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桃再次睁开眼睛, 已经回到了天界,四周白雾蒸腾,仙气萦绕, 再不见了刚才的刀光剑影。

  汐桃已经脱离了空梵的身体,躺在床上, 却仍能感觉到利剑穿心而过的痛苦。

  他轻轻闭了闭眼睛, 稍稍平复情绪,坐起身看向玄星鹤君,声音有些急切的沉声问:“九翎这一世的结局如何?”

  玄星鹤君站在床边, 语气和缓,“空梵离世之后,九翎被上华成功带回了凤族,不久之后九翎就恢复了记忆。”

  “那就好。”汐桃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九翎平安的回到凤族, 就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玄星鹤君看了汐桃一眼, 神色流露出一丝悲悯,沉默须臾才继续道:“炼丹失败之后,魏帝再次尝试用各种方法炼制长生不老药,短短两年大魏就生灵涂炭, 民不聊生,魏帝眼看油尽灯枯, 听信国师所言, 越来越不择手段, 造孽极多。”

  “九翎为了给你报仇, 筹谋三载,三年后跟沈珏联合,携手推翻了魏帝, 带兵攻占大魏,手刃了魏帝和国师。”

  汐桃眉心蹙了起来,他本来以为这辈子他跟九翎接触的时间才短短三个月,九翎不会太在乎他,恢复记忆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把他忘了,却没想要九翎竟然替他报了仇。

  玄星鹤君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九翎身上杀戮太重,他这一世作为神鸟,本来不该跟俗世有所牵扯,更不该为了报仇导致生命涂炭,所以仙身遭到反噬,堕仙进入轮回。”

  得知九翎第二世的结局后,汐桃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抱膝流泪,他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为什么我明知道翎儿的命运,却总也阻止不了。”

  他每一世都费尽了心机,可好像总也改变不了九翎的命运,他忽然觉得茫然而无力。

  “可你至少阻止了他彻底黑化。”玄星鹤君抿了抿唇道:“汐桃仙君,一切自有天数,天道轮回,不可强求。”

  汐桃眼泪如珠滚落,他猛地抬起头怒道:“什么是天道?天道让九翎生而为魔,他就活该被世人所唾弃,天道令我生而为至高无上的神,就该被万人所敬仰吗?”

  汐桃喊完之后猛地愣住,声音忽窒,这些话无比地熟悉,他好像什么时候也曾这样绝望而愤怒的喊过。

  他为何说九翎生而为魔?

  他又为何说自己生而为神?

  他不是经过数百年的修炼后,才飞升成仙的吗?

  汐桃眼眸渐渐睁大,一下子捂住剧痛的头,他的脑袋无法抑制的疼了起来,有许多画面在他脑海当中纷乱的闪过,他疼得从床上跌下,带倒了床边的锦盒,正是司城给他的锦盒。

  锦盒摔落在地,露出里边的玉佩,正是他第一世收九翎为徒时,亲手给九翎带上的那枚桃花玉佩。

  这枚玉佩怎么会在司城的手里?司城究竟是谁?

  汐桃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一样地疼着,答案呼之欲出。

  玄星鹤君站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复杂。

  汐桃抬头望去,他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只有声音仿佛穿过层层的浓雾,传到汐桃的耳畔。

  “汐桃仙君,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吗?

  玄星鹤君的声音回荡在汐桃的脑海里,汐桃疼得痛叫出声,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许多画面,他额上布满冷汗,终于承受不住,闭目晕了过去。

  一片黑暗迷雾当中,世界逐渐变得清明。

  汐桃看到自己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神,他与天君同时降临在仙界,孤独地面对整个天地,之后的数万年里天地更改,数位仙君飞升,但他们跟其他仙人不同,他们是天生的神。

  经历岁月耕耘,山海变迁,汐桃在天庭平静地生活了数万年,天君生来是为执掌天地,而天道却一直没有指引他做过什么,天地初开之时,他辅助天君压制混沌,如今天地平静,他却不知自己所生为何。

  他悠悠闲闲地又过了数万年,本以为会继续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不想有一日,天君竟算到天地间会再次降临天生的神明,孤寂了数万年的生活终于起了波澜。

  汐桃还记得,那一日他和天君站在漫天星空下,长庚星和金星同时闪烁。

  汐桃负手而立,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疑惑不解:“为何会这样?”

