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没有断片。

大年初一早上, 他被爆竹声震醒,睁开眼下一秒,脑海就冒出时舒那张因为害羞到极点而气急败坏的面容。

梁径有些微走神。

倒不是羞耻。他对时舒, 永远要的比说的多。只不过昨晚确实出格。表面待人谦和、谨言慎行的家教, 到了时舒面前,通通不见, 开口要多混账有多混账。

而这个时候, 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回想起,只剩无以复加的想念人不在身边,羞耻都被迫切想要的冲动稀释,像隔夜的雪碧,甜得却不是滋味。

上个月, 他还能从背后抱着时舒醒来。

温软细腻的腰腹, 弧度可爱的屁股, 还有偶尔做梦动几下的脚尖,蹭着他的小腿, 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梦里也跑来跑去。

他会亲吻他的后颈, 鼻尖摩挲他的颈侧, 呼吸都带上肌肤的气息,鲜活温暖,棉质的衣料和柔软的发梢, 很快就能激发起梁径的欲望。时舒感觉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他会发出极其磨人的呜咽, “梁径”也不好好叫, 张口就像把他的名字从果冻般粘稠的蜂蜜里吐出。一般这个时候, 一整个上午会被消磨掉。

室外传来零星爆竹声。

噼里啪啦, 有孩子兴奋的尖叫和大人爽朗的笑声。

新春到来,年岁一长。

梁径闭上眼,很深很用力地呼吸。

酒精带来迷幻,也暴露最直接的欲望。而清晨血液下涌,长久未纾解的欲望也愈加亢奋“梁径你一百岁再去死吧!”

梁径笑起来,伸手往下握住自己。好一会放空。

眼前闪现许多个时舒。机敏、可爱、生动、倔强需要很多阳光的时舒、喜欢烟花和雪人的时舒,还有,刚刚过了十八岁的时舒。

并没有太久。梁径一边抽纸擦拭一边坐起来,嗓子口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拿起手机想给时舒拨个视频。

小乖不知什么时候从窝里醒来,轻悄悄踱步至此,注意到床上竖起来的人,脚步一顿,余光瞥着打量半晌,接着若无其事转开视线,朝门边走去。

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在暗示:“哦厚哦厚哦厚要死翘翘了。”

刚扔掉纸团的梁径:“......”

年二十九下起的雪,年三十夜里还落了好大一阵,远远望出去白莹莹的。近处,绯红朱丹的爆竹屑铺了一地,雪地里格外显眼,好像落梅。

阳台上,黄澄澄的香水茉莉爬了满满一架,花香浓郁,被冷峭的硝石气息包裹一整晚,此刻丝丝蔓延到充满暖气的屋子里,入鼻甜蜜又辛辣。

视频是不可能接通的。

梁径对着很快被掐断的通话界面笑了下,黑色屏幕映出他俊朗专注的眉眼。因为出汗,额发微微垂落,瞳仁黑亮。

拇指摩挲两下手机侧边,梁径点开聊天界面。

“喵。”右前方传来小乖叫声。

梁径抬头。

小乖端坐在门口,轻轻扫着尾巴,微微昂头。

梁径气笑了:“干嘛。”他知道它要干嘛。

小乖又是一声“喵”,水蓝猫眼盯着他一眨不眨,看着非常乖巧磨人劲和时舒一个样。

梁径怕它告状,扔下手机,光脚走过去给它开门。

门打开,小乖转过头,临出门,忽然后腿翘起挠了挠屁股,接着,很爽利地甩了下尾巴,倏地跃出去。

梁径:“......”

这个性子,不知道随了谁。

再次回到床上,和时舒的聊天界面最底下,显示刚才的视频未接通,而就在这条显示上面,有一条十五分钟二十三秒的视频通话记录。

想了想,梁径打过去两个字:“宝宝。”

几秒毫无动静。

温哥华时间下午四点多,时舒肯定在家,不是帮着做年夜饭,就是和妹妹舒瑜玩。不接他视频、不回他信息,只有一个原因,估计还在恶狠狠地想“梁径一百岁去死”。

不知为何,看着无人应答的界面,梁径微微笑了好一会。

楼下传来脚步声。

吴爷上来敲门,问梁径要不要下去吃早餐。

“你堂叔梁基刚到,正问你。老爷子说下去拜个年。”

梁径应下,问吴爷:“小乖吃完了吗?”

