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芜寂倏然睁大了眼, 转头缓缓看向他此生最不愿以剑相指之人。

  而君涟漪却在那人开了口后便催促着,咬着牙道:“月,就当我求你, 你听他的,拿起你的剑, 对准我。”

  心一阵阵紧缩着,月芜寂眸子还是那般冷冽,那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唯有更用力的拧紧剑, 才能压抑下颤抖。

  他……如何能用剑指着他的涟漪?

  那边, 那人亦是在催促着, 手似乎又没入了小月牙胸口几分。

  小月牙的痛哭声犹如尖刀一般,此刻正在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君涟漪的催促声亦是如此。

  月芜寂心痛如绞,看着那人狰狞的笑着, 他终是缓缓闭了眼, 抬起了自己的手, 将剑指向了君涟漪。

  君涟漪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剑锋。

  听得剑那微不可察的剑鸣声后,他立马转头对上了那人, “他已经按照你所说的, 将剑剑对准了本座,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但是, 别伤害我的小月牙。”

  那人却将剑眉一挑, 看向月芜寂的眼中满是笑意, “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演。”紧接着,他的眸色立马又沉了下来,冷冷地对月芜寂道:“现在用你的剑,刺向君涟漪的左肩头,快点,否则,休怪本座手下不留情面。”

  他威胁一般,那放在小月牙胸口的手作势又要深入几分。

  君涟漪心有所感,立马大叫出声,“住手!给本座住手!”丧失修为的无力感,以及担心小月牙的慌乱感交错在一起,让君涟漪逐渐丧失了理智,他对着月芜寂的位置,渐渐红了眼眶,几乎是崩溃的祈求,“月,你刺我吧,求你刺我,救救我的小月牙,她自出生以来身体就不好,她禁不住这样的恐吓与折磨的……”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所有的雄心壮志,忘记了自己高贵的身份,忘记了去计较得失。

  此刻,他只是想承担起一个名为父亲这种身份的职责,救他的孩子,让他的孩子活下来。

  月芜寂已是很久没看到他这样脆弱无助的样子了,心痛难耐的同时,越发握紧了手中剑,目如寒霜一般,死死地盯住了他那双流泪的眼,却听得那人一声不耐的怒吼:

  “快啊!本座让你刺他,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竟是惊得他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月芜寂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替君涟漪擦去眼角泪水,声音还是如之前的每一次那么温柔,“不哭。”

  君涟漪抬头对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着,“求你,救救我的小月牙吧……”

  “好,我救她。”月芜寂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再次抬起了手中剑。

  那人兴奋地看着他们,蛊惑一般,喃喃道:“抬起你的剑,对准他的肩头,狠狠刺下去,本座要看到他的血洒枝头,本座要让他疼,让他苦让他受罪……”

  他想要他的命,却又不单单只是想要他的命而已,他更想要的,是让他痛苦,让他绝望,让他以最悲惨的样子死去。

  “刺他啊!你再不动手,本座立马就要了这小丫头片子的命!”顾凌怒吼着,指尖已开始聚集起了魔气来。

  “月!你动手吧!”君涟漪显得比他还要急切,激动的催促着。

  小月牙的哭喊声,一道道,一声声,都像是催命符一般,催动着月芜寂凌迟自己的心。

  他剑起剑落,也就在一瞬间的功夫。

  君涟漪听到了剑刃带风的声音,顾凌看到了剑挥向君涟漪的动作,小月牙看到了她最喜欢的哥哥即将要伤害她爹爹的一幕——

  就是他们都以为,事情会按他们所想发展时,月芜寂那即将刺入君涟漪肩头的剑尖突然一转,朝顾凌刺了过去。

  顾凌正激动着,突然的变故让他大惊失色,险险躲开那一击后,便是大怒。

  “你竟敢戏耍本座!”他暴怒出声,那放在小月牙胸口的手就想再次深入,“既然你如此不在乎这小丫头片子的性命,那本座现在就送他去见阎王爷!”

  可,还不等他再次用力,突然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影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顾凌根本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出剑的,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或不适,便见自己的双手,从自己的臂膀连断裂开来,血撒满身。

  他怔愣片刻,好一会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痛,大叫出声,“啊!!!”

