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清然的认知里，她和程易，还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河。
林清然赶紧将锅洗干净准备烧水给程易洗澡。
锅里汹涌的热气熏着她的眼睛，叫她眼眶又酸又涩。
程易正将螺蛳清洗干净，一抬头，就看见林清然眼眶红了一圈。
他一顿，走过来，跟着灶台，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擦去。
“怎么哭了？”
他轻声道。
林清然慌忙摇头，赶紧拿了桶，将烧热的水装进桶里，闷声道：“没什么，热气太熏人，我眼睛有点疼。”
她支支吾吾找了个理由，没等程易开口说话，她就赶紧别开头，避开了程易的手。
一桶水放在程易的面前。
林清然问道：“明天早上还要出去吗？我和晴晴朗朗跟你一起去。”
程易一愣，摇头，道：“太辛苦了，你在家里多睡会儿，我自己一个人……”
“一起去。”
林清然打断了他的话，眼神认真而真挚的看着他，“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和晴晴朗朗也想帮你。”
程易没再拒绝。
他点头答应，拎起水，朝着院子的一角走去。
初春还有点冷。
程易胸腔里的这颗心却滚烫烫，洗完澡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又将明天早上要炒螺蛳准备的配料全都提前准备好。
准备睡觉的时候，林清然忽然开口喊住了他。
“程易，等等。”
“嗯？”
程易回头，却见林清然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斜挎包，还有一本临时用针线缝制起来的草纸本。br>
手里头的笔也只是一截烧黑的木炭。
“我把钱点清楚了，这是账本，给你看看。”
程易：“？？？”
“这些钱你自己……”
话到嘴边又给自己咽了回去。
林清然正定定的瞧着自己，昏黄色的白炽灯落在她的眼底，映衬出一片温柔的坚定。
程易叹口气。
这妮子，瞧着温柔，可是内心坚韧得像是那二月的杂草。
他走过去，老老实实坐在桌子旁，眼神落在林清然的手上。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偏偏掌心里一层细密的茧。
仗着年轻，岁月无法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二十出头的年纪，越来越漂亮美丽。
可这双手，却没能躲过时间。
冬日刺骨的冰水，夏日滚烫的灶膛，擦洗操劳，全部的困难和磨炼都沉淀在了这双手上。
她拿着笔，认认真真的在上面记录下今天程易的收入。
“一共一百六十七元。”
林清然认真写下数字，将本子推到了程易的面前，轻声道：“除去成本，净赚一百四十元。”
成本是真的很低。
一斤二毛钱的成本。
费的就是人工。
程易心里大概有数，听见这个数字，点点头，露出了笑脸。
“明天你们一起去县城也行，咱们去裁缝店做新衣裳，看看什么款式流行，咱们就做什么款式，就做你喜欢的。”
这年头，县城里头基本上还是裁缝店居多。
也有一些成品衣店出来了，但是都是在京都羊城那种大城市。
林清然赶紧摇头，皱眉看着他：“我有很多衣服，给晴晴朗朗做衣裳就行，我不用。”
很多衣服？
程易侧头打量着她。
一件湛蓝色洗得发白的的确良外套，衣摆下方还打着两个大补丁。
虽然边角整齐，但是已经被洗得翻了毛边，袖口也早就磨烂了。
下面的裤子是灯芯绒的材质，还是结婚那年程易他妈给买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就两条裤子穿，再好再耐磨的料子也抵不住换洗勤快。
薄薄得一层，快透了纱。
鞋子就更不用说了，布鞋鞋底快被磨没了，大拇指的地方更是快冒了头，瞧着叫人心酸。
似乎是察觉到了程易的视线。
林清然有些窘迫。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微微垂着，攥紧，眼神也有些慌乱得不知道往哪里看。
“我……我没事。”
她小声，顿了顿轻声道，“咱们先存钱，把欠的钱还清了，我再买衣服也行。”
“程易，你不用考虑我，完美关系的。”
这个家在风雨飘摇的边缘又被拯救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日子越过越好，林清然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至于别的，她全都不在乎了。
甚至于生出一丁点儿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的想法。
她不敢要，也不能要程易对她的好。
一点点贪心就够了。
多了的话，程易觉得厌烦，会不会又再次回到当初的状态？
她不敢赌。
“这些钱我全都会收好，你要是需要用就告诉我，每一笔账我都会记清楚的。”
察觉到程易看着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滚烫，林清然匆匆忙站起来，将账本收拾好就准备回自己屋子。
却没想到下一刻，程易忽然探出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你没有关系？”
程易开口，声音微沉，“孩子很重要，准确来说，你比孩子更重要。”
林清然一愣。
“我一直都没有和你说，这些年你付出真的很多，以前是我混账，没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你全都替我做全了。”
“清然，谢谢你，真的。”
“我以前总是做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总想着每次回来你们都会在家里等我，所以就无所顾忌。”
“可是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孩子们大了，不再认我，你也对我死了心，到了那时候一切都会追悔莫及……”
程易说的很认真。
眼睛定定的盯着她。
他很少剖析自己。
或者准确来说，重活两辈子，他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内心剖开，血淋淋的展现在她的面前。
那些不堪后悔的过去，如今终于能平静说出来了。
后悔被弥补。
他也终于能将她们三人，牢牢地紧紧拥在怀里。
“清然，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
声音温柔暗哑，在这个夜色里显得格外抚慰人心。
女人总是最奇怪的动物，决绝时能一走绝不回头。
可心软时，却又能泪流满面，几年来建筑的高墙在这一刹那悄然崩塌。
程易没忍住，拥住了轻轻颤抖的林清然，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呜咽小声地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