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我居然磕了燕王和我的CP>第63章 六十三本书

这大概是山不来就我, 我来就山的道理吧。

朱棣敛眉看着何玉轩, 陪着他喝完了药后, 到底没留下来。他含笑说道:“我再继续留着,你怕是连伤都养不利索。”

何玉轩缩成鹌鹑, 虽然朱棣说的是实话, 可不代表实话能回应。

目送走朱棣后, 此刻的何玉轩安然、平稳地躺在床榻上。

虽然烛火已灭, 不过廊下的烛光还是隐隐绰绰, 映照在殿内有些斑驳的光晕。

朱棣还是蛮有清楚……光是今日他出奇的温柔, 便足以让何玉轩有点招架不住了。

或许是他濒死的这个画面,让他担忧过头罢。

何玉轩起初也是不够理解朱棣的这行为, 可当他想起昨夜小黑屋的同人, 却又突然释怀了。错过是一个何其悲哀的事实,而当有得补救的时候,自然是掏心掏肺也要挽回……

当然朱棣肯定还没到掏心掏肺的程度。

何玉轩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如今朱棣看似欢喜纵容,可到底是昙花一现,要是真的相信可便有些太蠢了。

侯显虽道他不是弥子瑕, 朱棣不是卫灵公。

这分桃到底比不得断袖,然世间大抵也是卫灵公之流居多。

何玉轩扶额, 丢开这杂乱的思绪,视线落到了不远处。

他这几日睡得太饱,再加上伤口的疼痛, 何玉轩有些睡不着了。

神药还是有点效用的, 当初何玉轩命在旦夕, 呼吸已然微弱到了极致,小黑屋见状及时出手,把何玉轩的小命给救回来了。只是貌似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这颗起死回生的药丸只是保住了何玉轩的小命,并没有彻底地医治好伤口。

如今何玉轩还是得老实养伤。

他沉默地看着窗棂处的月光,似是内侍没掩好,流露出的缝隙充盈着流光,那些许清冷的光辉与温暖的烛光倒影对称,倒是有些相得益彰。

何玉轩漫不经心地想道:这月色倒是从来都不曾变更过啊。

十日后,何玉轩的伤势总算将养到了可以下地的程度,然后朱棣终究在何玉轩的软磨硬泡之下,让何玉轩出了宫。

朱棣头几日对何玉轩温柔过了头,何玉轩暗暗叫苦,几乎避之不及。

万岁您ooc了!!

看清楚!

温柔宽容挂不是您的风格!

后来机智的万岁发现何玉轩似乎对这种过度的“呵护”有些不适,总算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何玉轩松了口气,倒不是朱棣不能对人过分温柔,而是何玉轩能感觉到,那不过是朱棣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

分明是一头残暴的猛兽,何必为了他佯装成温顺的绵羊呢?

他不值当。

初到冬日的时候,宫内早早就派人通知了何府今日接人,何玉轩待时间差不多,便被撵车给送到了宫门口。而后何玉轩被人扶着下车,腹部尚且隐隐作痛。

外面守着的亲卫检查过腰牌,再加上侯显刷脸后,放人很是迅速。

何玉轩敛眉,被侯显搀扶着走到宫门外,“这些时日真的劳烦你费心了。”他露出低柔的笑意,让侯显有点受宠若惊。

侯显是司礼监少监,平日里的事务必然也是很多,时时刻刻盯着他也是劳累了。

侯显摇头,忍不住叹息道:“何大人这个性子可不成,对奴婢这些豺狼豹虎不抱有戒心的话,很容易被奴婢所害呢。”

何玉轩彼时正被柳贯扶着上了自家的小马车,闻言沉思了一会,懒散地笑着说道:“既然你已经这么直接说了,那不正是证明你这话没有道理吗?”