  小小的孩子许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断臂和鲜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时间竟是连哭都忘记了,根本没办法自救。

  她像是吓傻了一般,浑身微微颤抖着,任凭身体自高空坠落,那含在眶中的泪,不泣自落。

  月芜寂不敢耽搁,在出剑之后立马就朝小月牙跌落的位置飞去,小心翼翼的将小家伙抱入怀中,轻轻安慰着,“小月牙没事了……月……月月在这里……”

  君涟漪看不到眼前情况,但听到了剑的破空声,可肩头却并未传来疼痛感,这使得他更为紧张,不住地开口询问着:“月,为什么不动手?小月牙……你在哪?你怎么样?你……”

  “没事的。”

  终于,月开了口,语气温和,莫名让君涟漪放了心。

  他终是轻舒一口气,“没事,真是太好……”了字还未出口,一声噗嗤,以极近的距离落入了君涟漪耳中。

  君涟漪一愣,瞬间感觉到了脸上一阵湿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双眸猛然一缩,缓缓抬头,虽看不到眼前状况,却是能感觉得到,月现在就站在他面前,“月?”

  只是,他脸上的血,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敌人的,是他的,还是小月牙的。

  月没有回答他的询问,他心间更为恐慌,双唇微微颤抖着,再次开口:“月?”

  月芜寂忍过胸口的刺痛,冷着眸子一点一点将顾凌刺入他胸膛的剑抽出,出口的语气依旧温和:“别担心,我和小月牙都没有事。”

  与此同时,他再次挥动手中剑,一剑斩断了那束缚着他的绳索,将小月牙塞入他怀中,“阿漪,你在此稍等我片刻。”

  话一落,他一挥手,一个巨大的泡泡将君涟漪和小月牙笼罩进了其中,他则冷着脸,继续面对了顾凌,冰凉出口:“君涟漪,你我前世的账,今生该好好算一算了。”

  对方明显一愣,随即大笑开来,“本座说你的气息为何如此熟悉,原来……竟是你啊!月芜寂……”说话间,他舔了舔唇,像是一头盯上猎物的狼一般,目光死死的看着月芜寂,再次开口:“前世,本座用你的心,成功帮助容玉登上了仙途,今生……容玉虽已用不上你的心来登仙,但本座……依旧会挖出你的心来,献到容玉面前,你说他看到你的心,他会不会开心?”

  月芜寂冷冷瞧他,未语。

  顾凌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否答话,已是再次张开了又重新长出来的手,目光毒辣的看向月芜寂,继续道:“既然你如此爱他,那今日……本座便成全你们,让你们在此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话一落,他再次执剑,朝月芜寂袭去。

  月芜寂未动半分,依旧保持着淡定从容的模样,直到那剑袭上他眉心的前一秒,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挡了他的剑刃。

  两剑翁鸣之声顿时入耳,月芜寂很快便发现了顾凌手中剑的不同,不禁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弑神?”

  顾凌笑得越发狰狞,“没错,弑神,今日我就要用这把你曾经的本命剑,亲自要了你和君涟漪的命!”

  说完,他再不多言,再次朝月芜寂袭去。

  月芜寂亦是不多言,脸上越来越冷的表情,毫不掩饰他此刻不满的心情。

  他刚刚一直暗自调动着身体里面的灵力,试图治愈胸口的伤,却一直收益甚微。

  原来……即是如此。

  月芜寂抬剑去挡,终是不再想其他,眸子里的杀意越来越重,“今日,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

  君涟漪的耳,在月芜寂将小月牙塞入他怀里的手,便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他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无比,唯有怀中温度,是那般真切。

  再顾不得去想其它,他连忙摸索着怀中的小家伙,从脸到脚,每一处,他都一摸了个遍,在终于确认什么都没少,亦是没有摸到什么伤口,黏腻之感后,松了一口气,将人紧紧地抱入了怀中,“爹爹的小月牙……对不起,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惊了。”

  小小的孩子早在被月芜寂接住的那一刻,便被月芜寂用法术强制进入了睡眠中。

  不过哪怕是在睡梦中,在面对自家爹爹的怀抱时,小月牙亦是像找着家了的小孩一般,无意识的往自家爹爹怀里钻了钻,眼角含泪地轻轻呢喃一句:“爹爹……月月来救我们了。”

  只是君涟漪才刚刚放下心来,却并未将此月月和彼月月联想到一块儿去。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宝贝,如婴儿时期一般,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小心的安抚着睡梦中的小孩儿。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终于,寂静的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君涟漪紧抱着怀中孩儿,抬头感受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无半分人声之后,缓缓开了口:“月?”