  长庚星和金星一个是天亮时第一个闪烁的星星,一个是夜幕降落时第一个闪烁的星星,他们分别代表着白昼与暗夜,不应该能够同时出现才对。

  这种异象,一定是有异事即将发生。

  天君掐指推算良久,仰望星空,不可思议道:“我竟推算不出这代表着什么,他们一个出现在天明,是晨星,一个出现在黄昏,是昏星,如今突然同时降落,不知是光明出现,还是黑暗将至,也不知对天下苍生来说是好是坏。”

  天道没有明示,他们只能静心等待,直到星光坠落,他们推算到晨星和昏星降落的位置,一同飞身而去。

  那是天池旁的一片莲花池,莲香阵阵,很远就能闻到莲香,他们赶到时,莲花池却变了一番光景,水浪汹涌,游鱼退却,天地为之变色。

  汐桃和天君站在莲池边,随着感应变得越来越强烈,天道召唤,汐桃突然感应到,他的徒弟即将诞生,一正一邪,他们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

  几乎是在他感应到的一刹那,天池里唯一一株并蒂莲应运而开,竟是一朵红莲和一朵雪莲,天地间刹那莲香弥漫,天边五色,瑞鸟报兆。

  汐桃瞳孔紧缩,目光无法抑制的被那朵红莲所吸引,红莲娇艳欲滴,妖惑魅人,只一眼便让他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不待他们细看,红莲和雪莲就同时化作光晕,飞入轮回池,投生到了人世间。

  天君和汐桃不由震动,他们追逐而去,推算得知,汐桃命定的两位徒弟,将会历经磨难,最终一位会成为战神,一位会成为魔君。

  天道既然让汐桃成为他们的师尊,汐桃自然责无旁贷,他想要帮他们,可天机却只能泄露一人所在之处,时间紧迫,汐桃最终选择知道魔君所在的位置。

  因为战神降落人间是为了磨练心性,而魔君降临人间,却生生世世注定命运坎坷,会受尽折磨,汐桃想要在魔君黑化之前感化他,引魔君走上正途,免得魔君日后为祸天下苍生。

  于是,汐桃便下界装作凡人,提前收魔君为徒,想让魔君免于磨难,保持心性,回到正途,不成想天道就是天道,最终,他反而成了那个把魔君推向魔界的人。

  第一世,魔君是鲛人,他是门主。

  第二世,魔君是凤鸟,他是住持。

  第三世,魔君是太子,他是太傅。

  汐桃终于明白过来,九翎就是魔尊。

  他还在记忆中看到了他们第三世的情形。

  第三世他心灰意冷,自认教不好九翎,所以不想再收九翎为徒,可他看到九翎之后,终究是不忍心,九翎一见他便心生欢喜,撒娇打滚的要认他做太傅,汐桃心软,最终还是做了九翎的太傅。

  这次他陪着九翎长大,尽量让九翎活得肆意而潇洒。

  九翎这一世为皇后独子,皇后虽然不受宠爱,但九翎却是金尊玉贵的太子,他明朗而不羁,随性而活,汐桃总有意无意地放纵他,从不强迫他做些什么,他活得像天上的骄阳,绚烂而夺目,比前两世都要活得快活。

  他本该福禄一生,可终究难逃命运的折磨。

  九翎行冠礼那一日,汐桃亲自替九翎束冠,祈求九翎一生平安,却在夜里推算出九翎的命运。

  原来,当时龙脉已弱,朝廷将亡,整个朝堂都摇摇欲坠,九翎的父皇之所以不宠爱皇后,却让九翎做这个太子,是因为他找人推算出,九翎的八字最适合孕养龙气,唯有皇帝和太子身上有龙气,九翎做了太子,身上就会聚集龙气,他是为了让龙脉吸收九翎身上的龙气,才让九翎做太子的,待龙气吸干,九翎自然也活不成了。

