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骗了自己三年。离开梁束也无所谓, 她一样能过得很好。她不想他。

  虽然他们在一起七年,可她未来的人生还有许多个七年,总有一天会不爱他。

  谎言像金丝一样被她编织成网,做成衣服每天穿在身上, 时时刻刻牢牢紧紧地罩在身上。

  而现在。

  保护她的谎言被这一小碗堪称简陋的泡面彻底击碎。露出粉嫩脆弱的皮肉。

  这三年她特别想梁束。

  从离开他开始, 她没睡过一个好觉。

  一开始倚靠药物还能睡着, 后来吃药也不管用,她就喝酒。只有把自己灌醉, 才能浅浅睡着。

  诸多复杂感情塞在她胸口, 化成眼泪。

  在她熟悉又贪恋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彻底溃提。

  那双手臂温柔坚定地环着她。

  直到安涴哭得头脑发白, 抽噎着喘不过气时,眼泪才渐渐止住。

  她安静趴在梁束怀中许久, 久到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悄悄扒着梁束手臂往外看,才发现魏导已经不知所终,摄像机已经关闭。工作人员早已四散。

  吸了吸鼻子,想问梁束, 抬眼就撞进他幽深的眼底。

  安涴:“……”

  沉默半晌, 梁束哑声解释, “你自由发挥得很好, 魏导很满意。”

  顿了顿, “他看你没有出戏,让你先休息一会儿。”

  话虽这样说, 环着她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刚痛哭完的安涴反射弧很长, 双手扒在梁束见状的右臂上, 脸颊也软软地贴在上面, 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点缺氧,她闭上眼缓了缓。

  然后理智渐渐回笼,她对自己说不能贪心太过,这样已经很好了。睁开眼要说话时就看到他手腕内侧深红的血痂。

  瞬间清醒,撑手从他怀里跳出来,听他闷哼一声,安涴腿有点软,险险站住,然后回头看他,“你不走吗?”

  梁束看她翻脸不认人迫不及待地离开,心里又是一阵火气,冷哼一声,“腿麻了,缓会儿。”

  “……”

  “肚子也疼。”被她按的疼。

  梁束意味深长地凝她。

  想到刚刚她手下坚实的手感,掌心发痒。蜷起指尖,转身落荒而逃。

  梁束目光追着她。

  看她过去跟她年轻的男助理说话,年轻男助理惊讶瞪大眼睛,然后温柔笑笑。

  梁束面色更沉,回头招呼余遇过来,“去拿个冰袋。”

  余遇很快回来。

  梁束起身,缓步过去,先是对她的男助理颔首,而后把冰袋递给她,离开时脚步微顿,又回头看她一眼,“眼睛消肿,别影响下一场。”

  走了两步看见一张老旧木椅,随手拎过坐下,咯吱一声差点摔倒。安涴寻声望来,梁束浑身紧绷,将重心放到前面。

  余遇刚送完冰袋又出去一趟,去而复返就看到这奇异画面——他英明神武的老板看似大刀阔斧坐在椅子上,实则两条长腿扎实地打着马步。

  “?”

  刚要感叹老板就是劳模就是拼,转瞬觉得不对劲,这部不是动作戏啊。

  正要迈步,正巧安涴朝老板那走,余遇立刻将已经提起的脚丫子放回原地。看一眼老板,然后就见老板对他使眼色,余遇连忙小跑两步过去。

  梁束咬牙:“拽我一把。”

  余遇恍然,侧身挡住老板,暗中用劲将老板拽起来。

  梁束踉跄两下刚站好,安涴恰好走到他面前。梁束松口气,抬手抹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有事?”

  他冷淡地问。

  沉默无声。

  梁束抬眼,就见安涴正盯着他右手。

  “手怎么受伤了?”

  梁束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避开她的视线。又往下抻了下袖口。

  余遇麻木地扭头,他英明神武的老板看起来冷酷无情实际妻管严的面目真是没眼看。

  刚刚拍日常戏份,梁束煮面的时候她就发现他一直作用左手,不禁奇怪。他俩认识那么多年都没见他是左撇子,分开三年突然改了?

  结果吃面时他右手手腕内侧一晃而过,她才发现他白玉似的皮肤上爬满了狰狞的血痂。

  一道道划过,有几道血痂是深红色,看起来出了很多血,伤口很深。

  刚刚在他怀里看得更清楚,这才确认。

  杏眸里满是担忧。

  梁束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满面冷淡,抬步就要走,“不用你关心。”

  “你上药了吗?”

  安涴不肯退让,往左一步挡住他。执拗地盯着他的右手手腕。

  一步之遥,梁束停在那,垂眼看她。

  “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

  这是梁束第二次这样问。

  “我……”

  “我不需要同事的关心。谢谢你,但是不要挡路。”

  安涴挡在他面前,不肯让。

  梁束气恼,冷硬英俊的面容紧绷,“你到底要干嘛?”