  空寂的山间,无人应他。

  君涟漪心中微微一紧,连忙伸出一手,在周围摸索着,直到确认没有结界阻挡他了以后,才缓缓朝远点的地方摸去。

  “月?你在哪?月?”在一次又一次的呼唤没人应中,君涟漪终是缓缓放大了呼喊他的声音。

  可他的眼前除了一片黑暗,他的耳中除了一阵阵呼呼的风声以及树叶的沙沙声之外,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月……”在久久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后,一股恐慌之感立马袭上心头,君涟漪的心不自觉的紧揪着,他终是克制不住,对着空荡荡的树林放生大叫:“月,你在哪?你回答我呀!我是阿漪……”

  这一刻,他只迫切的想要找到月,竟是连如此大声呼喊,会惊醒怀中的小月牙都忘了。

  直到小月牙被惊得一跳,呜呜发出一阵不成调的哭声,他才猛然醒神,低头看向怀中孩儿。

  只是,他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根本看不到怀着孩子的脸。

  而小月牙,亦是缓缓醒了过来。

  她揉揉睡眼朦胧的眼,刚一睁眼,就对上了君涟漪那双空洞无神的眼,鼻头又是一酸,“爹……”

  “小月牙,你醒了吗?快帮爹爹找找,月哥哥,在哪里?”君涟漪甚至不待小月牙将第二个爹字说出口,就匆忙打断了她,“爹爹看不到,爹爹找不到他,爹爹……”

  不知是不是终于看到希望了的缘故,他说着说着,竟是隐隐带了哭腔。

  小月牙听着心头一紧,立马住了嘴,伸手搂住了君涟漪的脖子,似安抚一般,忙道:“好,爹爹不要着急,小月牙帮着爹爹一起找月哥哥。”

  说完,她立马探出自己的小脑袋,看向四周,寻索着。

  她的灵力运用的还不太熟练,但是,为了让她爹爹不要太过着急,她还是强行推动了体内灵力,向四处扩散着。

  终于,在一块大石后,她找到了那抹熟悉的灵力,顿然心中一喜,开口道:“爹爹,我找到啦!”

  君涟漪心中一紧,连忙问:“在哪?小月牙他在哪?”

  小月牙往前方一指,“在前面那块大石头的后面。”

  指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家爹爹看不到,便扭动着自己的小身板,急急道:“爹爹,你放我下来。”

  君涟漪有些担忧,但还是拗不过她,将她放了下来。

  小月牙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被放下来之后也没有乱跑,而是垫着脚尖去够君涟漪的手,然后带着他往那块大石后走去,“爹爹跟着我走,我带爹爹去找月哥哥。”

  一股暖意袭上心头,君涟漪连连点头,“好。”

  接着,他便躬着身子,一步一步,跟在了小月牙身后。

  许是顾及到他看不到的缘故,小月牙在前面走得并不是很快。

  二人好一会儿,才走到小月牙所说的那块大石后。

  君涟漪虽看不到情况,但听着耳边传来的,小月牙倒吸一口凉气之声,便知,月,定然是伤得不轻的。

  他的心尖微微颤抖着,缓缓摸向那靠坐靠在大石上的人,只摸到了一手黏腻。

  那是……血的触觉。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起来,连忙去摸月的脸,轻轻拍打着他,“月,你醒醒,你……怎么样了?”

  好一会,才终于有一只手,缓缓的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并不是很用力,可握住他的手时,却很温暖,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总能让他感到暖意。

  “别担心,我没事。”他的声音微喘,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此话说出一般,断断续续地,却固执地询问着他,“你、你呢。你……有没有……事?”

  听着这熟悉的声线,君涟漪只觉鼻子发酸,眼中发热。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哭出来,而是选择用手,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道:“我和小月牙都没事,你别担心。”

  似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就等着他这句话一般,这句话落,他气若游丝道:“涟漪没事,我就放心了。”

  随即,那只握住他手的手便垂了下去,直惊得君涟漪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抓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月……”

  可弥漫着血腥之味的森林之中,再没有人应他。

  最后还是一旁的小月牙害怕的拉了拉他的衣摆,小小声道:“爹爹,月哥哥他伤得好重,他会不会死啊?”

