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涴猛地止步, 同时抬手拦住跟在自己身后的楚时卿。

  “昨天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吗?”

  楚时卿正低眼看着脚尖想着事,冷不丁停下一脸茫然,“是…是啊。”

  余光瞥见片场那道脊背结实的背影,恍然大悟, 摸摸鼻尖极有眼色地利落转身。

  同时目光凛凛看了安涴一眼, 明明白白——姐姐我听话, 你男人我不看!

  又往旁边踱一步,将手机掏出来来回乱摁。

  安涴看楚时卿躲到一边玩手机, 压住心底异样。大概是她的错觉, 她就说梁束怎么可能去看她,屡屡被她下脸面,还能在剧组大概已经忍耐到极限。

  想到前天夜里她与梁束不愉快的谈话, 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安涴仰头,让风吹干眼前的潮热。

  眨眨眼, 像把沉重的思念藏进名为安之的盒子,她又把悄悄冒头的失落重新塞进盒子里。

  浅呼口气,待情绪无异时才扭头对楚时卿开口,“走吗?”

  门口细微动静在安静的片场格外明显。

  梁束扭头看到两道人影, 回身拽过放在床上的衬衫随意套回身上。

  视线扫过她们, 颔首。

  跟对待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魏导临时去B组一趟。”

  梁束垂眼铺平衣摆没看她, “正好你过来我们讨论一下今天的戏。”

  跟在安涴身后的楚时卿像机敏的狼犬一样嗅到空气里的尴尬凝重, 她趁安涴没看到对梁束做了个走的手势。

  梁束大大方方对楚时卿点头, “容钦在酒店补觉,你在这无聊的话可以去找他。”

  他从裤兜里摸出房卡递给楚时卿, “他房间的。”

  楚时卿大喜, 在心里高声大喊谢谢姐夫, 拽过房卡迅速跑掉。

  梁束目光扫过安涴, 见她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又若无其事挪开。

  她一脸沉沉暮气,好像单独跟他二人在片场钻研床戏都勾不起她的兴致和羞赧,梁束憋闷不已。

  不再看她,豁然转身往片场里女主角的房间布景那走。

  余光看她没动,梁束轻讽,“还要我请你吗?”

  安涴悬浮的心脏彻底安定下来,松口气,这个态度,昨天他应该没来。是她烧糊了。

  她在门口许久没离开,因为握着他送的冰袋发烧,她不想他知道。

  舒气之后酸涩又像海浪一样涌来,不断冲刷她。

  在梁束止步时她快步过去,“抱歉。”

  梁束瞥她一眼没应,自顾自坐在床边,抱胸开口,“这场戏你有什么想法?”

  看她面色苍白,梁束没等她答话挪开眼,眉心紧蹙,“没想法就改天拍。”

  他不耐地抓过剧本捏在手里,看回忆的这几场戏。剧本因用力攥住变得褶皱。梁束轻嗤一声,“我看今天拍分手的戏正好。”

  他把分手两个字咬的又狠又用力。

  安涴面色更白。

  看她那样,梁束胸口怒焰烧得更高!

  攥的剧本吱嘎地响。

  没长嘴吗!

  不乐意也不说。

  梁束把自己气的鼓鼓的,要来一阵风都能被吹起来。

  索性扭头眼不见心不烦,不再理她。

  安涴走两步坐在书桌前,也拿出剧本。

  这会儿她情绪倒没被影响,开始思考这场床戏怎么设计比较好。

  她摸爬滚打三年,已经是个成熟的演员,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即使对手是梁束。

  即使她心存退意,没想把演戏当作自己的终身事业。但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得对得起魏导的赏识,对得起买票的观众,对得起共事的同事。

  心思定下来,还真有点眉目。

  梁束余光瞧见安涴认真的神情,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更气了!

  在安涴抬眼看过来那刻,梁束迅速瞥开眼,神色平淡地盯着剧本。

  “我觉得以男女主当时的年龄和状态,床戏……应该比较青涩。”

  “朦胧浪漫。”

  待安涴说完,梁束才扭头看她,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嗯一声。

  “等魏导来再说。”

  没说自己的看法。

  安涴抿唇。

  想跟他说工作时别这样,话都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算了。

  做好自己就行,别要求别人。

  片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他们都不开口之后,周遭彻底静下来,只有剧本唰唰的翻页声。

  梁束目不斜视,没再看她。

  片刻后,一阵嘈杂,魏导被工作人员簇拥着走进片场。

  见男女主角早早到现场,魏导颇为欣慰,跟梁束颔首后先问安涴身体怎么样了?

