来温吞的二哥秋俊德这会儿便慢悠悠开口劝阻:“三弟,稍安勿躁。就算要找观主,也得打听清楚人家的身份再说。”

  大哥秋英睿表情凝重,深深点头,赞同道:“不错,小心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蹙了蹙眉,继续道:“……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还是先问清楚最好。对了,爹娘,小妹呢?”

  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秋明澶却不见人影?

  说曹操曹操到,一把属于少女独有的清澈柔软嗓音从门外传来,秋家夫妇听言,表情下意识放柔,紧接着想起什么似得,不约而同板起面孔。

  秋明澶进屋之时,就见自家爹娘和三个哥哥,目光炯炯盯着她,宛如三堂会审,严阵以待。

  她稍稍怔了怔,微侧过脸来,想到自己之前告诉爹娘的事,不由顿了顿,微笑道:“爹爹娘亲唤澶儿有事?”

  整个秋家都因为秋明澶的事情而陷入混乱焦灼之中,没想到本人却跟没事人似的。

  秋永安性子最急,当即忍不住道:“小妹!那个李别芝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她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没中邪吧?”

  哪里有这样大大咧咧就说出来的?就算秋明澶真的中邪,她能承认吗?

  秋夫人连忙从主座上站起身来,端起一副慈爱表情迎上来,握住秋明澶的手道:“别听你三哥瞎说。跟娘亲说说,你跟那个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秋明澶看秋永安一眼,黑眸笑意闪烁,温言软语与秋夫人说话。不管秋家人作何想法,除了那些不能说的,她倒是将自己和李别芝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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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还斩钉截铁做了总结。

  “澶儿这辈子……不,生生世世,都要与她在一起。”秋明澶浅笑,笑意温软,柔声道,“爹爹娘亲,还有几位哥哥,你们没见过芝芝,若是见过她,也会喜欢她的。”

  秋家众人闻言,暗暗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澶儿哪里来的自信他们会喜欢。

  这个李别芝到底如何他们瞧不出来,倒是看出来,自家女儿/小妹很喜欢对方,跟中邪似的。

  秋夫人面不改色拍着她的手,微笑道:“如此,倒真要见识一番才好了。那姑娘什么时候有时间到府邸一叙,提前跟娘说个时间,也好让娘准备准备?”

  听言,秋家几个兄弟心领神会对视一眼,那天,可得将青城观的观主一起叫上才行。

  对了,那司马王府的司马怀玉,听说还是玄天剑宗的外门弟子,在降妖除魔一道,想来会更加拿手,得一起叫上才行。

  ***

  李别芝毫不意外秋明澶的家人要见她,毕竟她出现的太过突然,而秋明澶又太过心急想要让她们二人的关系过明路,没做任何铺垫,是个人都要疑心她的目的。

  幸好李别芝虽然没正大光明见过秋家人,但因常常陪在秋明澶身边,对秋家人的了解,恐怕比他们自己还要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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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李别芝遍备上厚礼,上了秋家府邸。

  秋家正厅里,静得针落可闻,秋家夫妇及几个公子,明里暗里悄悄打量李别芝,半天都没回神。

  李别芝与秋明澶对视一眼,微微挑眉,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态度闲适,好似一点没受现场气氛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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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明澶好笑看众人一眼,轻声唤道:“爹,娘。”

  秋家人这才如梦出门,回过神来。

  秋夫人满脸慈爱望着李别芝,态度别提多么亲热了,只是眼眸里多是试探:“没想到李姑娘生的这样标致,可把这满京城的闺秀都给比下去了。”

  李别芝浅笑,听出了秋夫人的话中深意,既然模样生得这么出挑,怎么在京城一点声名都没有?莫不是因为家世,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李别芝将茶盏搁回茶几,面不改色扯谎道:“我原是京城李家旁支的,随母亲住在外祖家,如今大了,准备人生大事,这才回京城来。”

  说罢,当着众人的面,含羞带怯看秋明澶一眼。

  秋夫人咳嗽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李家的姑娘。”

  京城的权贵何其多,更何况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要查清楚李别芝的身份,恐怕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

  秋夫人按下不表,和蔼可亲地与李别芝说了会儿话,全程都没提秋明澶和李别芝的婚事。

  等到午时用膳时间,秋夫人对三个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开始准备了。

  秋永安默默观察李别芝,接收到自家娘亲的示意,表情慎重点点头。

  正厅去饭厅要经过一个大花园,他们就将人安排在众人途径的花园之中,也不知道长准备好了没有。

  李别芝默默走在秋明澶身边,脸色表情自如,仿佛丝毫没有察觉秋家人的小动作,兀自与秋明澶说着小话。

  秋明澶眼中带笑,牵着李别芝的手走入花园之中,突见青城观的观主青城子一身灰色道袍,手持拂尘,站在大路上,严阵以待。

  而他四周,竟还布下了一个用来捉妖魔的伏魔阵。

  秋明澶:“……”

  她无言看了眼自己的家人,面露为难之色:“芝芝……我不是……”

  她知道家人怀疑李别芝的身份,但没想到连青城观的观主都给请来了,还做的这么明显。

  李别芝好整以jsg暇望着,对秋明澶摇摇头,瞥了眼秋明澶的父母,还有三个哥哥。

  众人表情古怪,似尴尬,似责怪瞪秋永安一眼。

  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悄悄的来,而不是布下如此大的阵仗,这若是证明了李别芝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岂不是叫人尴尬?

