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称月芜寂是圣人, 是君子,是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仙尊。可只有月芜寂自己知道,他有情、有欲、而且私心极重。

  他想要君涟漪, 想和君涟漪在一起,想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都奉到君涟漪眼前。

  因此,在面对君涟漪如此请求之时,他本能地就张了张口,想回一个好字。

  可……

  幸在这毒虽催发情/欲, 却不扰人的神智。

  二人如今这个局面, 倘若他在这里真的碰了他的话, 今后涟漪知道了真相, 会如何看待他?

  他真的……再也不想伤他哪怕一点点了。

  抓住君涟漪试图往他下面探去的手,月芜寂默默闭上眼,咬牙道:“莫要这样, 我有办法解你身上的毒。”

  君涟漪茫然的看着他, 虽听懂了他的话, 但他太过难受了,脑子一时还是没有转过弯来。

  月芜寂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抱住,随即伸出自己的食指, 毫不犹豫的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伤口。

  血, 瞬间从手腕中渗出, 顺着手腕滑落, 滴滴落入身下的沙子中, 顿时引得沙子底下, 一阵乱颤。

  可, 深陷**之中的二人, 却是谁都没有发现。

  月芜寂将划破的手腕递到君涟漪唇边,面色依旧那样冷淡,语气依旧那样平静,“喝了它,一会儿就好了。”

  君涟漪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水光潋滟的眼看着那不断往外冒的血,又看看月芜寂,有些犹豫。

  月芜寂解释道:“我本出生于丹修世家,自小便尝百草,食毒物,身体早已变得百毒不侵,体内血液亦是,解毒良药。你刚刚是被这里的毒情蝎咬了,才会出现如此情况,只要喝了我的血,马上就会没事的。”

  他的剑术那么好,竟然是出自丹修世家?君涟漪诧异的睁大了眼,有点不太信,但基于眼前男人一直以来都对他未存什么恶意,且他身上确实难受至极之故,踌躇片刻,他还是低头,含住了对方的手腕,轻轻吸吮着对方的血液。

  与他人不同的是,月的血液竟无一丝血腥之味,反是一股淡淡甜味夹杂着莫名香气,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这样的味道,竟是让他……有一点点着迷。

  君涟漪不自觉的多吸了两口,直到感觉到身体的热意,真的在缓缓退去,才抬头,看向了月芜寂。

  月芜寂感受着手腕的轻柔触觉,不自觉地就想起他们的曾接过的吻。

  那感觉……也是这般触觉,柔柔软软的,像香软的糕点一般,甚是香甜。

  他不自觉红了面颊,体内欲/望越发高涨起来,正要调动灵力将体内**压下之时,却见君涟漪抬了头。

  他被惊了一跳,连忙撤去灵力,掩去眼中慌乱,淡淡问他:“是不是好多了?”

  君涟漪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谢谢。”

  说完,他垂眸,看向月芜寂的手腕,见他的手腕还在流血,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伤口按住,道:“你又帮了我一次,我帮你包扎伤口吧。”

  月芜寂点头,没有拒绝。

  君涟漪从自己的储物袋里面拿出常备的创伤药,先递了一颗口服的到月芜寂唇边,“吞了。”

  月芜寂乖乖就着他的手将药吞下,随即一眼不眨地看向君涟漪,默默地看他认真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样子。

  最后在纱布上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君涟漪勾唇抬眼,看向月芜寂,“好了。”

  月芜寂这才将目光放到君涟漪替他包扎的伤口上,顿觉哭笑不得。

  君涟漪受伤的次数不少,但几乎每一次,要么他就放着不管,要么就是别人帮他包扎的,他自己在包扎伤口这回事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看着自己手腕上那被绑上的厚厚百层纱布,唯有那个蝴蝶结绑的甚是可爱,月芜寂兀自笑笑,赞道:“绑的还算不错。”

  君涟漪自认为也很不错,笑笑道:“当然,也不看看本座是谁?”

  月芜寂真心被他逗乐,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这时的君涟漪却犹豫着,多次欲言又止起来。

  月芜寂见状,疑惑看他一眼,问:“你可否还有其他事?”

