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只站在学堂外面伸着脖子往里瞅, 谁都没好意思进去,生怕踩脏了似的。

  楚溪客也就没往里走,学着百姓们的样子透过窗户往里看。

  总共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 小的是“启蒙班”,大的是“拔高班”, 从命名就能看出是根据学生的基础来分班的。

  每个班里都有黑板、挂图和现代化的桌椅, 这样学子们不用像从前那样跪坐着读书,也不会只是死记硬背而弄不懂意思。

  现在学堂还没有正式招生,因为教书先生还在培训中,楚溪客希望培养出一批真正懂得“育人”的启蒙先生, 而不仅仅是“教书”。

  至于怎么培训他就不太懂了,交给姜纾和钟离东曦去商量就好。

  看完学堂, 楚溪客沿着街道继续走。

  整个街区都是一排商铺,所有权在官府手中, 居民只能租赁,不可购买。

  小区内的住宅则是免费发放给百姓, 只要有平川户籍就可永久居住,还可以传给下一代。

  不过, 居民需要交纳一定的物业费,官府再组建“物业处”, 统一清扫街道、处理垃圾、维护绿化等, 谁家的茅厕、屋顶、灶台坏了,物业处也会负责维修。

  这一套,就是楚溪客从现代搬过来的了。

  钱不多,但有些百姓还是不太乐意, 软磨硬泡地跟收钱的小吏说, 不需要物业打扫卫生, 他们自己就能打扫。

  一个小区上千户人家,小吏走了一圈下来,收上来的钱不足一贯。

  楚溪客整个蒙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每个月只有十文钱啊,之前烧砖盖房子的时候,每人每日的工钱都有五十文了,一家五个壮劳力的话,每日工钱足足二百五十文!

  一个月十文钱都不愿意交了?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单是廊桥一条街的物业费都是这个的十倍!

  最后,还是贺兰康出马,别的都没动,只把“物业费”这个说法改了一下——

  保护费。

  然后,百姓们就诚惶诚恐地交钱了。

  楚溪客:“……”

  就离谱。

  沿着外墙走一圈,四面都是商铺,四角分别是学堂、医馆、武侯铺和望楼。望楼旁边是潜火队,主要用来观望火情、及时灭火。

  平川城共有九个大区,每个大区里有六个小区,除了中一区、中二区、中三区用途特殊外,其余六个住宅区都是同样的设置。

  楚溪客随便选了一个进去参观。

  站在门楼上,俯瞰整个小区,最直观的感受是整齐、统一、治愈强迫症。

  每条街道都是笔直的,每个月亮门都齐刷刷往东开,每个房子都一样高,就连下水道的开口距离都是等差数列……

  不用说就知道,王城的督建者是谁了。

  楚溪客碰了碰钟离东曦的胳膊,偷笑的样子不能更明显。

  钟离东曦轻咳一声:“不好么?”

  “好,瞧着就舒爽!”楚溪客旁若无人地拉住强迫症男朋友的手。

  官员们司空见惯,只默契地落后几步,假装平川王殿下和他的王妃在过“二人世界”。

  楚溪客就一路拉着钟离东曦的手下了城楼,走入十字街,在六个一模一样的月亮门里选了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走进去。

  里面便是一排排联排“小别墅”了。

  每家房子都有两层,屋顶是平的,可以晒粮食,一楼是堂屋、灶房和杂物间,二楼则是三间卧房,足够给祖孙三代居住了。

  屋前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内有菜畦、鸡舍、羊圈和厕所,厕所和羊圈连通着一处隐蔽的化粪池。

  之所以这样设计,一是为了节省土地,多盖房子;二是为了鼓励居民发展家庭养殖,哪怕每家只养一只羊、两只鸡呢,到年尾的时候就是一笔收入。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楚溪客笑眯眯地自夸。

  其余官员纷纷笑了,真心实意地夸赞他的巧思。

  只有钟离东曦拢住他的手,想着往后必要好好护着他,再不让他吃一点苦。

  即使楚溪客一字未提,他也已经猜到了,能懂得烧砖盖房子的法子,能处处考虑到实用而不是享受,他的鹿崽从前在那个世界过得肯定不轻松。

  所有房子都是坐北朝南,屋舍和院子的大小完全一致。各家分房的时候就是抓阄,抓到哪个要哪个。

  如今,有的房子已经住了人,有的还空着。

  刚好,有一家人刚刚从旧城搬过来,正在收拾行李,一家老小皆是喜气洋洋的。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连连惊叹:“这么好的房子,说是神仙洞府也不为过了,当真不是白鸭大仙变出来的吗?”

  “自然不是。您忘了,咱家大郎还跟着一道干活来着,他可是亲眼看到一砖一瓦垒上去的。”

  老人家双手合十:“天爷爷,就算不是白鸭大仙发功,那也是平川王殿下福泽庇佑,我以后要天天上香,祝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不远处,楚溪客被这句“老人家”逗笑了。

  那家人继续道:“分房子的时候说了,公用的墙面、路面、围栏不可损毁或改造,但各家的房子可以自己休整,阿娘若觉得这些砖缝露着不好看,我就去买些灰粉和米浆,涂上两层。”

  老人家顿时急了:“可不能!这红艳艳的砖头多喜庆,怎么舍得遮住?回头把你婶娘一家接过来,让他们也稀罕稀罕。”

  不远处,楚溪客听到话,起初有些不解,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

  现代人盖房子之所以要刷灰、贴瓷砖或壁纸等,是因为觉得露着砖头不好看,但现在不一样啊,红砖对于平川城的百姓们来说反而是新奇物件,巴不得让亲朋好友都来参观参观!