  君涟漪的心跳为之一窒,缓缓转头对上小月牙,勉力笑了笑,“不会的,月哥哥他吉人自有天相,是不会死的。”

  这句话出口来,也不知是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的小月牙。

  后来,君涟漪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把月背回来的,他只知这一路上,他满心满脑,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一定不能让月死。

  他……一定要救月。

  抱着这样的决心,哪怕他看不见前方的路,哪怕他摔倒,哪怕他自己也遍体鳞伤,他仍是固执地一次次将人背起,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幸在这一路有小月牙,她能够感受到月的气息,他才不至于毫无目的的在山中乱转着。

  待他们再次回来小院子时,已是第二天凌晨。

  君涟漪没有灵力,亦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借助小月牙的眼,在房中一番翻箱倒柜,才找出月时常给他用的上好灵药与创伤药。

  他刚开始来到这里住的时候,因为不习惯眼前的一片黑暗,时常会磕着碰着,因此,月在这里准备了很多药。

  也不知道这些药他到底从哪里来的,反正都是一些极品丹药,有些甚至好到君涟漪觉得,给他那小伤小痛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过,月总说,只要能疗愈他的伤,便是物有所值。

  没想到今日,这些东西竟是都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君涟漪其实不太会为人疗伤,哪怕之前和容玉学过,亦因没什么天赋耐心之故学得虎头蛇尾。

  不过幸在,最基本的常识,他是懂的。

  摸索着将月芜寂的伤口清理干净,又上了药,再用纱布裹好,君涟漪终是松了一口气,将手中血污洗净,将那一盆血水倒掉,最后端坐到了月的床前。

  他看不见月此时的脸色,但他想,那一定是很惨白的半张脸的。

  之所以会那么惨白,是因为,为了救他。

  “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吗?喜欢到……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君涟漪苦笑一声,摸索着月芜寂的手,将其握入手中,缓缓贴近了自己的脸。

  而昏睡中的人,却是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在之后的几天里,君涟漪一直都细心地照顾着月芜寂,无微不至,体贴入微,无怨无悔。

  二人像是回到了君涟漪最初看不见的那段时光一般,只是二者调换了位置,他成了那个照顾人的人,而月成了那个被照顾的人。

  可无论君涟漪把他照顾的如何好,月却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过着,君涟漪的心也跟着一天天沉了下去。

  他开始焦灼不安,他开始害怕,开始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每当无人之时,他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月的名字,希望能以此方法,来将他唤醒。

  可半个多月过去,却依旧不见一点成效,不过幸在,也没有恶化。

  许是因为人的心在经过一次次磨炼之后,终归将归于平静的缘故,君涟漪的心在经过担心、害怕、焦灼、烦躁之后,时间一久,也终究是缓缓归于了平静。

  对着依旧没有半点反应的月,他不再奢求他能醒过来了,只求他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等到他眼睛好全,等着他再次回到魔界,等到他给他带来最好的医师,为他疗伤治病。

  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的出乎预料,就在他对月芜寂的醒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月芜寂却出乎预料的醒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君涟漪如往常一般,守在月芜寂床边,让小月牙自己在院子里玩。

  许是因为没有灵力护体,多日为了照顾月疲劳之故,他竟是第一次,不小心在月床前睡着了。

  醒来之际,已是晚上,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床上,而原本躺在床上之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一紧,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想太多,便忙从床上爬起,甚至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就往外跑了去。

  院子里,一片嘈杂,是两个熟悉的嬉笑声。莫名花香,与食物极为诱人的香味在院中蔓延开来,‘嗖’的一声是烟花窜上天际的声音,紧接着是砰地一声炸响。

  五颜六色的烟花瞬间在天空中炸裂开来,倒映入他的眸中,给他空洞的眸子亦是染上了几分明艳的色彩。

  院中,有女童在欢呼着拍掌叫好,有青年略冷的声音在尽量温和地同女童在言语什么。

  这一切,君涟漪通通都看不到,但是他能想象得出,那一定是一朵特别美丽的烟花。

  因为这朵烟花的名字叫,失而复得。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