  “那个……”想到自己今日在这片海域中的种种遭遇,君涟漪伸出食指,有些尴尬地挠挠面颊,顾左右而言他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月芜寂,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有你,本座才能一次次的化险为夷。本座真的很感谢你,无以为报……”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交给月芜寂,继续道:“这是本座魔界的通行令,你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本座帮忙的话,可拿着此令牌直接去魔宫找本座,本座必当全力相协,以还今日之恩情。”

  月芜寂眸色顿时亮起,那藏在袖中的手,竟是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看君涟漪,又看看那令牌,点了点头,努力克制着不断颤抖的手,道:“那以后若是我真的需要尊主帮忙的话,还请尊主多多指教了。”

  君涟漪微点头,“指教不敢当,若是本座能办到的,本座一定竭尽所能为你去办。”

  月芜寂笑笑,小心将令牌放进怀中,像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不再多语。

  君涟漪见状,也不再接话。

  二人又各占一方,静静的坐入了自己的小角落里。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面没有时间观念的缘故,君涟漪明明感觉在这里没待多久,却在又睡了一觉之后,再醒来,感觉到了体内充斥满了灵力。

  竟是,他的灵力已然全部恢复了。

  君涟漪心中一喜,忙抬起自己右手,在手心点燃一簇魔火,见魔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立马抬头看向了月芜寂,喜道:“本座的力量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的呢?你恢复得如何了?”

  月芜寂抬眼看他,稍顿片刻方开口:“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其实说了谎,他的灵力从一开始就没有用尽。

  说自己灵力用尽的原因,不过是他为了给自己找留下来陪他的借口罢了。

  二人竟是如此默契,就连修为都是一起恢复的,这让君涟漪感到十分欣喜,忙起身朝月芜寂走过来,朝他伸手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就快点上去,早日离开这里吧。”

  “嗯。”月芜寂点头,犹豫片刻,朝君涟漪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朝他伸出的手。

  如此大坑,在二人修为都尚在的情况下,想要上去,实在太过轻而易举。

  君涟漪率先一步踏风飞向了坑顶,随即看向下面的月芜寂道:“快上来!”

  月芜寂朝他微点的点头,随即也踏着风,飞了上去。

  二人结伴,都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冥泉边。

  君涟漪挑眉看向月芜寂,问:“既然已经商量好了要平分,那便谁也别占谁的便宜,我们一起动手吧!”

  月芜寂点头,没有拒绝。

  二人同时出手,像是较着劲一般,都努力的将冥泉里的鬼气往自己身体里吸。

  幸在这冥泉里面的鬼气实在不少,哪怕两个人平分,君涟漪依旧感觉丹田内被鬼气侵占得满满当当,再是吸入不了半分。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这一刻,君涟漪却深刻意识到了,若是月不与他平分这鬼气的话,他一个人根本吸收不了这些鬼气。

  若是强行吸收的话,只会落得个暴体而亡的下场。

  轻轻呼一口气,君涟漪最后看一眼月芜寂,朝他微点了点头,道:“后会有期。”

  话刚一落,他便踏风而去,甚至都不等月芜寂的回话。

  月芜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微微勾了唇角,喃喃道:“后会有期。”

  君涟漪回到小清阁之时才发现,竟离自己去取冥泉,才堪堪过了一天而已。

  清姬得知他归来了之后,立即来见了他,面色竟是鲜少的凝重起来。

  “蓝桉他,败了。”清姬道。

  “什么?”君涟漪被惊得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及去关心战况如何,连忙问道:“那蓝桉呢?他本人怎么样?有没有事?”

  清姬眉头轻轻蹙起,一副难言之色。

  君涟漪立马加重了语气,厉声问道:“本座在问你话呢!”

  清姬被惊了一跳,忙单膝点地,摇摇头道:“他……不太好,尊主你现在的话,去风月楼,或许还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君涟漪心中一紧,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却是不敢耽搁,忙踢开身后座椅,急急出门,踏风而去。

  清姬跟在他身后,竟也没有留下的意思,跟着他一起,踏风而起,朝风月楼飞去。

  此刻的风月楼内,正被一股悲伤情绪笼罩着,从内到外,所有人都面带愁容,有些甚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在偷偷抹着眼泪。

  甚至于,在君涟漪落在他们宗门门口时,都未曾有人来阻止他,进入风月楼。

  君涟漪只微微诧异过后便朝里闯了进去,怒喝:“蓝桉,蓝桉现在在何处?”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纷纷朝他投来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仇视,有惧怕,有淡然,也有羡慕的。

  可是,他们用这些眼光看他,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来,来给他带路,或是告诉他,现在蓝桉在何处。

  君涟漪怒不可遏,一掌击在殿内一张案子上,瞬间将那张案子击得粉碎,怒道:“本座在问你们话呢,你们哑巴了吗?”