  当家媳妇噗嗤一笑,转头对自家女儿说:“你阿嬷这是想在二房跟前显摆显摆呢!”

  小娘子脆生生道:“谁叫他们当初不愿在平川城落户,还说咱们是穷疯了,合该让他们羡慕羡慕!”

  “……”

  这么一个小插曲,突然给了楚溪客灵感。

  是啊,这么好的房子,合该好好显摆一番,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原本他让官员们写“八百字作文”是开玩笑,这时候便当成任务布置了下去。

  别说,这些官员里还真有文采不错的,一篇《平川赋》写得大气磅礴,颇有汉赋之风。

  姜纾利用自己在文人圈的影响力,将此赋传入长安。一时间,人人争相诵读《平川赋》,人人对这座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平川城心生向往。

  海东青小分队再次忙碌起来。

  各路节度使纷纷写信来问——

  “那个百尺城墙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私自加高城墙是违规的吗?当然,这不重要,我主要想知道那玩意儿是怎么垒的,红砖水泥啥的,还有不啦?”

  也有自认为这段时间跟贺兰康相处不错的,没有写信,而是直接过来了。

  比如,云州刺史云中天。

  楚溪客坏兮兮揭贺兰康的伤疤:“臭爹,你的‘云兄’来了!”

  贺兰康刚刚从姜纾嘴边抢来的酸杏顿时卡在嗓子眼儿。

  于是,当云中天施施然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贺兰康上蹿下跳,急促咳嗽,脸都憋红了。

  云中天颇有些受宠若惊:“贺兰兄,见到我不必如此激动。”说着,便羞涩一笑,“若非姜首辅乃人中龙凤,我实在不及,不然我都要怀疑贺兰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了。”

  贺兰康:“……”

  只想打孩子。

  云州刺史看着一副白白胖胖和善爱笑的样子,实际心眼可不少。

  他之所以亲自过来,并非像楚溪客以为的那样是为了买红砖和水泥,而是直接想要配方!

  三两句话的功夫,他就一眼看出姜纾油盐不进,而贺兰康是个老婆奴,旁边那个一脸高冷的钟离东曦惹不起,唯一的突破口就在一脸无害又心慈面软的鹿崽小殿下身上。

  于是,云中天轻叹一声,开始了他的表演:“我也是没法子了,不然也拉不下脸求到贺兰兄门上。去年雪灾,云州也受了牵连,半数民宅倒塌,受灾的全是贫苦百姓,这砖头就是用来给他们修屋子的。”

  这话一出口,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云中天是想利用楚溪客的爱民之心套路他。

  贺兰康的“护崽属性”嗖地一下超过了“打孩子属性”,正要叫人把云州刺史叉出去,却被姜纾拍了拍手。

  姜纾从容地看着自家小崽子,唇边挂着迷之微笑。

  贺兰康默默地给云中天点了一根蜡。

  对此,云中天毫无所觉。他依旧在诉说着云州百姓如何艰难,如果不趁天气尚暖赶紧盖房子,到了冬天又不知要冻死饿死多少。

  楚溪客一副担忧的样子,连忙说:“我愿意卖给他们砖头的,价钱会定得低一些。”

  云中天心内一喜,再接再厉:“殿下有所不知,云州境内少耕地,赋税却反过来还要高于长安、洛阳那样的富庶之地,就算红砖价钱再低,他们也是买不起的。”

  楚溪客好像有点明白了,主动问:“那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云中天顺势说道:“下官打算少不得自掏腰包,把红砖的方子买下来,再让百姓们自己烧砖盖房子。”

  “这样啊……”

  楚溪客歪歪头,一脸天真的模样。

  云中天恍惚觉得下一刻他就要点头了,感谢的话都准备好了。

  万万没想到,楚溪客话音一转:“既如此,那我干脆派人过去,帮着云州的百姓修房子吧!云刺史的钱也不用买方子了,当成施工队的工钱就好。”

  云中天:“……”

  最后,想要利用楚溪客的心软套路他的云中天,反倒被楚溪客用无辜的外表给套路了。

  无论云中天如何软磨硬破,楚溪客都是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觉得我这个提议就超级好啊,你看我都主动降价了呢,你不想试试吗”的模样。

  最后,云中天被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不仅老老实实掏了钱,还承诺,无条件接收平川城派过去的施工队,并保障他们的安全。

  驿馆中。

  长随是自小跟着云中天的,因此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您来的时候信心满满,一心想着占人家的便宜,结果呢,反过来被人家当成傻子给坑了吧?”

  “和百姓有关的事,能叫傻子吗?”云中天摇头晃脑地听着小曲,一副丝毫不介意的模样。

  他知道,虽然楚溪客没在方子的事上松口,但还是给了他很多优惠条件。而且,听姜纾那意思,这方子最多保密三年,三年之后就会公开。

  毕竟,平川城现在是真缺钱。

  长随忧虑道:“您说,到入冬,他们真能把房子都盖好吗?”

  云中天微微一笑:“盖得好就盖,盖不好那就让灾民们来平川城过冬呗!”

  去年雪灾,数万百姓千里迢迢去往长安、洛阳两地,请求庇佑。龙椅上那位是怎么做的?大门紧闭,一味装死,引得民怨四起,险些闹出事来。

  这位小平川王呢,就连漠北的突厥人都开门接纳,还让他们以工时换吃喝,几近完美地避免了“农夫与蛇”的危机。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云中天呢喃道:“十五年前,云家站错了队,这一次可要擦亮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