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
正是店铺忙碌的时候。
程易和林清然等人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六点多，铺子才终于歇了下来，没等程易喝一口茶，就看见拿着衣服朝着铺子里走进来的齐英。
他一愣。
脑袋里有那么一刹那的宕机。
和齐英已经很久没见了。
停留在程易印象里的，还是上辈子她满头白发躺在病床上，喃喃着要见自己。
可是那会儿的程易，早就在京都当大明星了。
他也是有脾气的。
当初和家里头决裂，自己一个人咬着牙倔着骨，从江城到了京都，从影视学院门口的树上，站到最顶级的殿堂。
他无数深夜一个人独自流泪。
也无数次告诉自己，他不再有家人，不再有牵挂，他这辈子都不需要亲情。
可后来，齐英病危，他电话被打爆，动了恻隐的念头，终究回去看了一眼。
还是程家村，那个小村庄。
面前一片青青禾苗茂盛生长。
鞭炮的硝烟味儿在鼻腔里弥漫，村长知道自己这个大明星回来，特意放了好几串炮仗。
即便程易穿着一身休闲的衣裳，鸭舌帽，可仍旧遮不住他身上的红气。
走到病床前，齐英病得形销骨立。
她手里拿着一沓明星片，半眯着眼，似乎是打瞌睡，又似乎是提着最后一口气。
“老二来了没呀？”
她喉咙里带着一大团痰，咕噜噜的勉强发了声。
门外赶紧有人推门，声音都带着哭腔。
“来了来了！老二来了！”
程易走进来，逆着光，她一下子看不清程易的模样。
她颤抖着伸出手，胡乱去抓，可惜眼睛已经不太好了，还是程易主动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入手如枯木。
粗糙得可怕。
他心里头虽然还有隔阂，可是到底是喊了一声：“妈。”
齐英顿时笑了。
她将手里的明星片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往身边探。
旁边站着人，顿时瞧出了齐英的心思，当下赶紧过来，帮她从一旁的地上拿了个袋子，递了过来。
“呐，呐，老二啊，妈不行了，这衣裳你拿去穿。”
她拍了拍程易的手背，道：“你这小子，脾气大，非得和你哥争，这次不要争了，妈也给你织了带花纹的，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她说话已经很艰难了。
断断续续的。
袋子拿过来，打开，就瞧见里面一件灰色的菱格毛衣。
程易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哽咽着，又喊了两声妈。
齐英就躺在摇椅里，断了气。
摇椅摇摇晃晃的，周围人顿时哭声一片，那一沓明星片没人抓着，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他低头一瞧。
全都是自己的模样。
记忆戛然而止。
程易眼眶有些发烫。
他哪儿能不明白呢？
不是不喜欢自己。
而是比不过大哥罢了。br>
父母的爱不能平均，但是他也占着那一份。
程易仰头，逼回了汹涌的泪意，他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拿出板凳喊齐英坐。
“妈，你咋来了？”
他笑着朝着她怀里的衣裳看了一眼。
“来退衣裳吗？”
齐英一下子被戳破，顿时觉得也有些不好生意。
她点点头，盯着程易看了一会儿，又朝着晴晴朗朗去看。
这两个孩子，自己没带过，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可惜和自己不亲，这会儿站在林清然的身边，不肯过来喊自己奶奶。
齐英心里头有些酸，但是也明白这是自己该受的。
她道：“这衣裳，你嫂子充面儿买的，家里头没钱，豪豪生病每个月都要吃药她不好意思来退，我就来了。”
她说完，又怕程易生气。
“老二，你别生气，这衣裳她也没穿过，妈也不是偏心，实在是你哥日子过的困难，没法子，不然也不会……”
听着齐英的话。
程易奇异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
要是在之前，一听这齐英这些话，他就开始太阳穴疼。
父母的偏心大抵如此。
偏而不自知。
总想着过得好的去帮助过得不好的。
就好比当初他们给自己钱。
而现在又希望自己能包容哥哥和嫂子。
要是放在上辈子，程易指定就暴怒吵起来了。
可是这一世，或许是因为有了足够的阅历，又或许是，他已经有了港湾和归宿，其余的爱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程易笑着摆摆手，打断了齐英的话。
“好了妈，我知道了。”
他笑了笑，伸手将衣裳接过来，又递了一百元钱过去。
“这是还给嫂子的钱。”
他说完，又打开抽屉，点了二百元出来。
“这是给你和爸的。”
他笑着道，“你和爸没跟我住，该给钱的，以前爸也总给我，现在我手里头宽裕了，你就拿着吧。”
齐英吓了一跳。
赶紧拒绝。
“不成不成，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我和你爸好手好脚，自己能做，不该要你的！”
齐英说着推开了程易的手，又朝着晴晴朗朗看了一眼，满是不舍。
林清然见状，伸手在两个小家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喊奶奶。”
两个小家伙闻言，跑过去，仰头看着齐英，脆生生开口：“奶奶~”
齐英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一人递了一块，又爱怜的额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
“过两天奶奶带你们去找哥哥玩儿，好不好？”
晴晴朗朗仰着脑袋，下意识地看向了林清然。
见林清然点头，两个小家伙当下也高高兴兴的点了点脑袋。
“找哥哥玩儿！”
见到孩子们没排斥自己，齐英松了口气。
她笑着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又抬头看了一眼程易。
她忽然恍惚间发现，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小时候重心都放在了老大的身上，总惦记着老大以后娶不着媳妇儿过不上好日子。
现在恍惚间一瞧。
才发现自己这个小儿子，她也亏欠了太多。
齐英又揉了揉眼睛，摸了两把眼泪，看着程易嘴唇嘟囔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
她擦着眼泪，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