  风月楼的人,依旧只低着头,谁也不愿做那第一个开口之人。

  迟迟得不到回答,君涟漪已是再没有耐心再等待,在手中聚了魔气,正打算大闹一番时,人群中,终于有一个诺诺的声音,传了过来。

  “掌教真人在三清阁。”

  君涟漪手中的动作一顿,立马抬眼冷冷看去,却惊得那个人不自觉的,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可君涟漪却并没有因为他害怕而选择放过他,反是一伸手,隔空将那人吸了出来,道:“三清阁在哪,带路。”

  那弟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又怎有半点拒绝的勇气?

  只见他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求着饶,“尊主饶命,尊主饶命,小的不过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实在没有和您作对的意思,您……”

  他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直听得君涟漪不住皱眉,怒斥道:“带路,就放过你。”

  终于,那弟子停了求饶之语,连连称是,然后起身朝殿外走了去。

  君涟漪随意瞥了一眼殿内之人后,没再理他们,甩袖而去。

  那弟子抄着一条小道,朝君涟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从这里走是近道。”

  君涟漪微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的,跟在他后面。

  大概行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君涟漪终于,在眼前看到了一个偏院。

  那弟子走到此处时便不再往前走,一回身,再次对着君涟漪作了一揖,颤颤巍巍道:“这、这里就是三清阁了,因为真人下了结界的缘故,我们山门中人没有一个人能进去。他那天回来之时受了很重的伤,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弟子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真真切切地露出了担忧之色,直看得君涟漪心中又是一紧,朝他挥挥手,道:“本座知道了,你退下吧!本座进去看看。”

  “是。”那人再次鞠了一躬,随即便化作青烟,消失在了君涟漪眼前。

  君涟漪收回眼,看向眼前的三清阁,眸色沉了沉,毫无顾忌的,朝里面走了进去。

  意料之外的,他竟是没有被任何结界隔断在外。

  入内后,君涟漪看着这院子里的装潢设计,莫名有一股熟悉之感。

  直到——

  看到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他才想起,这地方竟是和他十多年前第一次来风月楼所住的地方,陈设一模一样。

  他微微有些诧异,现在却不是多想这些东西的时候,连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朝屋内走去。

  “蓝桉!”他寻着气息找到蓝桉的时候,蓝桉正躺在床上。

  那张床,还有他曾经刻上的,月芜寂的名字。

  这张床,竟是他之前在风月楼用过的那一张。

  君涟漪顿时觉得心间有些发堵,缓缓抬眸看向了静静躺在床上的蓝桉。

  此刻的他,双目紧闭着,脸色煞白,胸口之处还在往外淌着鲜血,竟是已将一身白衣染得通红,那垂落在床边的血衣,还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血。

  君涟漪看此情景,心间顿时一紧,忙几步走上前去,扑到床边,“蓝桉……”

  可真正靠近之时,看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竟是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就连声音,也不敢太过大声,生怕扰了他一般,只敢轻轻的,一遍又一遍喊他:

  “蓝桉。”

  终于,沉睡中的人眼睫轻颤,竟是真的,缓缓地睁开了眼。

  君涟漪见状,心中顿时一喜,再不敢耽搁半分,连忙在掌心聚起灵力,放到了他的伤口之上,企图治愈他那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

  却听蓝桉虚弱无比的声音传了过来,“涟、涟漪……”

  君涟漪心中微微抽搐着,垂眸看他,“我在,蓝桉,我在。”

  “在临死之前能见你一面,真的是太好了。”蓝桉唇角微微勾出一丝笑意,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抓住了君涟漪那只给他不断输入灵力的右手,头微摇了摇,“没、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君涟漪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是在不断给他输入灵力的情况下,那伤口,却没有一丝愈合的痕迹。

  他眸子顿然一缩,唇瓣颤抖着,喃喃开口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愈合不了?为什么……”

  他的心在一抽一抽的疼着,眼中竟是以他都不察的情况下,渐渐蓄满了眼泪。

  蓝桉心疼的看着他,另一只手努力的够着,想要去为他擦拭无声落下的泪,却……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距离,反牵动了胸前伤口,引来一阵猛咳。

  “咳咳……”他费力的咳着,好似要将肺腑一并咳出来一般,直咳得君涟漪心间不断的紧缩着,再是顾不上那伤口,直接就着他握住自己手的手,将他拥入了怀中,让他靠在了自己胸膛。

  “对不起蓝桉,对不起……”他紧抱着他,心中悲戚自责到了极致。

  他明明早就应该预料到这种结果了,他那个时候就应该拼了命的去阻止他的,他为什么不阻止他呢?他明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他为什么不阻止他?