能坦诚的人,自然也坏不到哪里去。

何玉轩笑眯眯地被柳贯给扶进去马车后,小马车里面果不其然坐着莺哥,莺哥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把何玉轩吓了一跳,“我并无大碍。”

这话说出来,连何玉轩自己都觉得亏心,更别说莺哥了。

莺哥擦了擦泪水,忍不住说道:“大人别安慰我了,您重伤后,这满城风雨如是,没有谁不提到这事,说到这件事的严重,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

何玉轩捂着腹部,虽然伤势基本是愈合了,但是内里受损的脏器与肌肉还是得慢慢长起来,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到底是活过来了,也不必担忧了。”何玉轩伸手揉了揉莺哥的头发。

莺哥低头不住擦泪,到底是松了口气。

何玉轩忍不住摇头,他以前还一直不知道这莺哥儿简直是水做的,眼泪哗啦啦地流,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小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回了何府。

莺哥和柳贯小心翼翼地把何玉轩扶下马车,因着伤势确实还算严重,何玉轩被两人扶着倒也没有说些什么。这更笃定了莺哥对何玉轩受伤程度的怀疑。

要是往常,大人早就避让不及,不肯让他们搀扶了。

何玉轩到底是有些疲乏,不过是这段路程的马车,整个人就累得有些难受,莺哥连忙把何玉轩扶回去休息了。在何玉轩睡下后,莺哥钻进厨房和厨房大娘嘀嘀咕咕了很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捧着药包跑去煎药了。

马晗一直守着家中,看着何玉轩那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摇头。

他和柳贯都是眼尖的人,如何看不出何玉轩这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会回,如果不是莺哥这家伙还算是天真,马晗早就把事情吐露了一遍了。

柳贯在庭院里,透着还未关紧的窗户看到了何玉轩的模样

何玉轩这一觉,就一直睡到了半下午,徐玮辰来访方才被叫醒,当然他被叫起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该喝药了。

何玉轩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药碗和徐玮辰,让徐玮辰忍不住说道:“子虚,你不要用这种好似在看仇人的眼光看我好吗?”

何玉轩镇定地一口闷完了药汁,然后一本正经地接过了莺哥递过来的蜜饯,“你来看我,怎么不带伴手礼?”

徐玮辰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个人就是你最好的伴手礼了。”

何玉轩:……

“马晗,把人给赶出去。”何玉轩面无表情地咀嚼着蜜饯。

“开玩笑开玩笑。”徐玮辰摆了摆手,看着真的要扑上来的马晗缩到了何玉轩身边去。

何玉轩懒洋洋地摆手,让马晗不要罢手。

徐玮辰这人还是忍不住脾性,一眨眼的功夫又笑道:“原来你怕喝苦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玉轩闷闷不乐地吞了嘴里最后的一口蜜饯,他怎么不早点和徐玮辰绝交呢?

徐玮辰笑了一通后,才恢复了正经的神色,“你最近知道外面的消息吗?”

何玉轩摇了摇头,他最近一直在养伤,别说是外面的消息了,就连清醒的时间也没多少,还是这两日的作息才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景清和练子宁都死了。”徐玮辰说道。

这是在何玉轩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低眸道:“万岁是绝对不会容忍在刚登基的时候挑战他威严的人。”

徐玮辰顺着何玉轩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仅如此,景清和练子宁两人是在当朝就被剥皮剔骨,血淋淋地斩杀在朝臣面前,尸体拖去了午门示众,极为惨烈。”随着他的说话,徐玮辰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了起来,显然是那被那日的血腥恶心到有点反胃。他捂着嘴忍受了一会,然后低声道:“我从未想过会有这等酷刑……”

练子宁和景清两人的惨叫哀鸣声在殿前不断响起,可是在最后一刀完成前,行刑之人是绝不会让他们断气。朝臣们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两团血肉模糊的肉块在地上打滚,把整块石板都染成了血红色。

既恶心又可怖。

徐玮辰喃喃自语道:“经此一役后,我不信还有谁真的敢当朝行刺万岁,当真是……”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万岁这一手是做给那些还潜藏着旧朝心思的人看到。

何玉轩的脸色很苍白,不过自从他受伤后,他的脸色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苍白过头了些,他不经意地低头捂住嘴巴,慢慢咳嗽了两声,“万岁此举……略有些残忍了。”

徐玮辰低声说道:“谁说不是呢?”

何玉轩的咳嗽似乎一直未好,咳嗽了好一会儿后,才看着徐玮辰说道:“那后面呢?万岁如何处置这件事。”

徐玮辰露出苦笑,“子虚果然聪明。景清和练子宁犯的是大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也是……常有的事情。可万岁不仅如此,他对两族的左右邻里,但凡是有一点点瓜葛的人都抓来满门抄斩,无一不留……市井起名瓜蔓抄。”

何玉轩的手指僵住,整个人似乎都有点迟钝了起来,许久后才低低叹了口气,“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徐玮辰安慰他说道:“我和你说这事,压根不是要说你什么。这景清和练子宁两人自己寻死,本来就是大过。只是连累了几多无辜的人……我怕有些人会借此弹劾你些什么,你日后要小心些。”

何玉轩微讶,“弹劾我什么?”