  九翎的父皇不过是利用九翎而已,他属意的真正继承人,其实是宠妃之子,也就是司城。

  这么多年的宠爱,其实都是一场算计。

  汐桃看到司城的一瞬间,全都记起来了,九翎是那朵红莲,司城是那朵雪莲。

  他们是双生兄弟,只是命运却截然不同。

  九翎总是受尽命运的蹉跎,而司城总是被万人所敬仰,这是天道给他们的命运。

  冠礼之后,九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起来,很快就面色苍白,卧床不起。

  汐桃看到,九翎面无血色的躺在他怀里,苦笑道:“人们常说,命不好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坏事,太傅,您说我做了什么坏事呢?”

  汐桃看到自己眼底含着泪,哽咽道:“可能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一个坏人。”

  前两世但凡九翎喜欢他少一点,也许九翎最后都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九翎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爱意涌动,在心里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语气坚定的浅笑道:“我爱上的人,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汐桃怔了怔,然后慌乱地闪躲了九翎的目光,九翎垂下眸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以为自己活不长了。

  九翎将近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全身越来越冷,人也瘦的只剩骨头,汐桃紧紧的抱住他,妄想这样把他抓紧,好像他抓得紧了,九翎就不会消失一样。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就像每一次他用尽了所有办法,最后却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九翎一点一点消失一样。

  最终,九翎昏倒在汐桃的怀里,出气多入气少。

  汐桃终于崩溃,他双目赤红,反倒像入了魔一样。

  他抱紧九翎嘶声怒吼:“为何每一世都没有九翎的容身之处,天道无情!天地难容!天命难违!我究竟怎么才能在朗朗天道之下给他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汐桃呜咽一声,将脸埋在了九翎的肩头,大颗的眼泪无法抑制的从他的眼角滚落。

  汐桃又如何甘心让九翎这样死去,九翎几乎已经被吸干了身上的龙气,龙气尽则九翎死,如果想让龙脉将龙气还回来,只能一次性让龙脉里的龙气变得充足鼎盛,用最纯正的龙气将其灌满,中途不能停歇,只有在最鼎盛的时候才能逼出属于九翎的龙气。

  可一朝龙脉已经将亡,如何能那么轻易填满,汐桃身上只有天生的灵力,而无龙气,如果想让龙脉复苏,必定要付出全部修为,逆天改命。

  逆天道而行,必将受到惩罚。

  当天夜里,汐桃孤注一掷地来到龙脉处,他用仙法召唤出龙脉,散尽一身灵力,不顾一切地将灵力转换为龙气,把龙脉注满,待龙脉到达鼎盛,他逼出了属于九翎的龙气,让龙脉不得不将龙气还给九翎。

  九翎苏醒过来赶到的时候,汐桃正好软倒在九翎怀里,最终消散于天地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九翎,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九翎眼看着他在他怀里消失不见,痛不欲生,在刺激之下记起了三生以来的一切。

  九翎跪在地上泪如雨下,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抹清冷。

  “三世苦悲,我只要师尊一人就可以填平所有不甘,为何连这也不肯给我?”

