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杀戮秀>第四十九章 落脚点

  1.

  夏天躺在毯子下面,能感觉到药效像潮水一样从他身上退去。他每一秒钟都更加清醒,更加憎恨,他再也不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他放开白敬安,离开不切实际觉得安全的毯子,冷着脸穿上衣服。

  他很确定白敬安清醒以后不会喜欢他俩没穿衣服蜷在毯子下面的情况的,他有权得到一点尊严。

  他的战友仍躺在那张肮脏的床上,两眼放空,毫无焦距,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了,灵魂沉入无法触碰的黑暗之中。

  夏天面无表情地收起棉花糖,把最称手的一把枪塞到后腰,甚至懒得用衣服盖住。他身上四处可见欢爱的痕迹,但一点也不想在这里洗澡和恢复,他确定白敬安也不想,他们只想离这里他妈的越远越好。

  屋子里全是性爱的味道,又四处可见血迹,像个战场。衣服散落在地上,夏天拿起白敬安的衬衫,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决定还是不管了。他走到床边,用毯子把白敬安整个儿包住,小心地横着抱起来,离开这间公寓。

  那人在他碰到时哆嗦了一下,还没完全清醒。他总是整齐的黑发一片凌乱,脸上沾着血,全是泪痕,毯子之下的身体布满青紫的痕迹,就没有完好的地方,只能被他抱着,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夏天抱着他离开房间,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阳光越过上城照在前方,一派光明景象。白敬安突然闭上眼睛,颤抖了一下,好像外面的光线会把他灼伤。

  夏天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公寓外停着他们的车,一切都是老样子,除了这场噩梦般的性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夏天扫过形似坚固的世界,正午的阳光就在前方,他眼中却只有一片漆黑。他移开目光,打开车门,小心地把白敬安放到后座上,把座椅展开,变成床铺,让他躺得舒服些。

  那人轻轻动了一下,力量很小,夏天看到他脚踝上流下一行黏腻的液体……白敬安猛地蜷起双腿,藏到毯子里,无力的身体甚至再次绷紧了一下,他把脸埋到布料中,像是这样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夏天花了三秒钟时间,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精液。

  他一手死死抓着车顶,烧灼般的阳光在他视线边缘尖叫跳动,他很想吐。

  他的旁边,白敬安倒在后座上,努力想蜷起身体,他没力气把那些痕迹擦掉,只能尽量把双脚藏起来。

  然后他就这么两眼放空地盯着椅背。那些人把他的内里挖空了,品尝了血肉,留下一具空壳,他连目光都聚焦不起来,一片涣散。只剩那蜷缩起来的一点点绝望的羞耻感。

  夏天这么僵硬地站了几秒钟,走去驾驶座开车。

  夏天尽可能把车开稳,车子向上,驶离下城。

  他们将回到浮金集团给的那栋大房子,白敬安的旧宅被改造成了纪念馆,除了那儿无处可去。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脖子的链子如此之紧,令人发疯。

  公路纤细脆弱,悬在空中,夏天冷着脸看下方的城市。下城黑暗之处如同噩梦,阳光之下的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公司给他们的别墅在葱郁树木的掩映下优雅静谧,宛如仙境。

  上城明星们的巅峰之地,奥林匹斯山的顶峰。没人知道那阳光、繁花和别墅下藏着多少腐败的血肉。

  夏天一路把车开进去,阳光之下,百花竞放,狂放而不顾一切。他能听到潺潺流水之声,偶尔可见反光,别墅的一角在园林中一闪而过,宛如一串雅致的音符。

  他不断看后视镜里的白敬安,那人蜷缩着,只能看到黑色的发顶,大部分身体都像被吞噬和消失了。

  夏天死死盯着,直到看到他动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他身体上仍留着性爱黏腻的感觉,仿佛他们还停留在那张床上,白敬安在他下面……

  他强行打住自己的念头,仿佛面临深渊,不能再多迈出一步。

  黑色的厢型车穿过这片狂乱的仙境,碾过刻意做旧的石路,轧过草丛和野花,开向明星们璀璨的别墅。

  它布满玻璃窗,有些墙壁整面都是通透的,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光辉,亮光灼灼,一片虚幻的璀璨。

  夏天有一瞬间想踩下油门,撞碎剔透反光的墙壁,他不确定他想要什么,这行为毫无意义,他只是烦透了那种疯狂的华丽。

  不过他还是没有那么做,他在别墅前停好,下了车子,迟疑了一下,打开后座的门。

  白敬安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夏天有一刻不确定他能不能走路,可他刚打开门,那人一手摸索着椅背,跌跌撞撞地就要下车。