  秋永安苦着脸,既不好责怪观主阵仗太大,也不敢接自家父母与几个哥哥的视线,只能战战兢兢对李别芝道:“……见怪了,这是观主,定期会来我们秋家驱邪镇妖。”

  李别芝双手环胸,笑眯眯道:“是吗?这驱的是什么邪?镇的又是什么妖啊?”

  秋永安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其他秋家人也咳嗽的咳嗽,躲避视线的躲避视线。

  秋家人这个态度,几乎把真相甩在李别芝的脸上。这镇压的妖怪,驱除的邪魔,可不就是李别芝本人嘛!

  秋明澶握住李别芝的手,温言道:“这次是我们秋家失礼了……”

  李别芝打断她,反手握住她的手,善解人意道:“这算什么失礼?应当的。”说罢,还在秋明澶白皙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众人本就关注二人,李别芝与秋明澶的互动自然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睛。

  这二人当着他们的面狎昵就不说了,自家小女儿/小妹脸上娇羞的表情,简直没眼看。

  秋家人越发觉得秋明澶中邪了,所以没有出言阻止。

  李别芝收回手,侧身面对青城子,清了清嗓子道:“道长盯着我,可是有什么妨碍?”

  她笑眯眯看着他,心道这道士还真有点本事在身上的,竟然察觉出她身上的魔气。

  只是到底道行太低,不知她的深浅,只以为这小小的伏魔阵能够用来对付她。

  青城子严阵以待,不发一言,握着拂尘的手心生出了细汗。

  眼见着李别芝毫不犹豫踏入阵心,他霎时间一甩拂尘,厉声道了一句:“收!”

  然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在青城子不敢置信的视线下,李别芝毫发无伤从阵心走了出来,站在青城子面前,一脸莫名:“道长,你说什么?”

  而她身上,魔气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

  青城子沉默以对,表情尴尬,过了半晌,退到一边,持着拂尘道了一句:“施主,失礼了。”

  李别芝歪了歪头,回头看向身后表情尴尬莫名的秋家人,一脸奇怪道:“怎么了?不是要去用饭吗?”

  若是青城子的话还不算作数,那等司马怀玉到场,再次证明了李别芝的身份,秋家人则越发尴尬地不敢跟李别芝对视了。

  偏偏李别芝察觉不到秋家人的诡异态度似的,用完午饭,还特意叫自己的丫鬟将礼物送了上来。

  “我听澶儿说,秋夫人喜欢乔家布庄的珍珠缎,刚好我有点门路,入手了几匹。既然夫人喜欢,就借花献佛了。”

  这珍珠缎有价无市,一般人根本买不到。就算是秋夫人,库房里也只有一匹已而。而对方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轻而易举能得到如此多的珍珠缎……

  秋夫人摩挲着布料,爱不释手,又愧又喜。

  “这副花鸟山水图,是我从一书生手中购入,一直搁在库房之中,若不是澶儿提起来,我都忘了。落在我这不懂画之人手中,实在浪费,不如将它送给真正懂画之人。”

  秋老爷眼巴巴望着,喜上眉头,想接却不敢接。

  李别芝干脆将画塞入他怀里,这才转眸,看向其他三人。

  “还有这一匣东珠……”

  李别芝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便收买了秋家二老,以及秋明澶的三个哥哥的心。

  临出府时,秋家人对待李别芝,依依不舍,简直比跟自己亲女儿/亲妹妹还亲,直说李别芝下次什么时候过去,他们绝对好好招待云云。

  李别芝浅笑谢过,与众人告别,等到只剩下她与秋明澶二人,才扬着下巴,微笑道:“我可是下了苦功夫的,没令你为难吧?”