  汐桃隔着云雾看他,心想,“天道不给,我给。”

  可他当时只是一缕魂魄,什么也说不了。

  那一世的结局最为惨烈,九翎亲手砍断了龙脉,率兵踏平皇宫,手刃亲父,杀尽所有阻止他的人,整个京城血流成河。

  九翎大逆不道,终而彻底成魔。

  后来,九翎去了魔域,司城收复旧土,征战一生。

  汐桃为了盈满龙脉散去一身灵力后,再无力帮九翎,也无力帮司城,他只能拜托他的至交好友清凌,请清凌收司城为徒,帮他教导司城。

  汐桃太累了。

  九翎是天生的魔神,他生来便注定为魔。

  司城是天生的战神,征战是他的宿命

  汐桃这个师父,谁都救不了。

  他终于明白,这也是他的一劫,他生而为神,太过顺遂,不知悲苦,所以这也是天道给他的劫数。

  他悟道后,静下心来重新修炼,他是天生的神,修炼起来极为容易,百年后就再次飞升为仙,只是他忘却前尘,将这一切都忘了。

  汐桃头痛欲裂,听到一声雷响,骤然从回忆当中醒来,他睁开眼睛便又听到一声雷声,雷响轰鸣不断。

  他以前听到这些雷声总觉得心烦意乱,如今才明白这是九翎在召唤他、想念他。

  他也终于明白了众神对他的态度为什么总有些怪异,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只修炼了五百年的小仙,而是上古之神。

  汐桃骤然回忆起往事,心神具震,沉默许久都没有开口。

  玄星鹤君就站在他床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后的面色,便知他已经想起了前尘往事。

  汐桃望向玄星鹤君手里的仙镜,微微出神,声音无波无澜道:“这面镜子其实是轮回镜吧?”

  他其实根本就不是穿越到各个世界里去,而是被这面轮回镜带回了自己经历过的回忆中,记忆中的他第一世还没有收到九翎送的红莲戒,所以第一世的时候他的手指上才空空的,红莲戒凭空消失了。

  玄星鹤君轻轻颔首,知道再隐瞒不得,如实回答道:“您飞升之后便忘却前尘,魔君一直纠缠不休,想要寻找您,天君别无他法,只得想了这个法子,利用司城历劫之事,让您重新经历一遍过去的事,好记起前尘往事。”

  汐桃收回目光,对他们的做法未置可否。

  玄星鹤君低咳一声,“这是您欠无渊魔君的情债,您一日不还,仙界便一日不得安宁,天君让您下界走这一遭,无非是想让您明白前因后果,把该还的债还了,把该了结的事都了结了。”

  汐桃捏了捏眉心,多少有些头疼,“翎儿……现在如何了?”

  他竟然把翎儿遗忘了,以翎儿的脾气,想来该是很生气吧。

  玄星鹤君手握成拳,又咳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魔君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昨天大张旗鼓地送来了彩礼,说……”

  “说什么?”

  “……说要娶您回去做魔后。”

  汐桃一愣,面颊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胡闹!”

  玄星鹤君抿了抿唇,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汐桃的面色,压低声音道:“魔君说了,您若不肯嫁,他嫁到天庭来给您做仙侣也行,就是怕天庭的诸君不愿意。”

  汐桃:“……”他们当然不愿意,这五百年来,九翎换着方法的折腾他们,他们对九翎的恐惧早就已经深入骨髓,如果九翎搬到天庭来住,他们恐怕日夜无法安寝,苦不堪言。

  九翎这样说,大家估计吓得恨不能亲手给他披上嫁衣,然后把他送去魔域,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才好。

  玄星鹤君飞快看了汐桃一眼,窥着他的面色道:“天君体谅魔君的思念之情,更体谅各位仙君五百年来的愁苦和惧怕,所以……所以已经替汐桃仙君答应了魔君的请求,于三日之后送汐桃仙君出嫁。”

  汐桃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刀呢?”

  玄星鹤君连忙后退一步,急道:“汐桃仙君,天君如此做法也是为了大家好,您就牺牲小我,让大家解脱吧,可见万别怪天君,天君也是为了你们好,再说了,天君跟您生来相识,最是了解您,他这么做,也是依照您的心意行事。”

  汐桃微愣了一下。

  玄星鹤君见汐桃没有再找刀,缓了语气解释道:“如今大劫已过,魔君已经入魔,但他入魔之后,不但没有为祸三界,还将魔界治理的井井有条,约束魔族,没有让魔族再肆意杀戮,天道让魔君诞生,经历诸多磨难,是为了让魔君镇压魔界,于天地都是好事一桩,如今苦尽甘来,各得其所,汐桃仙君也参悟了天道奥义,是大家之福才对。”