他寻思这猫吃饭再怎么慢,这会也该上来睡回笼觉了。

吴爷笑:“早吃完了。被你堂姐抱着玩雪呢。”

梁径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一边说:“抱上来吧。它不是见人就熟的性格,估计早想跑了。”

吴爷:“......”

不一会,小乖被吴爷抱进屋。

浑身湿漉漉的,下地拖着几分疲惫的步伐朝窝走去,半途甩了好几下毛。梁径洗漱出来,小乖又翘起后腿挠了挠屁股,感觉有点生气的样子。

梁径关上衣柜,换了衣服,隔着床,对趴进窝里的小乖说:“和你主子一个样。窝里横。”

闻言,小乖斜睨了眼梁径,然后移开视线,下巴搁上前爪,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眯上眼假寐。

好像在说“管好你自己”。

梁径拿起手机,时舒还是不回他。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下楼。

另一边,温哥华。

年节的氛围十分浓厚。屋子里喜气洋洋的。舒瑜抱着时舒送的胡桃夹子八音盒一整天,这会还在目不转睛地看,喜欢得不得了。

舒茗前一天回到温哥华,这会在厨房帮吕瑛做年夜饭。舒俊倚厨房门边和她们说话,偶尔提及时其峰。

时舒趴沙发上心不在焉,置顶的信息栏一直没打开,不过内容已经看到“宝宝”。

宝宝、宝宝、宝宝......

他嘴里叫宝宝,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把宝宝弄尿!

梁径简直色死了!

梁径怎么这么色!

梁径

时舒气得把手机扔沙发另一头,眼不见才不气。

“......情况还好吗?顺利吗?”

“恢复中吧......”

隔着一段距离,舒俊语调忽然落下,说话的语气也和之前唠家常时不同。舒茗朝外看了眼,也降下语调。

时舒奇怪地扭头瞥厨房。

虽然没点名道姓,但时舒就觉得他们在说时其峰。

食物的香气充斥整间屋子。

电视里正在转播已经播出的春晚。

热情洋溢的五位主持人站台上,一个接一个妙语连珠。下一个节目是魔术,满满一堂的观众席中央忽然升下一个巨大喜庆的红灯笼。画面陡然热闹,音效也跟着沸腾。

注意到时舒看过来,舒俊转头,笑了下,问时舒:“什么时候去英国?”

时舒说:“三月。”

舒俊有些意外:“过了年就走?”

时舒点头:“嗯。”

妹妹舒瑜抬起头:“哥哥,UK好玩吗?”

她过了年九岁,在温哥华念书,一口英语混杂中文,张口稚声稚气的。

“不知道......上学都不好玩的。”时舒伸手摸了摸妹妹舒瑜又滑又软的脸颊,“是不是?”

舒瑜笑起来,虎牙尖尖:“是!”

舒俊没好气,教训女儿:“什么好不好玩。认真读书。”

舒瑜就不说话了,低下头摆弄八音盒。时舒见她情绪不高,悄悄凑近说:“待会我们出去看烟花好不好?”

他说完,舒瑜虽然还是低着头,但抿起嘴很不明显地笑。

“......预产期几月份?”

“早呢,还有半年。”吕瑛跟在舒茗后面端着盘子出来,招呼时舒和舒瑜吃饭。

舒瑜抬头看了眼妈妈,不是很情愿。舒俊瞧见,皱了下眉,压低声音:“赶紧的。”她就放下八音盒,沉默地站起来。

时舒其实很不喜欢舅舅的这套教育方式,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下了沙发摸了摸舒瑜头发。

窗外渐渐暗下。

橙粉相间的暮色里,五彩缤纷的烟花一朵朵绽开。其实时间还早,但烟火大会已经拉开序幕。这会虽然没有黑夜的衬托,光彩稍显平淡,但隔着玻璃,气氛却是十足的。

舒瑜在桌边乖巧坐下,她扭着头一直望着落地窗外。

“晚上睡觉怎么样?”舒茗也坐下,伸手摸了两下舒瑜头发,问吕瑛。

“还好。”

舒茗尝了口红酒,又对舒俊说:“这个不错。多少钱?下周公司年会,我也带几瓶去。”

她穿着一身浅绿家居服,乌黑蓬松的头发在后面只松松挽了下,过年在家整个人神情格外放松,这会瞧着妩媚又动人。

吕瑛笑着说:“合作方送的。好大的牌子,统共五百瓶,他就拿了两瓶,可高兴了。”

“大明星什么没见过。你要是真的要,那我明天得好好问问。”舒俊笑着走来,也尝了口,“不能糊弄大明星不是。”