  君涟漪的泪无声的落着,竟是比之刚刚,更加汹涌。

  蓝桉再次抬手,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够到他的眼角,为他擦去那一滴又一滴,落下的眼泪。

  他的指腹轻擦着他的面颊而过,指腹下的触感,是那样温暖,可落下的泪,却是那样冰凉,落在他手上,却好似寒到了他心上一般,冻得他的心一阵阵发疼,竟是比那剑刚入心时,更加疼痛。

  他的少年本应是那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他本该如那天上的太阳一般,热情洋溢的,可如今却……

  蓝桉眸中透出哀伤来,轻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你不用向我道歉的,你根本就不欠我什么,是我……对不住你。”

  以前的蓝桉,对于妖魔为恶,人为善,他的道心是惩恶扬善毫不怀疑。

  可自从遇见了君涟漪,他才知道,有一些事情其实并不是那样绝对的。

  妖有善,人有恶,善恶本就不应该有种族之分。

  直到……那把剑入他心头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过来,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道心,原来在他面对君涟漪时,竟是那样的脆弱不堪,无需他做什么,他便自主放下了心上城墙,让他击得溃不成军。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醒悟过来,他之前一直所坚持的道心,根本就不是他的道心,他真正的道心,就在他眼前。

  而之前他所坚持的,是宗门,是他师尊,是这个俗世,强加给他的道心。

  以至于他忘记了所谓真正的道心,是心之所想,心之所向,心之所坚。

  他心中所想的是君涟漪,心中所向的是君涟漪,心中所坚持不移的,依旧是君涟漪。

  他的道心,便是护他一世长安啊……

  蓝桉苦涩的闭闭眼,竟是觉得有些遗憾,自己竟是在即将失去生命的时候才悟到这一点。

  其实他多想,活下来,成为他今后走的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虽然这样会被千人唾骂,万人践踏,可现在的他,真的不在乎这些了。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世人说他嗜血残忍也好,说他暴戾至极也罢,可至少在他眼前,他还是那个心底柔弱,热情洋溢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又如何能与天斗呢?

  苦笑着缓缓睁开眼,那一刻,蓝桉仿佛已看到了眼前少年的结局一般,眸中缓缓溢出泪来,再一次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悟道太晚了,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对不起以后不能保护你了,是我……太弱了。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仍是……说不出劝阻你的话语来。

  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脸了。

  看着自己指腹沾上的血色染上君涟漪的眼尾,蓝桉缓缓地落下了手,眼也渐渐合上,再见不了他此生少年一眼。

  君涟漪抱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虽然心底早已明了,但唇依旧噏合着,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蓝桉……”

  只是怀中青年,再应不得他半分。

  青年气息已绝,那笼罩在三清阁的结界也自然而散。

  不稍片刻功夫,风月楼的弟子们便陆陆续续的赶到了,瞬间功夫,便将整个三清阁挤了个满满当当。

  清姬,亦混在其中。

  她看着君涟漪怀中的青年,眸中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悲悯神色了,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因为君涟漪还将蓝桉抱在怀中之故,风月楼的弟子们虽都已经赶到,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让他放开他们的掌教真人。

  他们都默默地垂首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二人。

  直到——

  君涟漪将蓝桉从床上抱起,喃喃开口:“我带你离开这个束缚你一生的地方,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受这世俗的半分纷扰影响。”

  终于,见此状况,有风月楼的弟子大胆急步上前,挡住了君涟漪的去路。

  他面上仍带着几分惧色,却依旧大着胆子道:“尊主,蓝凛真人乃我风月楼掌教真人,即便是陨落了,也应葬于我风月楼的内,还请……”

  “滚!”