  他顿了顿,继续劝道:“天君说了,他虽然同意了婚事,但究竟要不要成婚还是要看您的意思,当然,您去到魔域之后,您与魔尊若是想结个什么仙魔契,他也是不反对的,天君说了,只要你们两个安生一点,别再折腾他,你们做什么他都不反对。”

  汐桃挑了挑眉,他怎么觉得好像感受到了天君赤裸裸的嫌弃。

  他才刚回忆起一切,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卖了,着实是有些无奈。

  他轻叹一声,有些发愁,五百年未见,不知道九翎该气成什么样子了。

  他听着这一道道雷声,忍不住有些心虚。

  三日后成婚……他虽然已经明白了九翎的心意,可他却还未分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不知道自己对九翎的感情究竟是师徒情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或者……他难道真的对九翎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吗?

  第三世的时候,他看到九翎痛不欲生的模样,确实有一瞬间想,如果他还能活过来,就生生世世陪着九翎,可如今事过境迁,他不尽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汐桃仙君可是在为婚事发愁?”玄星鹤君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问。

  汐桃抬眸看他,神色多少有些窘迫。

  玄星鹤君不懂感情,自然不能给他答案,想了想道:“汐桃仙君,您如果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喜欢魔尊,其实去验情石那里验一验就知道了。”

  “验情石?”汐桃一愣。

  玄星鹤君点头,解释道:“传说有情人将手放在验情石上,验情石上就会出现那人心里钦慕之人的模样,如果那人心里没有心上人,那么验情石上就不会出现任何人的模样,如此便可知道汐桃仙君是否喜欢魔君。”

  汐桃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玄星鹤君道:“三日弹指一挥间,婚期马上就到了,还请汐桃仙君早些做决定。”

  他忍着外面吵人的雷声,跟其他仙君一样,暗暗希望汐桃仙君可以早日想通,早点答应下婚事才好,不要再折磨他们这些无辜的小仙了。

  玄星鹤君离去之后,汐桃犹豫许久,始终寻找不到答案。

  他夜里漫无目的地走去银河,看着漫天星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验情石前看一看。

  他自己找不到答案,也许验情石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朝着验情石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听着一声声雷响,回忆起三生来的往事,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初见九翎时的模样,也记得九翎第一次叫他师尊有多好听,他一步步往前行着,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验情石面前。

  他站在验情石前,看着闪烁着微光的验情石,却久久都没有动。

  他沉默地站着,微风吹拂他的衣摆,他闭了闭眼睛,突然开口道:“通知魔尊,婚期如约举行。”

  旁边的小仙童神色一喜,连忙跑出去告知天君。

  汐桃睁开眼睛,看着验情石苦笑了一下,不用验了,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在来的这一路上,他回忆起了自己与九翎的三生种种,脑海里和心中始终都只有九翎一人,哪里还需要一块石头去验证呢。

  其实一切早已不言而喻,他对九翎亦是情根深种,只是他自己毫无察觉,又将自己禁锢在师尊的枷锁牢笼之中,所以只当那脉脉流淌的情谊不存在。

  三生以来他一直对九翎的情感视若无睹,如今已过数百年,他与九翎经历生生死死,他哪里还忍心让九翎继续等下去。

  汐桃微微一笑,心中释然,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

  天界持续了五百年的雷声终于停了,众仙们迫不及待的睡了一个好觉,然后便喜气洋洋的开始筹备汐桃的婚事。

  汐桃和九翎成婚这日,风和日丽,凤凰齐鸣,彩鸟仿若拱门,朝霞漫天。

  汐桃离开仙界的时候,正好遇到历劫回来的司城,汐桃不由停驻脚步,看向司城的目光有些愧疚。

  现在他终于知道司城为何总对他怀有怒气和怨怼,原来司城和九翎同样是他命定的徒弟,可他却只顾着追逐九翎,没顾上司城,是他亏欠了司城。

  司城看着他也是一愣,司城刚才回到天庭已经听说了汐桃和九翎的婚事,他历劫归来,很多事也已经想通了,他知道汐桃是为了他才回忆起过去的事,心情复杂难言,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但过去种种终究是放下了。