  “上药。”

  她抬眼认真看他,“你的右手不能再受伤。”

  因为刚刚哭过,她眼周红红的肿着,嗓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

  眼瞧着她又要哭,梁束僵硬站在原地,不耐道,“那你快点。”

  “要不然我这伤口可就马上愈合了。”

  安涴沉郁的心情淡开一瞬,转身接过柳白递来的药箱。

  她示意梁束坐下。

  梁束瞥一眼刚刚坐过的木椅,“……去你卧室里吧,那边光线好。”

  安涴诧异看他,下一秒意识到他说的卧室是不远处的布景,随即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那边走。

  余遇和柳白非常有眼色的离开,并且招呼片场三三两两的大哥出去一起抽烟。

  几秒钟后,刚刚隐隐嘈杂的片场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个人。

  进到卧室,梁束示意安涴坐在床边,拎过书桌前的木椅放到她对面。但没第一时间坐下,在安涴疑惑的目光中大力来回晃了两下。

  目光碰触她的,梁束咳一声忙挪开,“这椅子还挺结实。”

  随即坐下,大咧咧伸出右手,“你弄吧,弄完别哭了。”

  最后三个字念得很轻,像被风吹过的羽毛,安涴没听清,看他一眼。梁束垂着眼。

  视野里是他的手掌,安涴顿了一下,伸手用指尖轻轻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肌肤相触那一刻,梁束猛地瞥开眼,耳尖霎时红得几欲滴血。

  他飞快睃她一眼,咬紧下唇忙屏住呼吸。

  安涴小心将他衬衫袖口解开,怕弄疼他,动作很轻。

  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扫过梁束手腕内侧,梁束下颚更加紧绷,趁安涴没注意粗喘两口气。

  搁在腿上的左手紧攥成拳,梁束不由后悔刚刚就不该心软,担忧地扫了一眼几欲蓬勃的小兄弟。重重闭了闭眼,开始默念道家清心咒。

  梁束这边惊涛骇浪的独角戏,安涴一无所知。她正低头认真查看他手臂上的伤口,越看心越沉。

  掀开衣袖之后才看清,不光是手腕,这几道伤痕一直延申到手肘,连手指上都有。近看才能看出他整个右手都有些肿。

  不光如此,大概之前他不在意,伤口碰了水,现在伤口有的地方结痂,有的地方红肿着往外崩开,有点发炎。

  安涴抿唇,心下又怒又心痛,早将微薄的羞涩扔到脑后,将他手指握得实实的。同时拧开液体创可贴,刺激气味扑鼻。

  梁束闻见,顾不上刚刚的心潮涌动连忙回头,看到熟悉的标识连忙要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可惜晚了。

  柔软的刷子涂过发炎的伤口。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刺痛,火辣辣的。激得梁束眼圈都红了。

  “这么疼吗?”

  嘴上这么问,漆黑的眼仁却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以后还注不注意?

  梁束凤眼通红。

  他最喜欢她虚假温顺下真切的泼辣和霸道。

  安涴垂眼捏着刷子扫过下一处伤痕,每刷一处都感受到他跟着战栗。手臂上的汗毛从她开始涂药开始就一直站着就没趴下。

  安涴觉得好笑,梁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液体创可贴的痛。

  伤口看着吓人,实际上用创可贴涂也没涂几下。

  安涴拧好瓶盖,将液体创可贴放回医药箱里,这才抬头与他对视。

  “要保护好你的右手。”

  “里面都是钢板钢钉,不记得了吗?”

  安涴想问这回怎么弄的,有没有牵扯到旧伤?

  话到嘴边怕他误会,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颓然耷拉肩膀。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的右手怎么会受伤,要打钢板遭罪?

  如果当初梁束右手没有受伤,他就能去读警校,就能圆梦。

  也不用为了替她赚钱一头扎进肮脏的娱乐圈,把自己喝到胃出血,狼狈地趴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站不起来。

  她的梁束不该是这样狼狈艰难,她的梁束是个大英雄,他的人生应该是华丽绚烂的,站在云端让所有人仰望。

  刚刚因为气恼关心鼓噪起来的情绪又被银针刺破,哗啦一下重新干瘪。

  最初因听到容钦名字起伏的情绪时也瞬间归于平静。

  其实当初容钦说得也对,她不适合梁束,因为她总给他带去噩运。

  他们的开始,她的存在,就是梁束的污点。

  容钦说得对。

  安涴突然被愧疚缠着坠入深海,浓烈的窒息迎面袭来。

  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一阵尖锐疼痛,茫然抬眼,就见梁束正掐她指腹嫩肉。

  “想什么呢?”

  不远处,黑色摄像机上的红灯闪了一闪。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要不要,解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