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别芝下意识伸手去捞, 在秋明澶倒下高台之前，死死揪住秋明澶的衣袖。
她费了好大劲，才才没让秋明澶的身体从高台上跌下去。
高台距离地面有几百米, 这种高度，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就算是修士，但也是肉体凡胎, 绝对会受伤。更何况秋明澶还受了重伤。
李别芝这会儿却下意识忘了，秋明澶根本不是普通的修士，她的身体比大多数人要强悍许多。比起掉下去粉身碎骨, 她胸口因灭世神剑而造成的伤口, 才是最致命的。
但李别芝却故意忽略了。她死死揪住秋明澶的衣袖，剧烈喘息了一下, 红着眼睛，恶狠狠道：“你是不是疯了！”
望见对方苍白的脸色, 还有嘴角jsg那丝鲜血。她视线如被烫到，眼睫微微颤抖，连带着嗓音也颤抖起来：“你这个疯子,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她想过这一日。想过各种可能。她想到自己亲手手刃仇人，想到秋明澶懊悔绝望，想到自己如何意气风发，秋明澶如何狼狈凄惨。
她想过许许多多场面, 就是没想到，秋明澶会自刎。更没想到，亲眼看着秋明澶死, 她心中不仅没有丝毫快意, 只剩下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秋明澶，你是不是故意的？”李别芝眼眶泛红, 低声喃喃道，“你想要我愧疚，想要我一辈子忘不了你，是不是？”
风不知何时散了，阴郁的天空为之一清。
然而被质问的那个人，已经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李别芝知道秋明澶体温低，但也不及此刻冷冰冰的模样。
她执起她的手，觉得那只手冷的就像一块寒冰，冰冷彻骨。冷意从对方手指蔓延上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真的死了？
李别芝茫然地想着，这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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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就这样轻飘飘的死去，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场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别芝握住她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暖气，想要替秋明澶暖一暖，可手中苍白的手指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她呼出一口暖气，眼泪却流了下来。
秋明澶死了，她终于赢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她甚至让秋明澶心甘情愿断送自己的性命——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
心脏上，仿佛有什么东西细细密密啃食着，痛得她渐渐不能呼吸。
满腔的怨气和恨意，让她不知找谁发泄，只能死死抓住秋明澶纤细惨白细弱的手腕胫骨。
黑色的魔气以二人为中心，慢慢消散了。漂亮的晚霞照耀在松竹阴宅的断壁残垣上。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幸存的人纷纷从废墟里爬了出来，迷茫地望了望自己的双手，还有瑰丽色天空。
半边的天空都被晚霞染红，像花朵鲜艳夺目的色彩，又像刺目的血。
赵清担忧地望着高台之上，抱着秋明澶尸体，一动不动的李别芝，蹙眉上前一步。
沈和溪见状，连忙从遮挡的巨石后跳出来，一把拦住她：“先别去，让她好好收拾心情吧。”
赵清看她一眼，沉默不语，但到底没再上前。
玄天剑宗的人纷纷赶来，见到松竹阴宅澄澈明净的天空，不由面面相觑。
她们这是赢了？可是掌门却……
想到天溯道人惨死，弟子们面色悲痛，眼眶发红。
对了，还有魔域的人！
此间最大祸患已除，但是人族与魔族自古势不两立，划疆而治。如今魔族肆无忌惮侵入人间，不可不防！
于是，一个个化悲痛为力量，纷纷朝李别芝等人怒目而视。
“怕你们啊！有本事一对一练练！”沈和溪见状，忍不住躲在赵清身后，朝玄天剑宗弟子挑衅道。
她虽算半个人族，至少曾经是人族。如今跟李别芝等人混了那么久，自诩算半个魔族人。当然要为魔族壮声势。
反正待会儿若真打起来，这些正道弟子绝对不会对她手软的。
不过令沈和溪担忧的混战没有发生。
此时，一名医宗长老匆匆赶来，半跪在天溯道人身体旁边，摸着对方的脉搏，半晌神色一动，激动嚷道：“先等等！掌门还有救！”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登时忍不住落在天溯道人那边。什么魔族妖娘的，自然一股脑地全抛到脑后了。
跟掌门的性命比起来，区区几个魔族，又算什么？
李别芝冷眼看着，完全无动于衷。只是扣住秋明澶手腕的手指越发用力，骨节发白。
秋明澶，是个完完全全的骗子。
她让世人都以为她狠心弑师，欺师灭祖。又让她误以为她会杀她，逼她动手。
结果到最后，除了她自己的性命，她一个人也没杀死。天底下，还会有比她更傻的人吗？
李别芝突然想起来，自己与秋明澶在松竹阴宅之中最后那个幻境。