  李别芝身为魔域之主,想要讨好什么人,那还不简单。只是她肯花心思,纡尊降贵讨好凡人,还不是为了秋明澶。

  秋明澶牵住她的手,凝视着李别芝娇艳而不驯的眉眼,心头甜滋滋的,轻轻嗯了一声。

  她那样的人,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高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李别芝瞥她一眼,见秋明澶眼尾绯红的,黑眸波光粼粼,一副被感动到的样子,便忍不住好笑,伸手在她眼尾轻轻抚了抚:“好了,回去吧。我明日再过来瞧你。”

  秋明澶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恋恋不舍望着她。

  她知道,她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呆在一起,不用如此心急。可是,她不不想浪费哪怕一分一秒,不想和她分开。

  李别芝推推她的肩膀,背着手往后走了几步:“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秋明澶黑眸脉脉凝视她,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动。

  等到李别芝身影消失,秋明澶才收回视线,沉默往院子里走。

  月上中天,月色昏暗。秋明澶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阵风,一朵云,一场雨。变化为万物,以自由的姿态遨游世间。

  须臾,她落在巨大的合欢树上,变化为一只小小的鸟儿,注视着地面。

  一个矮矮敦敦的小女孩站在树下,叉着小腰,挑着眉梢瞪着树上的她。

  小姑娘穿红色袄子,脸蛋红红有如苹果,可爱的仿佛年画娃娃。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急匆匆奔过来,见到小女孩,登时松了口气:“小姐!小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姑娘头也不回,抬起胖乎乎的胳膊,指着树上的鸟儿,颐指气使道:“本小姐要它!你们把它抓下来给我!”

  丫鬟抬头一看,立时吓了一跳,哆嗦道:“小、小姐……这东西不吉利,您要喜欢,奴婢给您抓蝴蝶,好不好?”

  那站在树枝上的鸟儿,原来是一只黑色的乌鸦。乌鸦的寓意向来不祥,人人避之不及。这着红色衣服的小姑娘,喜好倒是特别。不喜花蝴蝶,倒是喜欢这黑漆漆的乌鸦。

  小姑娘双手叉腰,不高兴嘟起嘴,小脑袋摇晃,仿佛拨浪鼓:“不行!我就要这个!我要拔了它的鸟毛当毽子!”

  乌鸦心里升起奇怪的感觉,似被冒犯,又有些惊奇。

  小姑娘好大的口气,不仅要抓她,还要拔她的羽毛当毽子?

  不过,她倒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抓到她?

  乌鸦歪了歪脑袋,目光灼灼盯着树下的小姑娘,心头漫上这个念头。

  它飞到树下,逗弄似的抓乱小姑娘的两个包包头,心头竟诡异升起一丝愉悦。

  天道为了自救,而幻化出一缕神智,为自己寻找生路,本不该生出任何情绪。却因为这个小小女孩的猖狂之言,而有了感情波动。

  想要抓她,不如试试看?

  乌鸦的眸光闪烁出某种情绪色彩。它飞过姻缘树,飞过柳岸边溅起的潭水,飞过绿林和山谷,飞过雪原,再次看见了那抹红色。

  小小的女孩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纯白的雪地,颜色刺目。

  它不解,落在那女孩的尸体上,用自己小小的爪子抓乱女孩的黑发。随着这女孩的死去,天道的生机,仿佛也断了。

  这女孩与它之间,到底存在什么联系?

  而且,不是说好了要来抓她,这么轻易就死了,可不行。

  它想着,重新化为一阵风,吹拂女孩惨白的面颊。瞬间,时间倒流,乾坤颠倒,一切再次重来。

  这一次,她化为一只黄色的小鸟儿,落在合欢树的枝丫上,盯着站在树下,目光炯炯盯着她的小女孩。

  这小家伙,能否成功呢?她能等到那一天吗?

  ***

  李别芝悄悄潜入秋明澶的闺房,轻轻地在秋明澶的肩膀上推了一下。

  秋明澶睁眼醒来,神色迷茫,看到李别芝坐在她床边,目光渐渐清明。

  “你怎么来了?”她坐起身来,惊喜地握住李别芝的手。

  李别芝笑吟吟望着她:“说好了明天来,我这不就是来了吗?”

  只不过,来得太早罢了。

  秋明澶瞥了眼窗外的月色,转眸盯着李别芝的面孔,轻笑出声。

  少女红衣黑发,身影渐渐和梦境中的女孩重合了。她歪着脑袋,不解看着她:“秋明澶,你笑什么?”

  秋明澶摇摇头,伸手抚抚她的长发,嗓音温润:“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李别芝翻身上床,亲密地靠着秋明澶,在她脖颈边蹭了蹭,含糊咕哝道:“我知道。让你等久了。”

  说着,靠着她,渐渐睡着了。

  秋明澶靠在床jsg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李别芝的头发,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像两把细密的小刷子。

  小刷子颤了颤,遮盖住黑眸中一闪而逝的流光,还有嘴角那丝隐秘的笑。

  不。她不懂。

  芝芝一开始,便是她为自己寻找的命定之人。当她还不是秋明澶,只是天道的一缕意识,无形无相时,就选定了她。

  但那时,她还不知道最终结局。不知道自己和李别芝,能走到哪一步。

  幸好,她没有输,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