  夏天退了一步,白敬安仍裹着那条深棕的毯子,他赤裸的脚踩到石板路上,显得单薄而狼狈,仍能看到脚踝上精液干涸的痕迹,但动作毫不犹豫。

  他走了一步,站不稳,跌倒在地。

  夏天朝前走了半步,没敢伸手扶,白敬安挣扎着站起身来。在这鸟语花香的地方,这位杀戮秀巅峰的明星像个残缺的幽魂,但一副发了狠的样子非要自己走路。

  他歪歪斜斜地走进客厅,夏天跟在后面,看到他艰难地把自己挪到沙发上,动作狼狈至极,是片沾着性爱和权贵们肮脏目光的残骸,但仍固执地试图做些什么。即使只是走路。

  客厅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在。

  虽然这儿有着最好的地势、建筑和家具,都标着上城一流奢侈品牌的logo。

  他俩大概也一样。

  夏天查看了一下房子里的情况,运行了防偷窥程序,看到灰田留的一个电子便笺,说迪迪没事,正在她家,过两天再回来。这两天公司没有安排任何事,他们可以留在家里,好好休整一下。

  她一字不提嘉宾秀的事,仿佛它不存在。

  夏天关掉便笺,冷着脸去拿医疗箱,杀戮秀明星有最一流的医疗赞助商,房子里会有大部分叫得上名字的医疗用品。

  他立刻就找到了,放在该放的地方,做出世界仍旧是有秩序的样子。

  他拿着回到客厅,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不确定地看着白敬安。他们习惯于帮对方处理伤口,但这一刻,一切旧日的习惯都破碎了。

  那人拢着毯子,下面浑身赤裸,死死盯着桌角,透过那精工制作的桌子看向一片虚无之地,困在他黑暗的世界中,愤怒、敌意、孤独至极。

  “小白……”夏天小声说。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刚刚才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他张了下唇,但好像忘记了语言。

  他停了停,重新找回言辞的记忆,他说道:“我……自己来吧……”

  那双灰瞳一片死寂,像两片彻底烧尽的灰。

  “我没事的……”他又说,“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夏天点点头。

  白敬安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去拿医疗箱的意思,又低头盯着桌角下的那片阴影。客厅采光良好,明亮的光线之下,他眉眼陷入一片幽暗之中,一片阴冷和死气沉沉。

  夏天在客厅脆弱的光线中站了一会儿,伸出手,拿了包自愈绷带,转身回房间。

  他知道,有时候你就是必须一个人待着。伤口深到见不得一点光,经不起最微小的触碰,你不知坠向何处,你所有能干的只是藏身于黑暗中,保留一点点尊严。

  他走到卧室门口,又忍不住转头看白敬安。

  那人仍呆呆坐着,低着头,没有任何声息,肩膀在上城的阳光中轻轻耸动,失控地颤抖,半天没有抬起头来。

  夏天迅速转过头,拉开门走进去。

  白敬安不想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也不能。

  没人有权看。

  夏天走进陌生的卧室,把绷带丢在桌子上,直接走进浴室。

  他站在那间大号的豪华卫生间里,呆了一会儿,突然冲向马桶,弯着腰呕吐起来。

  他把之前在公寓吃的那点东西全吐了,接着只呕出黑色的胆汁。直到真的什么也吐不出来了,还是不停地干呕,站不起身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找回点力气,走过去打开花洒。

  他想该脱掉衣服,但又毫无力气,于是直接走到水流下面,发现开的是冷水,这天气还挺够呛的。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扶住墙,在冰冷的水流中慢慢坐下。水瞬间浸透了头发和衣服,顺着面孔流下来,也流掉了一些手掌上的血,红色衬着白色的瓷砖,如血色的裂缝般纤细而触目,流进下水道。

  他手在发抖,伤口浸了水变得很疼,像有恶意的毒素在蔓延,要把人整个儿吞掉。但他实在懒得管。

  他想他该脱掉衣服,把水流换成热的,可他一动也不想动。

  他抱着双膝,蜷在冰冷的水流下面,肩膀收紧,像还是个孩子时那样。

  他哭起来。

  夏天不确定在冷水下冲了多长时间,才想起抬手按停了花洒。

  他又在那里蜷了一会儿,觉得当初真该死了算了。然后他又觉得应该去看一下白敬安,那人会想自己待着的,但也会需要照看。

  他慢慢站起身来,换掉湿衣服,下了楼。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空荡荡的,他没看见白敬安,但知道他还在这栋屋子里,就像是野兽的直觉。他想他大概在自己的卧室。

  夏天走到厨房,打开灯,看看有没什么吃的。他不觉得白敬安有吃过东西。他会需要点什么补充体力的。

  他翻了一下柜子,发现右手使不上力,在发抖,才想起来伤口忘了处理。他懒得再弄,继续去翻出一些用得上的食物,这栋房子备有一切生活用品,好像真的有人能在这里过上幸福生活似的。