徐玮辰耸肩,那不以为意的模样丝毫不衬托他的精致容貌,“谁又能知道傻瓜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你受伤这些时日一直在宫中养伤吧,这就让某些言官看不顺眼了。

“更何况这一次,不论是六部的劝说还是道衍的说法,无一人能阻止万岁的强硬手段,这些言官正不必说了,大概是受挫了想要在你身上找回场子吧。”

何玉轩懒懒地笑道:“我倒是希望能在他们的弹劾下把这官帽给摘了。”

徐玮辰揶揄地看着他,“你早上还是起不来吧。”

何玉轩瞥了他一眼,损友果然是一点良心都莫得。

徐玮辰摸了摸下巴,认真地嘱咐道:“要是有人问你此事,你便一概不答,或者直接说万岁做得对便是,可别把自己给扯下水。”

“我晓得。”何玉轩颔首。

徐玮辰这一番前来,似乎是真的为了提点何玉轩而已,说完后匆匆聊了几句,然后徐玮辰便起身告辞了。

何玉轩伤重不便,让莺哥替他去送行后,寂静的屋内只余他一人,便由此陷入了沉默。

徐玮辰说到这次瓜蔓抄,朱棣不仅是铁了心要查,并且还重启重视锦衣卫,全权都交给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不论是查处、判刑、剿灭都是由锦衣卫沾手,连刑部和大理寺都没插手的余地。

而明日……便是那些在京的两家氏族被抄斩的日子。

竟是连一丝时日都不肯宽限吗?

何玉轩捂着伤口沉默了半晌,瞧着外头已然跃入了初冬的日头,眉眼间的皱痕久久不能散去。

莺哥回来时,给何玉轩带来了一盅汤,还是那种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老母鸡汤,“厨房大娘说这些补汤能给您补补身子,小的便给您端过来了。”

莺哥笑眯眯的样子着实可怜可爱,听着他的笑声,何玉轩的心情也好了些,“日后便不必了,这些补汤还不如吃药膳。”

莺哥摇头说道:“可是您不喜欢吃苦的东西,药膳难道不是苦的吗?”

何玉轩舀汤的动作陷入了尴尬中,忍不住叹息,这种弱点被人抓住的感觉可真的是不怎么样啊。

徐玮辰来访后,原本何玉轩便以为今日便这么过去了,但是到了晚间,金忠的探望倒是让何玉轩有点惊讶。

他靠着床头看着大步流星进来的金忠,苍白着脸色说道:“大人,我身体不便难以行礼,当真是抱歉了。”

金忠入京师后,留起了小胡子,他捋了捋胡子摇头笑道:“子虚这算是什么话,你可是救驾的功臣,可得给我好好养伤,莫要乱来了。”

何玉轩苦笑,怎的一个两个都担心他乱来。

金忠此次前来,还给他带来了道衍的慰问,“那老和尚硬说是在给你祈福,真不知道祈福个什么劲儿,他又不是什么道士。”金忠和道衍的关系甚好,埋汰了几句后,便宽和地看着何玉轩,“你在工部与太医院间奔波,如此疲倦,为何一直不同我说。”

何玉轩摇头淡笑道:“这些都是份内该做的事,若我做不得当,理当是我的过错。”

“哎!”金忠不轻不重地瞪了眼何玉轩,“是我那些时日一直给你加了不少担子,若是你有一整日便罢了,偏生半日的功夫还要整理这些,倒是劳累你了。”

金忠确实是个性格温厚的上司,寻常人恨不得属下做得再多些,哪有特地跑来宽慰属下心理的?