  他的目光落在汐桃身上的红衣上,微微垂眸,低声道:“我本该也是你的徒弟,可你却三世都没有选择我。”

  汐桃张了张嘴,却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虽然事有轻重,但他确实没有选择司城。

  司城眼眶微微红了起来,“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你永远只护着九翎?因为我不需要,你便不给么。”

  汐桃声音愧疚,“对不起……”

  司城浅笑了一下,释然道:“其实你虽然没有做我的师尊,却三生都引我走向了正途,算是变相的教导了我,而这次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这么快回到天庭,恐怕还要多受三世轮回之苦,所以你不欠我什么。”

  司城灿眉星母,眉眼间的抑郁之气尽散,都是爽朗利落,若是细看,跟九翎还有两分相像,他看着汐桃微笑道:“你我师徒有缘无份,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父之教诲,我得世人偏爱,九翎得你一人偏爱,你予九翎三世爱护,予我免了三世轮回,你本不欠我们,是我们欠了你。”

  汐桃轻轻摇头,心绪起伏,声音低低道:“还是欠了的……其实每一世翎儿看起来历尽悲苦,你却富贵无忧,可我却忘了,你其实也在品尝另一种苦。”

  司城笑了一下,神色微微释然,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唇畔含笑,“你觉得你亏欠了我,我也觉得我亏欠了九翎,我与九翎虽为双生,我却占尽了好运气,仿佛把他的好运都抢光了一样,偏爱总是毫无缘由的,既如此,你便替我把我的那份也一起还给九翎吧。”

  他笑着笑着垂下眸去,怅然若失地轻声道:“其实我也很想叫你一句师尊。”

  汐桃张了张嘴,却只能无言,有些东西,他给不了就是给不了。

  司城抬眸笑了笑,“之前我一直不肯认清凌做师尊,心里还存着期盼,却忽略了清凌对我的好,经此磨难,我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属于我的,以后我会认清凌做师尊,好好听从他的话,绝不让他失望,也不让你失望。”

  汐桃轻轻颔首,看着司城明亮干净的眼睛,莞尔一笑,他知道司城是彻底放下了。

  司城对他拱手,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含笑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汐桃蓦然想起当初元风仙君曾说过的话。

  “本君听说,是司城在睡梦中不小心说出来的,他好像在梦里喊什么‘师尊,你看看徒儿’之类的浑话,正巧被其他仙君听了去,此事才闹大的,他的师尊还能是谁?不就是清凌仙君么!”

  汐桃轻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浅浅笑了笑,大步走出了天庭,姿态潇洒,再没有留恋和犹豫。

  司城历劫三世,已放下心中执着,得成大道,战神降世。

  九翎镇守魔界,为魔界之王,守一方妖魔鬼怪,还世间太平。

  他的两个徒弟胸怀坦荡,各守一方,都是绝世无双的君子。

  ——

  魔君大婚,还是跟他的神仙师尊大婚,此消息一传出去,一时间震惊了三界。

  大家对此津津乐道,众说纷纭,唯有天君很淡定。

  天君看着云舒气清的天界,轻轻笑了笑,只要三界安好,无风无浪,他耳根子能清静下来,好友闲着没事的时候能回来陪他喝喝茶、下下棋,他才懒得管其他的呢,反正孽缘三生,仙魔之契已成,随他们去吧。

