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第一反应是抓着离婚协议就跑, 他也真的跑了,但包厢大门不知何时被人上了锁,他拽着把手又拧又拉, 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沈临川站在原地, 看他从如临大敌到强装镇定。

陆致回过身,扫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沈临川用慢条斯理的语调问:“你冷啊?”

陆致一瞬间头皮发麻,不知为何,他感觉现在的沈临川带着几分他从没见识过的恐怖跟危险。他嗓子发紧,回道:“不冷。”

“忽然跑那么远做什么?”沈临川拍了拍椅背,对陆致说,“过来坐,刚才吃那么少, 不怕晚上肚子饿?”

陆致谨慎地盯着他。他猛地想起什么, 抓着手机对着因在发抖的左手上而微微发颤的协议拍了张照片,沈临川问他做什么,陆致说:“发给我的律师。”

沈临川顿了顿:“发完回来吃饭。”

陆致一步一迟疑地走过去, 将协议收了起来。沈临川伸手抚向他发顶, 陆致忍着没有躲,但是身体僵硬,沈临川察觉到了,于是笑道:“这么怕我?你打了我我又不会打回去。”

陆致双手紧握在一起,没有出声说话。

“头发长长了啊?”沈临川的手指穿插在他发间。

陆致忍耐地说:“嗯。”

沈临川的气息逼近,陆致感觉到他在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紧接着, 只听沈临川问:“换洗发水了?”

“换了。”

“解青……”沈临川故意一顿, “现在也跟你一起?”

陆致说:“我们一起工作。”

“你以前不是挺讨厌他的?”

陆致以前是因为沈临川才瞧不上解青, 现在这层原因都不存在了, 对解青也就谈不上讨厌还是喜欢,但朋友虽谈不上,也不至于一句好话都不说。

“解青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务正业,他很有才华。”

沈临川眼尾的笑意一收,他道:“本来也只是不想让他进公司的一种说辞,你不是知道原因?”

陆致知道,当时沈临川大概觉得讲真话多此一举,所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只不过没想到会在商场遇到解青,而解青这个单细胞生物还将对沈临川的喜欢表现得那么明显。

陆致抬眼说:“他现在不喜欢你了。”

“我管他喜欢谁,”沈临川嘴上说让陆致好好吃饭,却一直站在他身旁不走,语气听起来轻松却充满压迫感,“那你喜欢的是谁?是周晋?还是解青?”

陆致担心以沈临川现在的精神状态,会去找他们两个麻烦,他说:“都不是,是你不认识的人。”

沈临川笑了一声:“你已经在认识我没见过的人了啊?”

陆致不敢贸然回答。

“协议我是签了,”沈临川好像忽然想起正事一般提起离婚的事情来了,“但我们手续还没走完,在那之前,我仍然是你的合法丈夫……”

陆致不自觉屏住呼吸,总感觉会从他口中听到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

沈临川这时忽然伸手抬了一下陆致的下巴。

陆致抬起眼睛。

沈临川说:“你表现好呢,我明天就跟你去民政局。”

陆致咬紧了牙。

“不需要你做很多,”沈临川道,“陪我吃完这顿饭,别跟我吵架,不要提离婚的事情。”

陆致没想到沈临川的要求竟如此简单,因此目露疑惑。

沈临川没再多说,他坐回他的位置。

陆致不想跟他对视,顷刻间就拿起汤匙开始喝鱼汤,是他最爱的酸菜鱼,又酸又辣很够味儿。

陆致的吃相是极讨长辈喜欢的,不至于狼吞虎咽,可又显得饭菜味道很香。他喝完汤,鼻尖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儿,沈临川远远地瞧见了,将纸巾转过去说:“擦擦汗。”

“谢谢。”

如果把这当作跟沈临川吃的最后一顿饭,当作他这十年爱情的终点,不考虑事后沈临川究竟想如何,那陆致也能做到心平气和。

沈临川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口:“今天的鱼不错。”

“还成。”

沈临川笑道:“厨师逐渐摸清你的口味了。”

陆致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在建议簿上写了很多字,大意是提醒厨师鱼有点腥、肉有点老、骨头汤炖得不香,因为他写得太真诚,老板事后亲自给他打电话询问意见,还请他免费再来试吃。

所谓盛情难却,陆致跟沈临川出来吃饭的地儿就这么定下了。

“嗯,五年了,”陆致感慨地说,“味道越做越正宗了。”如果不跟沈临川伙同将包间门锁上就更好了,陆致在心里补充。

五年带来的变化很多。比如陆致以前要跟沈临川分开,心里该有多么舍不得,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如今的反应很从容,吃完这顿晚餐,明天早早去民政局排个队,被问几个问题,盖个章,每人领个本儿回家,就正式恢复单身了。

想到这里,陆致下意识摸了摸手指。这里以前每天戴着戒指,戒指离开他一个月,他已经快忘了那种肌肉记忆和神经牵连的感觉。

沈临川没再说一些奇怪的话,只是平平静静跟他吃完了饭。饭后,沈临川提出要送他回家,陆致拒绝了。

路灯下,两人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

沈临川微微低眉,似是有些不悦,但终究没说什么。

“你打车过来的?”沈临川问。

“我自己开了车。”陆致按了一下车钥匙,路边的轿车车灯闪了几下。

“新买的?”

陆致说:“爸妈送的。”

“走了,明天见。”陆致冲他扬起一个笑容。

坐进车里,陆致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他拍照时没有看清,吃饭也没来得及查阅手机,这时候才有精力确认沈临川的签字。

的确是他当时打印出来的那两份离婚协议,沈临川也确实签了字。

手机这时震动几声。

陆致摸出来一看,是沈临川发来的短信。

[沈临川:明天上午八点半。]

陆致立即回复:[好的。]

第二天,陆致很早就起床洗漱打扮,他认真刮了胡子,将刘海打理好,喷上好闻的香水,换上最近买的新衣服和鞋。确认打扮得体,他开车出门。

不知是否跟心情有关,陆致发现这一路都是绿灯,到了民政局门口,他一眼看到了沈临川的车,他降下车窗,找了个位子停车。

陆致刚下车不久,沈临川也从车上下来。

今天的陆致,用春光满面形容也不为过。

沈临川远远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却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致走到他面前,抬起手臂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沈临川点点头。

那些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着急离婚的,都在年后开工的时候就跑来办了离婚,所以今天来办手续的人不是很多,他们前面一共排着两对。

排着排着,有一对儿发现自己排错了,他们是来结婚的。

工作人员无奈伸手一指:“左转直走大厅。”

陆致跟沈临川走进去。

流程很公事公办,他们有问必答,小本子到手的时候,陆致还有些不敢相信。

从民政局走出去,阳光温柔地笼罩着这个即便在冬天也生机勃勃的城市。陆致站在沈临川旁边,心却自由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由此迎来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