那个幻境，秋明澶并不是故意骗她，也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要不然，她何必设置那么大的破绽。何必让她有机会恢复记忆？她相信凭借秋明澶的能力，完全有能力抹掉她全部记忆，并且不会让她有丝毫记起一切的可能。
可她却没这么做。
秋明澶只想在自己死之前，满足她一个愿望，满足那个深埋在她心底，再也无法实现的遗憾。
滚烫的泪水落下来，砸到秋明澶毫无血色的手指上，从她冰冷的指缝滑落。
她指节发白，锋利的指尖掐入她的肉里，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了鲜明的印子。
今日之后，世间再无秋明澶。
巨大的悲痛之下，李别芝蓦然感觉世界颠倒旋转，然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天气越来越冷，前几天下了一场雪，雪化了，潮湿的水汽伴随冷风，令人牙齿打颤。
李别芝顶着寒风，加快步子，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插进兜里。
她走过一条街，转入小巷子时，突然看见前方一道瘦弱苍老的身影。
李别芝愣了愣，觉得此刻一幕，蓦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沉默着没有出声，前方那道身影却自己回了头。
老人看到她，眉目舒展：“不是说出去看电影？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电影？对了，她是准备和沈和溪出门看电影来着。然而看了什么电影，一点印象也没有。
李别芝沉默地接过李奶奶的菜篮子，微微点头。
李奶奶端详她的神色，突然倒：“芝芝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
她好像，是有一件心事。一想起来，便痛彻心扉。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李奶奶看着她，突然惊慌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冷风吹来，凉飕飕的，如刀子刮在脸上。李别芝伸手一抹，发现指尖湿漉漉的。
好奇怪，她为什么要哭？
不是很早就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所以早就不哭了吗？
“奶奶，我好难受。”李别芝红着眼睛，鼻腔发酸，被风刮的红彤彤的。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眼泪不停流淌，她不停抹，想让眼泪停下。但眼睛如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都止不了。
李奶奶慈爱望着她，叹息着拍拍她的手：“外边冷，先回家吧。”
感受着手背上冰冷的体温，李别芝眼睫一颤，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点点头。
跟随李奶奶回到家里，关上门，将外面的冷风挡住。李别芝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前摆了一张茶几，茶几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除了灰尘，还有被解开的饼干袋。
饼干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牌子，被人吃了一半，剩下半块，已经发霉。
李别芝愣愣盯着那块发霉的饼干，回想刚才李奶奶身上单薄的衣服，还有冰冷的体温，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她扭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又慢慢环顾四周。一切都很正常，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她起身，朝客厅的神龛走去。神龛上，倒放着一张相片，她抬手，将相片规规矩矩摆正。低头时，与相片中老人的目光对个正着。
这是一张黑白相片，其上的人物，赫然便是李奶奶。相片失去了色彩，李奶奶慈爱的微笑却没褪色。
厨房里，李奶奶正背对客厅择菜。她略微驼着背，因年岁渐长而显得微微佝偻，满头白发。这样冷的天，却还是着一身朴素而单薄的长衫。
李奶□□也不回，手上动作微动，突然道：“芝芝啊，你和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李别芝迟疑道：“沈和溪？她很好。”
李奶奶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青菜回头看着她：“我说的是秋明澶。”
李别芝望着她，脑海一片空白，哑然失语。
很早以前，奶奶就过世了。徒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再后来，她出车祸身亡，被所谓的系统‘选中’，回到属于自己原本的世界。
她手指颤抖着，手上相片一不小心落在地上，发出了玻璃清脆的碎裂声。
李别芝如梦初醒，慌忙蹲下身要捡起相片，却见李奶奶匆忙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别动，让我来。”