  汐桃身穿大红喜袍,被热情的诸位仙友们送至仙魔边界,诸仙看到魔界的影子,不愿意多待,说了一堆吉祥话,将汐桃一个人抛下,一溜烟的跑了。

  汐桃出了花轿,看着对面的魔域,忍不住叹气。

  天道害他,当初为何独独让他算出他和九翎有一场师徒缘分,却没算出他们还有夫妻缘。

  汐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魔将们很快就小心翼翼地来催促,天边又打了两声闷闷的雷,像怕惊着谁一样声音不大,但阴云密布透着一股怨气,汐桃低笑,看来是九翎等急了。

  汐桃钻回花轿里,被抬去了魔域,他再从花轿里走出来,周围景致变幻,他远远地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汐桃看着九翎,心口止不住一酸,他恍然发现,时光匆匆,他竟已经隔了这么久没有见过九翎了。

  九翎背对着他,身上穿着跟他一样的红色喜袍,身姿比以前高挑,肩膀也比以前宽阔,周身的气势透着强势和威压。

  可汐桃知道,九翎还是他那个会撒娇、爱吃醋的徒儿。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步步朝着九翎走过去,在九翎身后站定,尽量语气轻快地开口道:“无渊魔君,好久不见啊。”

  “无渊……无缘……”九翎眉目沉沉地回过头,眼眸如鹰隼般盯住汐桃,“从头到尾,你都想跟我无缘罢了。”

  汐桃僵住:“……”为师真没有这个意思。

  九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牙关轻咬,眼中情绪涌动,“你不是已经丢下我飞升,早就把我忘了么?”

  汐桃:“……”看来这五百年来九翎确实气得不轻,正在闹脾气呢。

  九翎见他久久不言,眼底渐红,不见了刚才的强势,声音里透出一股委屈来,“若我不逼你出来,你是不是要躲在天庭里永远不见我?”

  汐桃赶紧磕磕绊绊地哄小徒弟,“不会的,这些年来我的确是把你、把你忘了,但我一想起来,就想来找你了。”

  “以什么身份来找我?以师尊的身份吗?”九翎声音满含怨气,“如果我不派花轿前去逼你,等我再得知你消息的时候,说不定你连仙侣都娶了。”

  “不会的。”

  “你会。”

  “真的不会。”

  “会。”

  “……”汐桃转身就往回走,身上红衣翻飞,端的是玉色无双。

  九翎神色慌乱起来,再也不见了刚才那副阴沉冰冷的模样,连忙抓住汐桃的手腕,不让他离去,“你去哪?”

  汐桃回眸看他,火上浇油道:“你不是心心念念着师母吗?我这就去给你寻一位师母。”

  “你敢!”九翎扣住他的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眼眶越来越红。

  汐桃确信,他如果敢再提一句‘师母’,魔尊殿下说不定会当场哭出来。

  汐桃抬眸,还想继续逗逗这捏酸吃醋的小狼崽,却是心头一跳,小狼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双目灼灼,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他不自觉有些紧张。

  小狼崽真的长大了呀。

  汐桃的脸颊上不自觉飘上一抹淡红,声音温柔下来,“没有师母,只有翎儿。”

  九翎喉结滚动,眼神比刚才还要烫人,汐桃不自觉微微偏开目光,九翎却不允许他闪躲,动作粗鲁地抬起他的下巴,炙热而柔软地吻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跟九翎急切又霸道的动作相比,他的吻一点也不凶,还意外的温柔,带着一丝颤抖,紧紧地扣着汐桃的后脑,不容他离去。

  这是汐桃和九翎之间第一个正式的吻,汐桃紧张得差点忘了呼吸,心中悸动,连指尖都带着颤抖,两人身上的红衣交织在一起,是一片绚丽的色彩。

  一吻结束,九翎眷恋的贴着汐桃的唇,舍不得放开,他像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恨不能将汐桃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辗转百年,他终于能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九翎瞳孔颤动,语气紧绷,“师尊,我已入魔,你可会嫌弃我这个徒弟?”

