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暮色四合。
围山村中心的老顾家，青砖大瓦房全部焕然一新，头顶上破碎的瓦片已被换掉，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又添上了新的家具，全是一水儿黄花梨制成，米缸面缸重新被装得满满当当，牛棚里还拴着一头俊逸的黑马。
顾老头在他屋里翻看着成亲需用的物品，对面是满面春风的顾大河。
赵氏先前被打得下不了炕，老顾家也没人给她请郎中，亏得她命大，这才磕磕绊绊挺了过来，半个月过去，身上的伤没那么恐怖，勉强能见人，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病恹恹的。
她在厨房做了一锅粥，自己先喝了一碗，再把余下的端了出去。
顾大海如今每次看见她就跟看见恶心的苍蝇一般，避之不及，老顾家真正做主的是顾老头，为了刷好感，赵氏将粥给顾老头和李氏端去了他们屋。
刚走到窗沿边，里面便传来顾老爷子极力压低的声音，她便停了下来，打算等他们说完再进去。
“大河，明明是咱们老顾家娶亲，可这些东西全是梁娇娇私下给银子让你买的，光是院子里那头马，便花了五百两银子，更甭说这些金银饰品，这做派反倒像是招上门女婿！古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爹这心里啊，有些不安。”
“您啊，就是想太多，您儿子三十不到就中了秀才，明年翻春便是举人，咱们老顾家除了家里穷点，哪里比不上她梁家！要不是顾大山不近人情，不给咱们宅子，咱们哪里用得着受她梁娇娇的恩惠。要我说啊，顾大山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是老顾家的种，就是不会跟咱一条心，您含辛茹苦养了他三十年，还不如喂一条狗……”
“行了，这事你知道就行，以后切记不要再提。”
赵氏听得云里雾里，随即满目惊悚，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居然听到了这么大一个秘密，那老黄牛顾大山不是老顾家的种，这事除了顾老头和顾大河，竟然家里人都不知道！不，李氏应该也知道，只是她已经疯了。
她缓缓压抑住住内心的震撼，转身欲走，却听见顾大河又开口了。
“爹，炳儿真的不是我的孩子，您不是说要把大嫂处理掉吗？怎么还留着！过几天娇娇就要嫁进来，到时候她乱说话，让娇娇误会可不行，咱们现在可全指着梁家。”
“炳儿是不是你的种这事无须再提，不管如何，他都是老顾家的大孙子！至于赵氏，我已经找好买主，是北齐那边的人，今晚吃完饭就给赵氏灌上哑药，连夜送走！以后，便再也不用担心这事，咱们也还能有一笔银子进账。”
“北齐，爹您怎么会认识北齐那边的人？”
“……”
赵氏瞬间浑身冰凉，再无心听后面的话，手中的粥碗差点掉到了地上。
她嫁进老顾家十三年，日日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勤勤恳恳，更是为顾大海生了两子两女。
顾大海在和顾清炳滴血验亲之后，当天便和顾清烁三兄妹一一验过，虽然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何顾清炳和顾大海的血液融不到一起，可另外三个孩子的血全都能融，分明就是他顾大海的种。
可如今他们竟然要灌了哑药卖她？还是要卖去北齐？
这根本就是逼她去死，完全不留一点点活路！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如坐针毡般等了一会儿，待只有顾老头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后，她才悄悄的后退着离开。
厨房里，顾小荷看到赵氏又把粥端了回来，问道：“爷奶他们不吃？”
“没，他们说待会儿再吃。”
说着，便放下了碗回到了大房的屋子。
赵氏坐在炕上，眼眶通红，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顾老头显然已经知道了她和顾大河的事。
因为她兄弟阋墙，而顾大河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她和顾大河的事情若是传出去，老顾家就全完了，顾老头那样阴狠毒辣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之所以前些日子没弄死她，只怕也是为了待她伤好，卖个好价钱！毕竟卖去北齐的，从来就没有一个好下场，可这卖身银子，却是大宣的数倍。老顾家缺钱，几个男人更是一个比一个小气，怎么可能浪费这么一大笔银子。
她不是没想过和老顾家撕破脸，只是，她的名声坏了也断无活路，定会被浸猪笼。
娘家赵家，她也回不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知道她的丑事，不但不会接纳她，反而会扭头便把她卖了。
而她四几个儿女，对她也全无半点疼惜，躺在炕上的半个月，别说找大夫拿药，便是吃喝都没人管。
虽是心思百转，也不过瞬息之间。
赵氏眸光沉沉地起身，轻手轻脚打开了炕边的柜子，在柜子的最角落找到了两个银锭子。
这是三天前，顾大海在她睡着时，偷偷摸摸放进去的，不过她躺在炕上，有一点儿声响便会醒，便全程看了个完完整整。顾大海原本放了三个银锭子在柜子里，不过另一锭隔天就被他拿了去镇上赌坊，以前也是，只要稍微有点钱，他就会去镇上，待个三天两夜都是常有的事，这不，今日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br>
赵氏将两银锭子打包好，又快速拿走仅剩的一件换洗衣裳，再偷偷摸摸去厨房拿了十来个馒头，一大块煮熟的咸肉，全部放好在包袱里，趁着老顾家的人在吃晚饭，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她本想拿些梁家送的金银首饰或是其他值钱的东西，只是这些全被老顾头锁在他自己房里，钥匙也是贴身放着，她拿不到，便只能悻悻作罢。
然而，在外面，衣食住行，哪一样都得花钱，这二十两，哪里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