  不待那人把话说完,君涟漪便冷然抬眼,只一个眼神,竟就将那人击退了好几步,直到有人在身后抵住他的背,他方堪堪站住。

  那人心下不满,还欲再说什么,却在抬眸之际,对上了君涟漪冰冷的眸子,不禁一惊,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君涟漪冷冷道:“看在蓝桉的面子上,本座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但……”他的目光在刚刚阻他之人面上一闪而过,眸色又冷了几分,继续道:“你们若敢再阻本座,就休怪本座手下不留情了。”

  此话一出,众弟子皆是一愣。

  但,风月楼毕竟是风月楼,楼内弟子虽也有软骨头,但这种人实在是少数。

  面对着如此威胁,他们不但不退,反都往前踏出了一步,一副蠢蠢欲动之势。

  直到——

  “都住手!”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一怔,皆纷纷回过头去,看向了来人。

  君涟漪亦是缓缓抬头,将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

  来人是一个小厮,着的是粗布麻衣,一看就不是门内弟子,可门内弟子中,却没有人不认识他。

  他就是平日里跟在蓝桉身边侍候他的小厮,小九。

  小九疾步赶来,又道一声:“住手,通通都把剑放下。”

  众弟子见状,一时间面面相觑,都犹疑的看向他。

  在那群弟子中,一个衣服颜色比较深的弟子,更是向前一步从人群中走出,询问道:“小久何故叫我们停手?我们要不把尸体抢过来,谁知道他要把我们掌教的尸体带去哪里,又会怎么处理?”

  小九朝那弟子鞠了一躬,礼貌道:“大师兄。”随即,又面对了君涟漪,朝他同样鞠上一躬,“尊主。”

  君涟漪目光微动,却未有任何动作。

  小九目光落在了蓝桉的尸体上,眸中痛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抬眸对上君涟漪的眼,道:“真人在临出征之前,曾有一句话交代给我,让我转达给尊主。”说话间,他又转过身去,面对着众位弟子大声道:“以及各位师兄弟们。”

  众弟子闻言,瞬间嘈杂起来,纷纷猜测着,他们的掌教真人,临死之前到底留了什么话给他们。

  小九深吸一口气,再次转身面对了君涟漪,道:“他说‘若我此次前去遭遇不测,我希望我的尸体不要再葬在风月楼内了,如果魔界尊主想要过来把我的尸体带走,那就让他带走,如果他不过来的话,就把我的尸体焚烧成灰,然后交给魔界尊主,让他把我撒在云梦山上。’”

  此话一出,众人皆喧,纷纷质疑着他话的真实性。

  古往今来,能够做风月楼的掌门,皆是一件十分荣耀之事,没有一个掌门人在身陨之后是不想葬在风月楼,接受风月楼的弟子朝拜供奉的,蓝桉此遗言,还是第一个。

  小九像是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一般,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打开,展示在他们面前。

  “若是不信的话,我这里有真人的亲笔书信以做证明,师兄们可以亲自查证。”

  话一落,那被称之为大师兄的青年,立马就上前来,将那信接了过去,反复看上了好几遍,在确认是蓝桉的亲笔书信之后,复杂的看了一眼蓝桉的尸体,终于朝一旁的弟子们使了一个眼色。

  弟子们示意,纷纷散开来,给君涟漪让出了一条道。

  小九再次把那书信叠好,递给君涟漪,道:“这封书信也是给您的,您收好。”

  君涟漪对他点头致谢了后,再不看其他人一眼,抱着蓝桉缓缓地出了风月楼。

  清姬紧随其后。

  君涟漪把蓝桉葬在了云梦山的后山上,在蓝桉的坟旁,另外还耸着两座坟,一座是君涟漪的,另一座是小月牙的。

  而在这三座坟略远的位置上,亦是孤零零地耸立着一座孤坟,那是月芜寂的。

  君涟漪在蓝桉坟前守了七日,七日未曾与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就算是小月牙来,他也只是将小月牙紧紧的抱在怀中,不言不语。

  小月牙向来是十分体贴他的,从来都不会吵闹的去要求他什么,她只会默默的陪在他身边,像个小大人一样,依偎着他。

  这期间,容玉也来了好几次。

  清姬总对容玉说,人死不能复生,让他去劝劝君涟漪,让他不要伤心过度,现在还是以大事为重的为妙。

  容玉却总摇头,不曾劝过他半分,每一次来,都会陪他待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回去,下次再来。

  守完坟回到魔宫时,君涟漪立即就召见了与蓝桉一同出征的魔将,厉声问道:“你可认得,此次出征与你们对峙的仙界主帅,是谁?”