何玉轩失笑,只听得金忠说道:“若不是机密的文件,你要带出去便可带出去处理,不必都堆攒到上午处置。”

何玉轩着实能干,金忠舍不得撒手,这么一个有主意又有能耐的属下,要是让他供着不用,金忠甚至能和皇帝怼起来,然一旦要用,金忠便只能与戴思恭商量着来。

太医院的轮值还算空闲,何玉轩可把文书留到下午,便不必在上午高强度地做事了。

何玉轩颔首,只要他师傅同金忠商量合适便是,到底对他来说,最痛苦的还是早晨的起身,那才是让他困顿不已的大祸。

金忠老神在在地看着何玉轩,“好生养伤,莫要胡思乱想。”他瞧着何玉轩眉间的郁色,摇头笑道:“要是在病中还想老多,可容易早衰。”

何玉轩笑着说道:“这话也当送给你,大人的身体可是需要调养。”

金忠挑眉,他却是忘了,眼前这个人哪怕是病弱的时候,说到底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呢。

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错觉,金忠含笑摇头。

次日,何玉轩一大早便起身了。

窗外难得下了小雪,薄薄的一层白雪落在屋檐、落在树梢、落在墙角,瞧着便是一番雪白的天地。

吃了早点后,以何玉轩如今的姿态,他也不能如何锤炼身体,何玉轩慢吞吞地给自己换好了衣裳,直接把刚进来的莺哥吓了一大跳,“大人,您还不能随意下床啊!”

莺哥急忙扶住还有点摇摇欲坠的何玉轩,然后把马晗与柳贯喊了进来。

何玉轩咳嗽了几声,安静地看着几眼这仨人,平静无波地说道:“我要去观刑。”

柳贯马晗愣住,他们自然是知道何大人所说什么。

朝臣刺杀万岁的大事,在京师早就传遍了,身为主犯者之族人,在京师者尽数被逮捕归案,于今日斩首示众。

锦衣卫于数日前早就划好市集,布下刑台,由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监刑,并十名刽子手待命。

景、练两家在京者,一同一百三十九名,将于今日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大人,您现在当真是要去吗?”柳贯扶住何玉轩,他沉稳的面容仔细瞧着何玉轩的脸色,认真问道。

何玉轩淡淡点头,他低头掩了掩披风,掩饰那不经意间的疲倦,“我自然是要去的,若是你们不备马车,我便自己走过去。”他素日里对这几个人毫无约束,他们会不会做出为了他身体而枉顾他意志的行为,显然连何玉轩也不大清楚。

这种逾规越矩的感觉不坏,只是在此刻便是他们越距,也阻止不了何玉轩的想法。

“大人,我这便去备马车。”

马晗反倒是那个最快松口的人,听到何玉轩这般说道后,便痛快地答应了,转身便出去准备,莺哥怎么都叫不住他。

“怎么能这样!”莺哥看起来有点生气了。

柳贯沉默了一会,然后也点头松口了。

何玉轩想自己处理漱口洗脸这样的小事,柳贯便趁着这个时候把莺哥给拉了出去。

“你越距了。”柳贯沉声说道。

莺哥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被柳贯给打断,“何大人是我们的主子,虽他的性格确实宽容,平日里对我等也从不约束,可不代表我们当真能替代他给他下决断。”

“可是大人的身体……”莺哥的眼圈有点红。

“莺哥,大人的身体自然是我们该劝说的,可若是你因此而撒气说不给大人准备,到时候大人会如何呢?”柳贯循循善诱。

莺哥沉默了好一会,何大人慵懒的性格让他从来不会思考太多,然这不代表何大人当真是个能让人蹂的性格,只是他懒得这么做罢了。

一次两次,何大人自然会放纵莺哥。

可时日渐久,莺哥这等让人麻烦的生物,又是不是会被怕麻烦的何大人渐行渐远地放弃呢?

莺哥毛骨悚然,脸色苍白了许多。

柳贯和马晗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切,莺哥把备好了的药汁装在竹筒里递给马晗,顺便把准备好的手炉也塞了过去。

何玉轩上车前拍了拍莺哥的头,“你且回去好好休息,莫要多想。”

莺哥站在何府门口目送着小马车渐行渐远,有点担忧地抓住了自己衣裳的下摆,何大人莫要讨厌他啊……

何玉轩的咳嗽总不见好,似是身体过于虚弱了,大部分都消耗在了恢复伤口上,暂时没精力处理这些小毛病。小马车的速度不算快,驾车的柳贯时时刻刻注意着道路是否颠簸,免得把何玉轩的伤势给颠簸裂开了。

马晗把手炉塞给了何玉轩,然后又把药汁的竹筒给收敛起来。

何玉轩淡淡地说道:“你们谁教训了莺哥吧。”