舒茗被他语气逗乐:“我真要。”

吕瑛听他们兄妹说话,也忍不住笑。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话题一半围绕舒俊“意外获得”的这两瓶红酒,另一半就是吕瑛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

舒瑜被问要弟弟还是要妹妹,但她不是很乐意回答的样子。磨蹭几下,大人又谈别的去了。时舒却不知怎么有点生气,但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转过头看见舒瑜扶着碗很认真地吃吕瑛给她剥的虾,又有点心疼这个妹妹。

心里闷闷的,沙发上捡起手机就看梁径一分钟前又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宝宝,新年快乐。”

“早点回来。”

时舒回他:“新年一点都不快乐。”

梁径回得很快:“怎么了?”

时舒:“不知道。说不出来。”

很快,梁径打来视频。

时舒看到视频就脸红,直接挂了。

梁径:?

时舒没好气:“见你就说不好话。”

梁径看着这句话,好笑:“为什么?”

时舒:“你说为什么!”

梁径无奈:“总要见面的。”

时舒:“你想干嘛?”

梁径:“你说呢?”

时舒:“色死了色死了色死了!”

梁径:“......”

过了会,梁径:“可爱。”

时舒:???

他发过去一个脑袋冒烟的猫猫头。

梁径:“好可爱。等你回来。”

时舒:“不可以色。”

梁径:“那是不可能的。[微笑][微笑][微笑]”

看着手机,时舒脸又是一红。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理梁径。

吃好晚饭,一家人出去看烟花和表演。

时舒还是给梁径录了好几分钟的烟花视频,梁径发来两段语音。

外面吵吵闹闹,时舒躲进车里听。

梁径:“为什么不开心?”

梁径:“每天都在想你。真的快要发疯了。”

不知道他是在哪里说的这句话,嗓音沉沉的,带着一点笑意,语气里也有很认真的意味。说话的时候可能嘴唇距离手机很近,时舒能听到梁径每一次发音的气息和唇齿触碰。

时舒给梁径拨去视频。

梁径接得很快。

视频那头,他也在一个光线不是很明亮的地方。

时舒看得眼熟,问他:“你在三楼?”

梁径点头,注视身处昏暗车厢的时舒:“车里?”

他能听到时舒背景音里烟花不断炸开的轰隆声响。

“为什么不开心?”梁径第三次问他。

时舒低下头,摸了摸座椅上的毛毯边,很慢地说:“瑜瑜要有妹妹或者弟弟了。”

梁径知道他嘴里的“瑜瑜”是谁,他点点头:“嗯。”

“我感觉瑜瑜不是很开心。”时舒说。

梁径笑:“所以你也不开心?”

时舒:“我也不是不开心......哎,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大人好像都挺自私的......大多数吧......我不是说舅妈不好或者舅舅不好......他们都挺好的......”

“对了,我今天还听到他们说时其峰了,感觉还是很奇怪......你说我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时其峰......怎么说呢......”

“......这么多年,好像除了吵架,我都不会和时其峰交流了......”

他断断续续说着,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此时此刻要倾诉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到底源于什么,他只是有些郁闷,有些疑惑,有些......

想见梁径。

梁径看着屏幕里低头说话的时舒,心头无比柔软。

“......吃饭的时候,他们说舅妈肚子里的宝宝,瑜瑜就一直低着头......我就在想,初中那个时候,媒体那个报道如果是真的,我现在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

“可我想了会,发现我早就和她一样了......只是程度不一样......”

“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爸妈,又好像没有。”

时舒没看屏幕,说来说去,他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明明是一个无比快乐的日子。

他抬头朝镜头笑了笑,“梁径,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今天是不是拜年了?小乖呢?你没有欺负它吧?”

梁径笑:“没有。我还给它开门,送它下楼吃饭呢。”

时舒听得笑起来:“好拽哦。”

梁径:“就是。”

两人对视半晌,时舒又红起脸,他偏头不看他,嘟囔:“你别看我。梁径,我告诉你,你真的很色,你这样”

“宝宝。”

不见面的日子里,梁径已经把“宝宝”作为口头禅来称呼时舒了。

时舒脸红红的,被他当面叫得不吭声。

“不要害怕,我是你的。”

梁径说:“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一百岁死掉骨灰都是你的好不好?”

时舒抬起眼看他,眼圈忽然发红,“梁径......”

梁径叹气:“不要哭,我都没办法给你擦眼泪。”

时舒就哭了。

他知道梁径心疼他。

他就想梁径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