  那魔将单膝跪地,十分坚定道:“认得,正是前不久,在人界陨落的风清真人。”

  “风清真人?”君涟漪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不解地看向清姬。

  清姬连忙解释道:“据说那风清真人亦是功德圆满,迎来了飞升天劫,结果渡劫失败,死在了那天劫之中。可这些都是传言,到底渡劫成功与否,也没有人亲眼目睹过,说不定期间出了什么岔子,也未可知。不过现在他既然出现在天界,那只能证明,他渡劫是成功了的。”

  君涟漪眸色微沉,心下一时间像是打翻了调味料一般,五味杂全。

  风清真人……

  竟是他,蓝桉此生最崇敬的师尊。

  想到什么,君涟漪的眸色倏然冷了下来,道:“蓝桉中剑之时,你可有看清,是谁刺伤的他?”

  那魔将立即垂首,恭恭敬敬道:“是风清真人,属下亲眼看到,是他将剑亲手刺入了蓝主帅的心口的。”

  果然是他!

  君涟漪暗暗握紧了手中拳,冷声道:“好,本座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

  “是。”那魔将听命,垂首退了下去。

  清姬见君涟漪一副像是恨不得立马将风清真人撕碎的模样,掩嘴轻笑道:“尊主要亲自领兵,会上一会那风清真人吗?”

  有时候君涟漪是真的不得不钦佩清姬那观察人心的能力,只需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将人看透。

  此刻,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他想立马这样做。

  于是他下令,“明日,本座亲自去会上一会那风清道人。”

  清姬呵呵笑着微微伏身,“是,尊主。”

  君涟漪亲自主征,清姬作为他的副手,是必然会跟着他一起去的。

  那一天,站在人间的土地朝上望去,便能看见满天红霞,美丽至极。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那并非红霞,而是仙魔们鲜血喷涌在白云之上,所染出来的红色。

  风清真人,君涟漪对他的印象其实一直都挺好的,或许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没有对他落井下石之人,他对其印象都挺好的,风清真人只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而已。

  这个年过百岁的老人,以前他只觉得他迂腐,太过保守,但却是真有一颗正义之心,是个好人的。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居然会对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做出这样的事情。

  想到蓝桉,他就心里发疼,看风清真人的眸子便越发冰冷起来。

  “风清真人,好久不见。”他缓缓开口,像熟悉已久的故人一般,和他打着招呼。

  谁曾想,风清真人见了他,却比他更为愤怒,拔剑就迎了上来,怒斥道:“君涟漪,你这妖人,你害蓝桉误入歧途,不知悔改,今日,本真人就要替天行道,替寂月仙尊教训教训你这妖人。”

  妖人,真是久违的称呼了。

  君涟漪微微勾唇看向风清真人,眸中迸发出恨意来,渐渐握紧了手中长剑。

  这把剑,是一把通体血红的剑,亦是他的佩剑之一,不是什么有名的剑,材质却也是极好的,剑灵也有千年之久,名为伏仙,意欲,专斩仙人。

  对付风清真人,足矣。

  不紧不慢抬起手中剑挡去风清真人的攻击,君涟漪勾唇开口:“呀,风清真人现在既已位列仙班,那就让本座瞧一瞧,你的真正实力吧。”

  说完,他手中的力道加重,动作也越发加快,狠狠地执剑,反压住了风清真人的剑。

  气势,竟是突然之间爆涨了好几倍。

  风清真人诧异的看向他,手中动作不敢有半分懈怠,努力地接着君涟漪的出招,却仍是感觉,有几分棘手。

  他缓缓皱眉看向君涟漪,却见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浓郁,一脸的轻松之态,好似和他对峙,根本没拿出半分实力来一般。

  风清真人的眉头越发皱紧了些,死死的握住手中剑,将更多的灵力注入剑中,竟是试图反压他一筹。

  可——

  君涟漪并未让他如愿。

  君涟漪将魔气又注入剑中一些,依旧狠狠地将他压制住。

  看他慌乱,看他挣扎,看他惊恐,君涟漪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快感来,不禁朝他挑了挑眉,开口道:“风清真人,被人压制的感觉如何?”