马晗认真说道:“大人,莺哥太天真了,有些事还是得让他看明白。您可以放纵我等,但这不是我等也放纵自己的理由。他眼下是在您面前越距,久而久之会不会在外面也如此……若是被发现了,他是保不住命的。”

柳贯和马晗是亲卫出身,令行禁止已然深入骨髓,哪怕何玉轩是一个百般纵容的主人,对他们来说虽然宽慰,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放纵的。

何玉轩沉默地想:这大概是士兵的某些天性吧。

小马车停下的时候,这街道已经有些堵塞了,柳贯有点为难地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这马车如何也进不去了。他又不可能让何大人顺着人潮挤过去。

何玉轩略显淡漠地声线从小马车里传来:“先行找个酒楼停下吧。”

柳贯驾着马车,寻了间最近的酒楼停下,刚停下就被门口守着的小二略带苦恼地说道:“客官,我们这里真没座位了。”看来是被折腾得老惨了。

看来这世界上好事者的人还真是多啊。

“问他包间还有吗?”何玉轩低声说道。

柳贯如实转达,小二摸了摸鼻子,“有是有,但是那是被人预定了,只是那人还没来……”

“同你老板通融一下,既然预定的客人还没来,便让我们先看看,若是那客人来了,我们便走如何?当然包厢所需的费用我们照付。”何玉轩捂着嘴闷咳,让马晗紧张得直看着他。

何玉轩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柳贯转述后,小二便转身进去,半晌出来的时候喜笑颜开,“老板答应了,客官请随我来吧。”

柳贯停好马车,同马晗一起把何玉轩从小马车里扶出来。

何玉轩披着一件素色的莲蓬衣,厚实温暖的模样让小二都有点讶异。这如今虽然是初雪,可京师的冬天还不算冷,尤其如今这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呢!

何玉轩失血过多后,这手脚常是冰凉的,便是现在他整个脚腕都发颤,他抱着手炉低声说道:“走吧。”

小二接应着何玉轩几人上楼。

那包厢确实是个好位置,不仅正好临街,而且恰巧能看到对面那菜市场口的模样。虽然场地被里三层外三层被包围了起来,但是如今这场地还算是空旷干净,时辰还没到,犯人自然是不会出现的。

在刑台对面有一个小高台,摆放着些许桌椅,何玉轩瞧着那高坐其上的男子,那人便是纪纲吗?

何玉轩对着纪纲早有耳闻,倒不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而是同人中偶尔会提及这个手段残酷严苛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在朱棣初年受信重,而后数年间可是横行得令人厌恶啊。

何玉轩捧着手炉疲懒地说道:“其他那些还没入京的人……难道是就地处斩吗?”这原本应该是秋后处决的判决,竟然是如此雷厉风行便执行了。

柳贯答道:“据市井传言,似乎的确如此。”

何玉轩微微阖眼,这冰凉的手指握着炙热的手炉,不知为何就是温暖不起来。他沉默地抓着手炉,静候着时辰来临。

午时前一刻。

好些囚车不断往这里送,披头散发的犯人在锦衣卫的看压下,一个个都被赶到刑台上。

刑台上跪着十数人,一一有刽子手候在身后,另有纪纲手持圣旨,大声念着景清、练子宁两人之罪责,声音不紧不慢,带着冷酷的低音,话音刚落,便有人唱道:“时辰已到”

观刑的百姓有些骚动,叫好欢呼之人尽有之,簇拥着的群众就好似一个个正待猴戏开场的观众。

“斩”

令牌一下,便是十数道溅落的血花。

“斩”

“斩”

“斩”

到了后头,地面已经被这些令牌给摆满,已再无令牌可丢,纪纲便索性只喊一声,一声令下后,便是血色蜿蜒,爬满了整个刑台。

血红在雪地蔓延开来,宛如在白色幕布上开出了妖艳至极的血色花朵。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何玉轩有点招架不住。

柳贯低声劝道:“大人,要不您先歇一会。”

何玉轩摇了摇头,否决了柳贯的意见,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想看完。”

他想看清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是何玉轩的心病。

他便这么一个个、一个个地看着刑场的人赴死,不知何时一种缭绕在他心口的苦涩让何玉轩几乎要呕出血来,他身体有些战栗,双手紧紧握着窗台,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赴刑场的人,而后才瘫软了身体,捂着不知何时又剧痛起来的伤口说道:“我们回去吧。”