  安涴多谢关心,说身体已经无恙。

  魏玮飞快睃梁束一眼,而后拍拍手,“那咱一会儿就准备拍第三场戏了啊,各单位都准备一下,趁今天阳光好,争取早点过。”

  魏玮拍戏是个精雕细琢的主,曾经吃饭的日常戏他都能拍一天,直到他觉得达到他要的效果。

  魏玮虽然话是说早点过,今天他把这边其他戏份往后推,已经做好磨一天床戏的准备。

  毕竟他的男女主角在这方面都没有经验。

  哦,这是他之前的想法。

  昨天他接到梁束信息之后,就有了点其他别的想法。

  就在剧组人员等魏导手势准备四散时,梁束起身走到魏导面前,弯腰。

  梁束比魏玮高一头,弯腰之后魏玮视线正好定在梁束额头上。

  魏玮茫然地眨眨眼,用眼神表示疑惑——你一个大老爷们跟我撒什么娇。

  “魏导,我有点发烧。”

  梁束双手插兜,弯腰弯得懒懒散散,见魏导没有摸上来的意思立刻直起身子,仿佛刚刚弯腰也就是意思一下。

  “现在头疼,拍不了这场床戏。”

  魏玮:“?”

  “你咋突然发烧了?”

  话音刚落,他淤堵的脑回路猛然顿开,魏玮迅速扫安涴一眼,往前一步压着嗓子打趣,“被传染了?”

  梁束没听着似的,眼神半点波动都无。

  “昨天出去抓猫,让风吹着了。”

  “啊?抓到了吗?”

  “咱剧组有猫?”

  “没被挠吧?”

  众人纷纷表示关切。

  “被挠了一下。”

  梁束意味不明地笑笑,“那猫还挺粘人,两只爪子抱着我不让我走,要不哪能着凉?”

  魏玮一言难尽地看梁束信口胡说。

  盛夏七月,着凉啊?

  余光瞥见乖巧站在一边的女主角,不由暗嗤,这猫儿怕不是人变得吧。

  “今天补日常戏吧。”

  梁束敛神,认真提议道,“我觉得回忆闪回时都是亲密戏太刻意,不如加两场日常戏。浓妆淡抹么。”

  魏玮闻言寻思一瞬,拖长音嗯了一声。

  他觉得行。

  “你有什么想法?”

  “补场日常戏,让道具组准备两碗面。”

  道具组喜提新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梁束又道,“算了,我去煮吧。”

  “让女主打下手,煮的时候拍下来也是素材。”

  大佬就是大佬。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片场还真有泡面和罐头。

  工作人员多,走不开时就泡碗面囫囵饱个腹。

  他们那边热火朝天,安涴一直在角落里安静站着。

  一是她自知自己说不上话,她可没有梁束那般的话语权。

  二是她昨天猛然病一场,现下虽然退烧,还有点虚弱。早上没胃口,那点粥她强逼自己吃了一碗,但都是汤汤水水的,现在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

  片场布景除了女主卧室,也有女主家的厨房。

  泡面和罐头就藏在厨房碗柜里。

  梁束大步往厨房走,与安涴擦肩而过时目光没偏半分。

  他进入厨房,弯下腰熟门熟路从碗柜里掏出泡面,又翻出一盒午餐肉和一袋子小白菜。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大惊,“束哥您还会煮面啊?”

  “没看出您还有这两下子啊!”

  魏玮也啧啧称奇,不过他没过去看热闹,赶紧招呼导演组把设备摆好。

  对于大家惊奇,梁束不以为然,站在电磁炉前单手插兜,“我还会做红烧排骨呢,这算什么。”

  等水开时回头看眼站在门口的安涴,唇角笑意淡去,“还不快过来?马上要开拍了。”

  众人收敛神色,赶紧为女主角让出一条道。

  安涴顺利过去,站在梁束身旁,“都需要我做什么?”

  梁束盯着沸腾的热水没看她,“跟以前一样。”

  安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众人往外撤,没有听到这句话。

  只有举着话筒的收音师瞪大眼睛。

  以前?