李奶奶一边收拾碎片玻璃，一边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总是毛手毛脚的。”
她碎碎念着，嘴里是熟悉的唠叨声：“也不是奶奶说你，你做事情啊，多考虑考虑，别总顾头不顾尾。也别总情绪上头，就一股脑地jsg去做。”
“还有，多想想别人。别总想着自己那点事情。你总觉得委屈，别人就不委屈了？”
李奶奶似乎话里有话，见李别芝傻傻站在那里，也没反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变哑巴了？”
李别芝张了张嘴：“奶奶……你说什么呀？”
李奶奶眉头皱了皱，摇头道：“算了算了。你先去把扫帚拿过来，等我清理了这里再说。”
李别芝沉默点点头，不一会儿便拿了垃圾桶和扫帚过来。
李奶奶将地面清理干净，这才起身。起身时太急，扶住膝盖，差点头晕摔倒。
李别芝忙将人扶在沙发上坐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坐在那里。
“我们来说秋明澶的事情吧。”李奶奶道。
李别芝还是反应不过来，她这是发了癔症，还是有其他问题？为什么奶奶会知道秋明澶？
李奶奶笑看她一眼，笑容里带着慈爱，还有李别芝感到陌生的狡黠：“你一定在想，我为何会知道秋明澶？”
李别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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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叹息道：“千万年之前，长灵大路上的真神便纷纷陨落，埋骨虞渊之地。不过，却有一些神逃往其他世界，保留最后一点真神之火。”
“老身遇到你，完全是一个意外。”李奶奶笑得和蔼，伸手摸摸李别芝的脑袋，“不过这也是老身最后一世了。”
“作为老身的孙女，可不能活得稀里糊涂的。”李奶奶道，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慈悲和关怀，“去看看吧，你和那孩子的前世和今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李别芝迷茫看着她，才刚说了一个我，肩膀上蓦然被拍了一记，紧接着，双脚凌空，整个身体立即失重。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到可怕的失重感过去，重新睁开时，看到眼前一幕，立即呆住。
她的脚踩在了红色的地毯上，地毯绣着精致的牡丹花，处处彰显着雍容华贵。
仰头看，黑色的鎏金幔帐重重叠叠，金色的铃铛被微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却又另外一种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宝剑掉在地上，发出的当啷声。
李别芝目光复杂，看着秋明澶面无表情的脸。
秋明澶的脚下，躺着一具她无比熟悉的尸体。那尸体背对她躺着，不用看她的面孔，就知道那绝对是她自己的脸。
这是第几世？奶奶为什么要让她看秋明澶杀掉她后地画面？
秋明澶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抹掉了脸颊上溅上的血迹。好半晌，才慢吞吞挪动视线，将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
她捂住胸口，微微蹙了蹙眉，神色迷惘，表情有如稚童，似乎不理解自己在干什么。
拂灵宫门口，玄天剑宗的人很快赶了过来，见到屋内此种景象，不由神情振奋。
秋明澶能够亲手手刃拂灵，绝对能洗涮她身上的流言。这下，宗主也可完全放心了。
每个玄天剑宗弟子都很高兴，唯独秋明澶面色平静。然而大家都习惯了秋明澶这个表情，无人在意。
因为大师姐生来便是要修无情道的，听说小时候都不会哭，不会笑。她若真有情绪波动，那才叫古怪呢。
秋明澶很快带着拂灵的尸体回了玄天剑宗。
书房里，秋明澶脸上少见的出现迷惑神色。
“师尊，弟子不知为何，想听师尊解惑。”
天溯道人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闻言睁开眼睛，平静望着她。
秋明澶顿了顿，捂住胸口，表情迟疑：“拂灵身为邪魔，与弟子势不两立，更对弟子做了那种不可原谅之事。可是……亲手杀了她之后，为何会觉得，这里痛呢？”
“是邪魔施展了不传秘法，以至于对方身死魂灭，都还能对弟子产生影响？”
秋明澶躬身行礼，面无表情道，“请师尊解惑，此法何解？”
天溯道人眸光微动，许久都没说话。她静静端详秋明澶的模样，好半晌才道：“澶儿。”
秋明澶欠身，恭敬道：“是。”
天溯道人目光奇异，像是生生得看着一块石头开出了花，叹息道：“……你之所以会感到心痛，那是因为，你动了情。”
“感到心痛，便是动情吗？”秋明澶捂住胸口，紧蹙眉头，“那动情之人已死，又会如何呢？”
天溯道人没有回答，只无奈看着她。秋明澶带着这个疑问，走出了书房。
李别芝望着眼前一切，耳畔却又听到李奶奶的声音。
“ 傻丫头，你就没有想过。为何你能轮回这么多世吗？”
“那是因为，秋明澶每一世，都对你动了真心。”
因为动了真心，所以才无法飞升成仙。
“那孩子，生来是块没有感情的顽石。是你用好几辈子的时间，一点一点捂热的。让这块顽石，开了花，懂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