马晗担忧地看着何玉轩的脸色,但是被他摆摆手拒绝了再度去查看的请求,坐在窗边的桌椅只待暂且缓缓。

“叩叩叩”门突然被不紧不慢地敲响,马晗以为是那位包厢的主人,便低头看了眼何玉轩。

何玉轩摆摆手,“去吧。”他闷咳了两声。

马晗便转身去开门,还未听到如何,便看到马晗跪下行礼,门外跨进来的赫然是一身常服的朱棣。他面容冷峻,只腰间系着个挂坠,温润的玉石压住了衣裳下摆,随着朱棣的动作却纹丝不动。

“子虚让我颇为好找。”

朱棣剑眉冷然,裹挟着屋外冰冷的气息而入,让何玉轩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他似是不好奇朱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抱着手炉懒散地起身欲行礼,“这斩首大事早就定下,偏生这酒楼还留着个包厢,偏偏这包厢约定的人还没来,万岁认为这几率有多高?”

朱棣往前一步扶住了何玉轩,那强硬的力道让何玉轩不得不放弃,顺着朱棣的意思重新又在床边坐下。朱棣淡淡地说道:“确实不够高,合该是这附近每一个酒楼都是如此预定了,方才有所把握。”

朱棣如此,何玉轩又能如何?

何玉轩心头明亮,怕是朱棣早就预料到了何玉轩会来。

“万岁何以至此?”何玉轩有点疲累。

朱棣漫步走到何玉轩的面前来,“他们伤了你。”

何玉轩呼吸急促了起来,“我已经没事……”

“子虚,十数日前,我如何便知道,你会无碍?”朱棣在何玉轩面前屈膝,近乎冷漠地说道:“若是你出事……他们自当为你殉葬。”

何玉轩只觉得喉咙都被这冰冷话语死死掐住。

他的心病,终究是他的心病。

这些人不全是因他而死,却也的的确确为他而覆亡。

朱棣摩挲着何玉轩的指腹,浑不在意这种何玉轩坐着,而他半蹲在他面前的姿势,淡淡地说道:“当初先皇曾把朱标太子同我等数个岁数较大的皇子叫身前,一一询问,若是日后遇之所爱,该如何自处?

“懿文太子答道:以礼相待,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二三哥的答案有些偏颇,可与懿文太子所答也无甚差别。而我自然也是随波逐流。”

何玉轩不知朱棣为什么会突然讲起了典故,他宽厚温暖的大掌握住了何玉轩冰凉至极的指尖,有那么一刹那让何玉轩误以为,这比手炉还要烫人。

“然父皇把我等都凶狠地训斥了一遍,道:‘尔等既不可过于偏执一人,又不可憎恶一人,若公正不复,公平倾塌,其所沾染之恶意与破坏之法度,一切之罪当由此人承当。’”朱棣淡漠言道。

何玉轩微讶,几息后偏头问道:“太.祖似乎不是那种会特地召集皇子来阐明要害的人。”

朱棣淡笑道:“父皇确实不是这般性格,实乃当初二哥朱爱上了烟花柳巷女子,数日后此女暴毙身亡,在兄弟间沦为笑柄,而当时的二哥很是恼怒,与兄弟产生了些许摩擦……”

那可不是如今朱高炽与朱高煦这般的小打小闹,朱棣的兄弟都不是好易于的家伙,就连看似宽厚温和的懿文太子,能把控住蓝玉这一波江浙阀门的人,能只是宽厚温和吗?

只是朱元璋所讲的,又似乎不仅仅只是情爱一事,更似是在借此告诫诸子行事的法度。

身为藩王,他们天生便拥有了旁人所不能有的权力,身边依附着多少人都是为了权势金钱而来,不论他们喜欢某人、又或者厌恶某人,那人都会成为靶子。或许是追捧,或者是怨恨……对这某个人确实是极大的祸害。

意欲教导藩王恪守公正,莫要偏颇,行事中正平和……明太.祖未免太高看得起这些藩王了。

何玉轩闭了闭眼,古往今来,当真能做到这些行事法度的藩王能有几个?

不可过于偏执一人,又不可憎恶一人……朱棣是欲用此话告诫他,他偏偏便是偏执于一人?

那其沾染之恶意与破坏之法度,何玉轩又如何承受得起?

