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记得, 自己在那个包厢里偷偷存放了一只贝壳,每次跟沈临川过来吃饭,陆致都会在上面做个标记。他早早赶到, 想将贝壳取走, 却不想一向是大忙人的沈临川竟比他到得还早。

“过来了?”沈临川冲他微微一笑。

“嗯。”陆致挂好外套,在包间里唯一的空位坐下来。

这个酒店上菜通过内部电梯,只要门口挂了勿扰牌,就不会有人进来打扰,包间里很安静,像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沈临川这时说:“菜我让人做了,很快就上来。”

陆致没接话。

沈临川掀开茶壶盖确认了一遍,斟了两杯茶, 将其中一杯转到陆致面前, 比了个“请用”的手势。陆致将茶杯从玻璃桌面上端下来,握着暖手。

“你最近开了个画室?”沈临川问。

陆致觉得意外,又不意外, 沈临川要想知道什么东西, 以他的资源都能查到。陆致说:“对。”

“需要我帮忙吗?”

陆致果断拒绝:“不需要。”

沈临川面上看不出被拒绝好意的窘迫,他又问:“爸妈身体怎么样?”

陆致皱着眉:“是我爸妈,他们二老身体很好,不劳你费心。”

“上次的鸡汤很好喝,”沈临川依旧从容,“我给你发过消息,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陆致直言道:“看到了, 不想回。”

沈临川讲话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他说:“你来拿保温桶的时候, 我本想亲自下楼, 奈何秘书以为我在忙,自作主张代我下楼了。”

“我知道,”陆致说,“我打电话给陈秘书让她下楼的。”

“这样。”沈临川脸色终究还是变了一下,“你还真是为了不见我竭尽所能。”

陆致点头道:“是的。”

沈临川看着他,慢慢往后一靠,他道:“我还是喜欢你话多的样子。”

“那也分对谁,对你没必要说太多废话。”

陆致不及防,沈临川又开始了新话题:“你还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吗?你喜欢在桌下跟我的脚比大小,还会穿着球鞋故意来踩我新买的皮鞋。”

陆致当然记得。虽然跟沈临川结了婚,可是他玩儿心重,不多说话的时候就像得了多动症,嘴巴跟手脚总要有一个闲不住。沈临川当时对他还是挺容忍的,也不生气,回头还给他买了一双新球鞋。

“有一年你放暑假,遇到暴雨飞机晚点,你在电话里一直哭,说S航的飞机都能正常飞,问我为什么不买S航的机票。”

陆致沉默。

沈临川继续说:“但我要给你改签,你又闹脾气不肯。我打算开车把你接回家,在高速开到半路,你说飞机要起飞了,所以我又折回,去机场等你。”

陆致抬了抬眼,他记得这回事,因为当时同去机场的同学都坐上飞机走了,他心里委屈得不行,只能找沈临川哭,埋怨他不会挑航空公司,但不知道沈临川还曾打算开车跨过好几个省份去接他。

“你有时候打游戏打到很晚,身体太累了,睡觉就会打小呼噜,还会说梦话。”

陆致攥紧了手指。他不知道自己年纪轻轻竟然也会打呼。

饭菜这时陆续被电梯送上来。

沈临川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说:“我一直让你跟我一起锻炼身体你都不肯,但你体质不行,虽然也能跟朋友打打球,但是后劲不足,到了冬天,每年流感你都躲不过去。一生病就什么都不肯吃,我喂你吃药要连哄带骗,西药你还肯张嘴,碰上中药简直是抵死不从,我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奖励糖果都不管用。”

陆致低着头吃菜,他其实是有点饿的。

“咳嗽有痰也不会吐,教了很多遍学不会,还振振有词,说自己从小有素质,从不随地吐痰所以没学会。”

陆致到现在也不会吐痰。因为以前沈临川会想别的办法,比如让他趴好帮他拍出来。

沈临川话锋一转:“我说这么多,其实是想确认一件事。你现在喜欢上的那个人,他能至少做到我那样吗?如果不能,那你跟他还未必有跟我合适。”

陆致慢慢意识到,这可能是沈临川这个纵横商场的人惯用的谈判技巧,先用回忆抓住你的软肋,再一步步击溃,他不想被带着走了,忍不住说:“我不是来跟你拉家常的,这件事也跟你没关系。协议你签了吗?”

“想要吗?”不知何时,沈临川手里多了两份文件,陆致从他举手摇晃的动作间隐约看到了沈临川的签字,他立即说:“给我。”

沈临川却道:“你过来。”

两人隔着一桌的饭菜对望,谁都没有轻举妄动。陆致猜不透沈临川的心思,沈临川却摸得清他在迟疑什么。

“那我过去。”沈临川说。

陆致抬眼,眼睁睁看着沈临川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只见他脚步从容、姿态闲适,仿佛真的要将这两份离婚协议轻而易举交到他手上。

沈临川在他身边站定,目光笼住他的脸,沈临川个子太高,陆致这么仰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脖子就有点承受不住,刚准备稍稍低眼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他的后颈忽然被一只大手抓住了,陆致吃惊地往沈临川脸上瞪去,可惜这个瞪视没什么威慑力,却换来沈临川弯腰逼近。

陆致用力将脸扭向一边。

沈临川的手指摩挲着陆致颈间白皙的皮肤,他道:“从你进来就想说了,你穿白色毛衣挺好看的。”

方才陆致进来后脱掉外套,白色毛衣衬得他像一支散发着清香的奶油雪糕,如果仔细闻一闻,还是哈密瓜味儿的。

陆致不打算接茬,他伸出手去:“协议给我。”

皮肤白的人一般肌肤敏感,陆致每年春天都会过敏一次,他忍不住要挠时沈临川就会在旁边阻止,陆致跟他闹脾气,说不挠会很痒。沈临川找来药膏帮他涂抹,陆致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故意逗他:“要不你亲一下?亲一下或许就不痒了。”

沈临川望着指腹下刚被涂上药膏的皮肤有些难以下口,找了个还未上药的红疙瘩,凑上去亲一口。陆致当时吃惊极了,话都不连贯:“我不是说亲这个啊,我是……”

现实的场景一下子跟回忆里的影像重合,沈临川低头咬住了陆致的嘴唇。

陆致又惊又怒,可转而一想,协议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他趁沈临川不注意,从他左手里将离婚协议夺了过来,沈临川睁着眼看着这一幕发生,眼神平静,仿佛早已料到。

下一秒,陆致用力推开沈临川,起身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下陆致没收住力道,沈临川脸上很快浮起红色的手指印,沈临川舌尖顶了一下腮帮,不甚在意地摸了一下被打过的左脸,紧跟着,他冲陆致露出一个令人心里发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