  以前都是他做饭,安涴负责拿碗筷,切切菜。

  知晓他的意思,都顾不上心情复杂,就听魏导喊了开始。

  锅里水已经大开。

  安涴赶紧把午餐肉从铁罐里倒出来,倒两下没成功。梁束自然接过,就着她的手拍下罐底。安涴没看他,动作利落将肉切成厚片,叠在磁碟里递给他。

  梁束接过,下到锅里。

  安涴转身立刻捡了两颗小白菜,去根,掐掉不新鲜的叶瓣,用自来水冲过。头也没抬往旁边一塞,正塞进梁束伸过来的手掌里。

  微凉的指尖从梁束掌心划过。

  梁束侧眸,深深看她一眼。可惜安涴忙着关水,没看到。

  下了青菜和切成片的午餐肉,面汤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将香味送得老远。

  两分钟后,面煮好。

  梁束盛了两碗,放到老旧斑驳的餐桌上。两个人相对而坐。

  梁束捏着筷子,瞥一眼她那边,将三块午餐肉都夹到她碗里。

  安涴一愣,抬头看他,梁束已经低头吃起面来。

  犹豫一秒钟,她夹一片要给他回来。结果他跟脑顶上长了眼睛似的,左手按住她的手,轻缓摁着她纤细的手臂给她送了回去。

  这一幕跟曾经一样,安涴恍惚一瞬,余光里剧组人影晃动,她才猛地醒神。

  他是在演戏。

  梁束没抬头,左手也没收回来。

  待安涴妥协,没再给他送肉的意思后,他才收手。

  一碗素面,梁束没两口就吃完,他放下筷子斜倚在墙壁上看着对面的姑娘。

  耐心等待,面目柔情。

  低头喝口面汤,又咬一小块午餐肉。

  熟悉的滋味又掀起无边海浪,猛烈冲刷她。

  他以前也常给她煮这样的面。

  在他们小时候,条件不好时,最常吃。

  那时候她妈妈要养他们两个人,总顾不上给他们做饭,梁束就会给她煮面吃。

  他第一次做这面,是有一次她生病,她妈妈不在家。她裹着棉被在厨房陪着他,俩人一起研究的。

  后来他也总做。

  他娇惯她,会把所有肉都给她。她不要他就生气。

  她吃了肉就吃不完面,他就再把她剩下的面吃光。

  安涴不好意思,梁束倒浑不在意地说吃媳妇剩饭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后来条件渐渐好起来,他们各自忙碌,在一起的有限时间他总会带她去吃各种美食。

  这口面,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吃到了。

  喉咙酸得不得了,可能是因为昨天生病还脆弱着,安涴觉得自己口腔里都漫着酸涩。

  每咽一次,喉咙就更堵。

  她强撑着不眨眼,眼前一片水雾她什么都看不清,鼻子也堵住。

  回忆措手不及,让她败得一塌涂地。

  终于忍不住,她眨了眨眼。

  大滴泪珠坠落。

  当第一滴眼泪溃堤后,剩下的自然而然再也止不住。

  她哽咽着,悄悄抬手抹把眼泪。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她觉得自己演砸了。

  明明是要拍男女主温馨的回忆,她却哭。

  可安涴实在忍不住了,她平时不敢流的眼泪现在像流不停似的。

  “哭什么。”

  “不好吃吗?”

  她听到梁束沉磁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安涴摇头。

  她想说好吃,但是已经说不出话,她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失声痛哭。

  安涴觉得自己实在高估自己。

  她怎么能那么自负,觉得和梁束对戏她能坚持住?

  苦涩,懊悔,种种情绪汇集到一起,无情地将她扭到一起。

  正当她眼前一片灰暗时,眼尾突然被轻轻触碰。

  安涴愣住。

  梁束正倾身,抬头抹掉她眼尾的泪水。

  她一动不敢动。

  听到布料摩擦的细簌声,他好像站了起来。紧接着是塑料凳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咯吱声。

  安涴更加不敢抬头,又夹一块肉,送到嘴边。

  右手突然被更大更温热的手掌握住,那只手温柔但坚定地将肉片重新放回碗中,然后接过筷子放到桌上。

  下一秒她就被抱进温暖的怀抱里。

  梁束坐在她的位置上,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安涴刚刚还悲伤不能自已,此刻有点发懵。

  不远处,魏玮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在后面的工作人员们目瞪口呆。

  然后当他们看到下一幕时,纷纷惊愕地张大了嘴。

  梁束将安涴抱在怀里,双臂微微收紧。有一下没一下的来回轻晃,嘴里低哼着歌,又倒出右手轻轻拍她的后背。

  安涴一动不敢动,像只受惊的兔子僵在他怀里。

  下一秒,男人微凉的唇瓣贴上她洇红的眼尾。

  “不好吃就不吃了。”

  她听到他哑着嗓子说。

  在这一刻,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戏里。

  不知道他是梁束还是应朔。

  是戏吧。他又发挥了。

  可安涴再也忍不住,转过身钻进他的怀里,紧紧回抱住他瘦窄的腰身。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