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孩子活脱脱跟个泥猴子一般，撅着屁股，埋头在淤泥里狂掏。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片野水塘便被掏了个底朝天，真真是一处不落。
顾清泽三兄弟和杨子欣收获最大，两桶泥鳅，一罐子黄鳝，还有一罐子田螺。这些东西比小溪里的大鱼味道都好呢，而且最是滋补了，四个孩子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齿。
二狗子他们脱了最外头的衣裳，用衣裳兜了大半兜，一顿吃一条，一家子都能吃好几天呢。
方才还纷纷嘲讽顾家兄妹的孩子，此刻望着对方满满当当的泥鳅黄鳝，羡慕得都要掉金豆豆了。
二狗子紧紧攥着衣兜，不言不语，埋头带着人往岸上爬。
“哎哟喂，往哪儿走呢？怎么着，还说话不算话了！这是不想当男人？想当出尔反尔的缩头绿毛龟了？”顾清沐冷嗤，挺了挺胸膛，双手背在腰后，六岁的娃娃硬是摆出了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派头。
“哎，二哥，人家本来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言而无信那就是家常便饭，跟咱们可不一样。”顾清池看着浑身是泥的小牛犊子，爬到一半时，慢悠悠的开口。
二狗子顿时气炸了，那张黑脸涨得通红，一个转身。
直接面朝下摔回了水塘，啃了一嘴的泥，手中还紧紧攥着半个衣兜的泥鳅黄鳝。
“呸！谁毛没长齐！谁是缩头绿毛龟！谁不是男人了！”
二狗子吐了一嘴的泥，脸上又黑又红，那些文绉绉，四个四个词的他虽然一个没懂，可别的话他还是懂的。
“是长齐了毛的男人，那就说话算话啊，男人都是一口吐沫一个钉的！”顾清池抱着装满泥鳅的罐子，躲在顾清沐后头翻了个白眼，低头时便吃吃的笑了。
哼！想让妹妹吃泥巴，那就让他自己好好啃一啃泥。
坐在岸上的顾小暖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她家三哥绝对是黑芝麻馅的啊。
坐的高，看得远。她可全都瞧见了，她家三哥可是特意在二狗子快要上岸的时候说那话，那里最高，摔下去最疼了。
“她，一个五岁的奶娃娃，奶都没断嘞，还想当人的祖宗？我看她就是牛尾巴拍苍蝇——凑巧了！”二狗子指着岸上的顾小暖。
顾清沐满眼鄙视：“甭管凑不凑巧，咱们不仅掏着了，还掏了这么多。当祖宗可是你亲口说的，咋地，现在不认账了？”
“就是，就是，二狗哥这样可不行。”杨子欣抱着满罐子的田螺，很是看不上他。说起来，二狗子还是她家堂哥呢，此刻竟这般丢脸，她都嫌臊得慌。
十来岁的娃娃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激，黑乎乎的脸顿时红得吓人。
“快呀，快叫我祖宗呀……”顾小暖改坐为站，双手叉腰，昂着头，挺着小胸脯，颇像个睥睨天下的山大王。
“哼！真是臭不要脸！自己还是奶娃娃呢，就想着当人家的祖宗了……”站在二狗子身后的杨家宝冷冷出声。
杨家宝，杨家六叔公的孙子，今年九岁，家中爹娘都已去世。爹在服兵役第二年便传来战死的消息，娘也因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如今爷孙两人相依为命。
他爷年纪大了，这两年常生病，今儿个摸着的黄鳝泥鳅，便是想带回去给老爷子补身子用的。
杨家宝脸色很臭，二狗子是他们的“孩子王”，他们的“王”若认了那个奶娃娃当祖宗，那奶娃娃岂不是他们的祖宗的祖宗了，那怎么行！
“二狗子自己说要当我妹妹的祖宗，你们也都是同意的。如今不认账了？哪来这样的道理?”顾清泽亦是气得俊脸涨红，认不认小祖宗他不在乎，但骂妹妹是绝对不行的。
“哼！你们这些年可从没摸到这么多的泥鳅黄鳝吧，要不是靠我妹妹，你们今日怕不是毛都摸不着一根呢！”顾清沐冷着脸。
他可是门儿清呢，跟着妹妹就从没有跑空趟的时候！
最初的蘑菇、野兔、人参、野鹿、傻狍子，后来的几筐子大鱼、锦鸡，再到最近的八头大野猪，哪一样不是因为妹妹才得着的，要知道，往常他们跑山上，可是连鸡毛都捡不着一根呢。
顾清泽和顾清池则是齐齐瞪了这个傻货一眼，好饭要烂在锅里的道理，又不记得了是吧。
旋即，兄弟二人便暗暗决定，回去定要告诉爹娘，让这个傻弟弟（哥哥）好好长长记性。
二狗子听得这话却是愣了一下。
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槐树下那些老婆子讲的闲言碎语了。
老顾家以前是围山村里最穷的，穷得只能睡树根下，连茅草屋都没银子盖，还是借住在村里没人要的破房子里头。顾老三是个读书人，六岁进学堂，读了十五年，却连个童生也考不上。
可自从五年前顾小暖出生，老顾家盖了一溜儿的青砖大瓦房，顾老三当年就考上了童生，隔年又考中了秀才，一时间，真真是风光极了。
连游方的老和尚都曾说她命里带福，日后定是一飞冲天的贵人命格。
二狗子死死攥住兜里想要逃窜的一条肥泥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块野水塘以前他们年年都会掏个底朝天，可这些年掏出的总和还不足自己兜里的一半。
可今日……
“好，你以后就是我二狗子的祖宗。只是，没人的时候，我叫你祖宗，有外人的时候，我叫你暖姐。不然，我爹不仅会让我跪他的专属搓衣板，还会把我屁股打爆的。”
二狗子想起他爹牛蹄子般的铁拳，不禁由内而外打了个冷颤。
认个五岁的奶娃娃当祖宗，不仅他爹会把他揍下去见老祖宗，他娘也会把他打得见外家的一溜儿先人。
“二狗哥，你真要认她当祖宗？以后咱们还怎么横行青榆镇？光是隔壁村的那群臭小子都要笑死咱们了。”杨家宝气得头上热气腾腾，出了黄豆大的一脑门汗珠子，扯耳带腮憋了个漆紫。
“行了，我已经决定了。”
“以后顾小暖就是我二狗子的祖宗，也是你们的祖宗，更是咱们围山村的祖宗，咱们都听她的！谁要是不听，就甭怪我的拳头不认人！”
二狗子以手握拳，拍了拍自己壮实的胸口，震慑完一群孩子后，牵起了小奶娃的手。
哇，祖宗的手好软好白啊。
比那大白馒头还软，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