  九翎声音里不自觉夹杂着紧张的颤意,他刚才竖起全身的冷刺,就是因为他在害怕,他害怕汐桃不想要他这样一个魔君徒弟。

  他的师尊是不染凡尘的神,他却已经堕魔为君。

  汐桃看出他的紧张,唇边划过一抹温柔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莞尔道:“儿不嫌母丑,师不嫌徒笨。”

  九翎坚定而执著地望着汐桃,听到他的话,心中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不由松了一口气,可这五百年来分离的气和痛苦却还没消散。

  他抿了抿唇,对这个答案不是特别满意,别别扭扭的哼了句,“说点好听的。”

  汐桃浅笑,正了正神色,抬手摸着九翎的面颊,含笑看着他。

  汐桃双眸明亮,声音清甜道:“吾徒甚美,吾心悦之。”

  做师尊的能怎么样?只能惯着。

  九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绚烂的笑容。

  “……”旁边跪在地上的小魔物们虽然不敢抬头,但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们没有听错吧,魔君竟然在笑?自从魔君来到魔域之后,他们还从未听他笑过。

  但是魔尊刚才的笑声虽然短促,却清晰而明亮,的确是开怀而笑的。

  想想魔尊刚才笑的原因,他们忍不住怀疑……魔域有这样幼稚的魔尊和未来魔后,魔域真的不会毁于一旦么?

  过了一会儿,魔后不知道又说了一句什么,把魔君哄的心花怒放,又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

  “……”向来不苟言笑的魔君一遇到魔后怎么就这般幼稚。

  小魔物们忍不住偷偷在心里腹诽,这说不定是天君的诡计,天君也许就是想用这种不废一兵一卒的方法彻底摧毁魔域。

  可他们能怎么办,魔君遇上魔后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眼中和心中都只剩下魔后一人,他们这些小喽啰在魔尊眼中可能连尘埃都不如,他们在心中暗暗打算,以后还是要想办法多多讨好魔后才行,虽然魔后才来一天,但他们已经看出来了,这魔域以后必定是魔后说了算的。

  他们不敢再听下去,连忙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留下魔尊和魔后独处。

  九翎不知道小魔物们的心思,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紧紧抱着怀中人,喃喃道:“这次师尊终于不会再离开我了。”

  “……嗯。”汐桃想起这几世的纠葛和分离,心中酸涩,却也忍不住庆幸,庆幸的是他们无论经历多少磨难,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九翎看着汐桃身上的红衣,紧张道:“师尊,您……愿意让我做您的仙侣吗?”

  汐桃失笑,“我喜服都为你穿上了,你还问我愿不愿意?”

  九翎眼睛亮了亮,只要一想到师尊这身衣服是为他所穿,他便忍不住激动,“我很喜欢,极为喜欢。”

  师尊姿容如画,穿上这身红衣,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

  汐桃手足无措起来,耳垂红的如滴血。

  九翎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激动,“师尊,自此以后,我会如对待师尊一般敬您,也会如对待仙侣一般爱您,可以吗?”

  汐桃微赧,九翎平日没大没小,固执又霸道,经常以下犯上,如今倒是小心翼翼起来,东问西问,让他如何答才好。

  汐桃抿了抿唇,抬头在九翎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代替他的答案。

  九翎微怔,回过神来,抬手摸了一下唇,激动地握住汐桃的手,“师尊,我们不拜天,也不拜地,夫妻对拜是为礼成,可好?”

  汐桃弯唇,“好。”

  两人唇边带笑,视线缱绻地交织在一起,后退一步,看着彼此深深拜了下去。

  无论这条路有多远,他们终于走到了彼此身侧。

  一礼结束,自此便是夫妻。

  直起身,九翎再次迫不及待地握住汐桃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垂眸看去,一条红绳在他们两人之间若隐若现,将他们牢牢的捆绑在一起,有这条红绳在,无论他们以后相隔多远,都能够找到彼此了。

  他们抬眸相视一笑,眼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情意涌动。

  自此以后,永生永世,他们都为结了契的夫妻,再不会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蜜的结束啦~谢谢大家支持,明天更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