朱棣紧握住何玉轩的指尖,他那双温热的大掌也渐渐被何玉轩的冰凉手指同化,只是在他这般苦心孤诣后,何玉轩的手掌终究是暖和了些,维持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温度上。

“子虚,我曾想过杀你。”朱棣淡漠地说道,那冰冷的语气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此刻还有着这般的想法。

何玉轩并不意外,帝王总不能倾心一个男子,在深陷之前,还不如索性杀了那人一了百了。

只是朱棣终究下不了手。

然动不得,便意味着朱棣终究承认了何玉轩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在此之前还有回旋的余地,那殿前浴血后,便再无可能。

帝王晓得春花秋月之短暂后,又岂能当真熟视无睹,权作不知?

朱棣握着何玉轩的双手,起身在他隔壁的椅子落座,揉.搓着何玉轩冷硬的指尖,眉眼一眨,便消融了方才的冷意,“不论他们是否伤及你,满门抄斩终究是不会改变的,你无需把这件事的祸端揽在己身上。”

何玉轩的嗓音沙哑,那软黏的尾音被咳嗽掩盖了几分,“臣不敢。”

他自是不会庸人自扰,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是终归……一旦思及这里面或许有人因他而死,何玉轩便忍不住心头发凉。

“子虚总是这般轻贱自己。”朱棣面带薄怒,眉心皱痕栖息着淡淡的怒意,“你从不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他人之上,然唯有你才是最重要的,若再有下次……”

何玉轩只觉得一股疲意困在胸口,他苦笑着说道:“臣自当省得,不会再有下次。”哪怕朱棣这般说,何玉轩难道不知这其中有几分是自己的缘由?

帝王之恩宠,果真如雷霆雨露,看似寻常,实则一朝踏错,满盘皆输。

何玉轩有点累,他低垂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倦怠。

朱棣扶住何玉轩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歇息,那淡淡的幽香飘入何玉轩的周遭,他闷闷不乐地拽着朱棣的袖子,略有点委屈地说道:“您是在逼我。”

朱棣握着何玉轩的另一只手,敛眉轻笑:“我没有。”

“你,有。”何玉轩阖眼,又重重地说道。

万岁不会无的放矢,不会无缘无故出宫,更不会莫名其妙先行算计了何玉轩的想法,再一一安排好周边能观刑的酒楼,他自当是……有所谋算。

何玉轩不相信,他便撕开破碎来让他相信。

何玉轩便是清楚地看穿了这点,才有种无可抑制的悲凉。他渐渐有点迷茫起来,疲累的倦意缠绕在何玉轩的心头,让他颇有种吞了莲子,苦得难以自制又说不出话来。

为何要这般快行刑,恰巧赶在何玉轩出宫次日,这自当有着杀鸡儆猴,昭告天下的意味。

也是杀给何玉轩看的。

朱棣用如此冰冷残酷的手段,缠绵不知所以,看似温柔地困住何玉轩。

若他想走、想逃、自当是可行的,那便莫管他身后洪水滔天,只大步往前走便是。

哪怕身后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何玉轩紧拽着朱棣的袖子,颇有种大逆不道之感,他的额头沉沉靠在朱棣的肩膀,混混沌沌间,便这么睡着了。

朦胧间他身体好似腾空被人抱起,那人用披风细心地把何玉轩裹住,又让他的头靠着肩膀里侧,怀抱着他沉稳地下楼。

耳边有些细碎的声音,何玉轩埋头,嘟哝着困倦,被人哄着拍了拍,一阵微动后,似是上了马车。

这不是自家的马车。

困顿中,何玉轩半睡半醒地想着,而后又被那温柔的大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后背。

何玉轩的意识彻底沉沦在睡梦中,低调朴素的马车哒哒驶离了这热闹的市井,背后一辆小马车也跟随着离开,往何府而去。

马车的主人始终拥着疲乏睡去的俊秀青年,只偶尔温柔地帮他收敛那细碎的散发。

奇怪的是,他从来都是用左手。

仔细一瞧,原是那搂着人的右手在环着人的同时,袖口的布料被他不甚温柔、又不撒手地拽在手心。

紧紧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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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字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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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戏暂且告一段落了呜呜呜我居然写了这么多我不相信,子虚算是暂时……妥协(?)朱棣任重道远。

大家早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