  风清真人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眼中有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君涟漪却并未对他留情,趁此时机又朝他打出一道剑气,直逼风清真人心房。

  风清真人大惊,急急收剑反跳后撤,狼狈模样,不堪入眼,却好在,是躲过了这一击。

  他缓了缓因为惊吓而狂跳不已的心脏,怒视着君涟漪,狠狠咬牙,“你这妖人!”

  君涟漪大笑出声:“妖人?说本座吗?”

  风清真人怒瞪向他,“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君涟漪轻轻睨他一眼,凉凉道:“可作为妖人的本座,亦从不会对自己亲手养大,且崇尚自己的亲徒下死手,而自称为人间正道的您,却毫不犹豫的将剑刺入了他心脏,风清道人,妖人这个称呼,与您相拼,本座可不敢当。”

  风清真人似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蓝桉,微愣了愣,随即越发震怒,厉声呵斥道:“你还好意思提蓝桉,若不是你,他怎会落得今日下场?若不是你,他怎会如此执迷不悟?若不是你,我又何须将他斩于我剑下?”

  他说着话时,情绪明显越发激动起来,竟是不待话说完,就再次执剑朝他攻了过来,“都是因为你,蓝桉才会死的……”

  听此语,君涟漪只觉嘲讽至极。

  明明眼前人才是蓝桉最为亲近之人,可他们相处这么些年来,眼前人却丝毫不懂,蓝桉的心思。

  他看着眼前的风清真人,突然觉得有点可悲,放轻了声音问:“就是因为他违背了你之前强加给他的道心,所以你就要杀了他吗?他可是你……亲自养大的孩子呀!”

  风清真人一愣,已过百岁的老人,此刻眼中竟渐渐泛了泪,看向君涟漪时,莫名让他有些不忍直视他的眼。

  风清真人哑着声道:“难道我不知道他是我养大的孩子吗?你一个妖人又懂什么?你知道道心对于一个修道者来说,有多重要吗?连道心都守不住的修道者,根本就不配成为风月楼的掌门,更何况他还与魔为伍,是你害了他,是你……”

  噗嗤一声,是剑入皮肉之声。

  君涟漪有些怜悯地看着风清道人,淡淡道:“你口口声声说着道心,你可真正去了解过,蓝桉的道心是什么?你可真正知道过,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风清真人瞬时睁大了双眼看向那刺入心房的剑刃,随着那剑刃的抽出,他的唇角亦是有鲜血缓缓而落。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君涟漪,缓缓开口:“……道心?”

  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吗?斩妖伏魔,守得人间太平?

  从小到大,他的师尊便是这样教他的,而他,也是这样教蓝桉的,有错吗?

  他突然不能理解,君涟漪为何要这样问他了。

  君涟漪却只轻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眼瞧着他就要离去,风清真人心下一紧,竟是本能地开口,叫住了他,“等等……”

  君涟漪脚下的步子一顿,却并未回头,近乎疲惫的阖上了双目。

  风清真人突然想到了蓝桉,想到他小时候纯净天真的笑,想到他调皮捣蛋的模样,想到他……在自己怀中入睡,抱着自己喊爹爹,哭着睡着的模样,突然感觉心疼到了极致。

  他捂住自己胸前的伤口,缓缓跪倒在地,再次开口,问君涟漪,“那他可曾告诉过你?他的道心是什么?他想要什么?”

  君涟漪又是一声轻叹,再次迈开了步伐,声音却缓缓的落入了风清道人耳中。

  “这个答案,等你和他重聚,你亲自去问他更好。”

  风清道人一愣,直到感觉到胸口的血怎么也止不住时,终于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

  可……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恐怖,反莫名觉得释然。

  他想,他是该去问一问蓝桉,他到底想要什么了。

  他缓缓抬头,看着那一片血红的天际,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柔柔的落在了他的额头。

  他抬手将其抓入手中,那物却瞬间化为一滩血水,融化在他掌心。

  竟是……下了血雪。

  风清真人倏然怔住,突然听得耳边传来了蓝桉的声音。

  他喊他:“师尊。”

  他急急回头,终于看到了那个爱笑的小幼童。

  幼童朝他伸出手,盈盈笑道:“外面下雪了,师尊,该回家了。”

  风清真人唇角勾勒出浅浅笑意来,朝那幼童伸出了手,“好,蓝桉,咱们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