  他准备煮点面,居然还找到些蔬菜,白敬安会需要柔软一点的食物。他希望他会愿意吃饭。他需要吃饭。

  一只手不太方便,不过他是个搞杀戮秀的,就算单手对厨具的控制力也没有问题,他把面煮熟,味道闻上去还不错。

  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有一会儿没敢转头,只是盯着煮面的锅,但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他听到白敬安慢慢在料理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脚不太利索,扶着桌子,小心翼翼。

  夏天把火关掉,拿了碗,盛了白敬安的份,多放了些热汤,转过身,小心地端到他跟前。

  白敬安坐在那里,他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洗了澡,换了件衣服,脸色很苍白,但厨房橘黄的光线为他镀上了一点暖色。在这样的地方,他看上去单薄而无害,有种居家气质,是那种应该站在阳光和安宁客厅里的人。

  他一脸阴沉地看着夏天的手。

  夏天下意识地把手背到后面去,他希望白敬安能先吃饭,可那人盯着他,并不准备放过这件事。

  夏天小声说道:“忘了。”

  白敬安叹了口气,想站起身,夏天连忙说道:“我自己弄。”

  他看着那人坐回去,才走进黑暗的客厅中去找医疗箱。这里一片冰冷月光,照不亮任何东西。他转过头看厨房里那一点光,桔黄的暖色溢出来,白敬安在那里,这几乎让他感到畏惧。

  但那里又仿佛是地狱的一个出口……夏天知道不是真的,却无法控制地渴望。

  他默默拿着治疗绷带回到厨房,白敬安坐在料理台边看着他,仍旧虚弱,但眼神直接,毫不放松。

  夏天放下医疗箱,在他的监督下处理了手上的伤口。白敬安盯着他,不允许一丝马虎随便。

  夏天包扎了伤口,治疗绷带里的镇痛成分生效,他感觉好了不少,一点暖意泛上来,他动了下手指,向白敬安表示并不严重。

  他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食物拖过来,又把白敬安的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白敬安终于接过来,拿起筷子,两人默不作声地吃掉食物。他们都筋疲力尽,急需补充能量。

  空间有种空落的气氛,恶战摧毁了一切,把他们的一部分挖空,吞噬,家人般的关系在那高热的情欲下烧灼一空,坚实的土地化为灰烬,一切显得空空荡荡。

  但桔黄的灯光洒下来,食物让胃里腾起一点暖意,又产生了某种居家的氛围。

  夏天能感觉到白敬安在看他,他没法回视。

  “我看了下外面的情况,”白敬安低声说,“嘉宾秀的购买率还在增加,闹得很大。”

  夏天点点头,白敬安接着说道:“都是笼子里的那些……”

  夏天的手抖了一下,碗落在料理台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他把手收到桌子下面,他在发抖,可能是冷水冲太久了,或是药效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白敬安沉默下来,看着他。

  “没事。”夏天说。

  白敬安仍不说话,夏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道:“真的,其实……也没有很疼……”

  他听到白敬安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他浑身都绷起来,确定这人的表情肯定很不好看。

  “我们不会有事的。”白敬安说。

  夏天盯着地板,手死死攥着。

  那人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夏天躲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发出尖锐摩擦的声音。下一刻,白敬安突然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他仍然很虚弱,但用了全力,绝不容许挣脱。

  他盯着夏天的眼睛,眼中一片偏执阴暗的怒火,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2.

  他们吃完饭,夏天收拾碗碟,丢进清理机,又擦了擦手上的水,回头看白敬安。

  那人稳稳地直视他,穿着件白衬衫,头发还有点湿。两人刚刚吃过饭,坐在厨房里,可样子没有任何居家平和的影子。

  在豪宅、伤痛和暖和的晚餐之后,两个杀戮秀明星都冷着脸,暖色的灯光一点也未映入眼中。上城的光从来温暖不了任何东西。

  “小白。”夏天说,声音缓慢、清晰又冰冷,“这事儿不会这么了结的。”

  他站在桔黄色的暖光下,但一切的温暖都像在他周围终结。这愤怒不再是平日烧灼般的怒火,而是阴冷而平静的,远非一时冲动,而是一种冰冷、死寂而不容转圜的东西。

  “我们会杀了他们。”夏天说,“所有的人。”

  “他们每一个,”白敬安说,“都要付出代价。”

  夏天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厨房的灯光下,杀气如同阴冷的刀刃,拒不沾染任何暖意。

  他们对视了几秒,纯粹的仇恨与毁灭在亮着暖色的厨房里燃烧,白敬安伸出手,递给夏天一枚蓝色的卡通发圈。

  夏天接过来,把头发扎好。

  “我们讨论一下细节吧。”他说。

  他们来到客厅,这里自动调到了夜间模式,单面玻璃拢起来,在夜色中如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堡垒。

  白敬安坐在黑色的沙发上,很柔软,能让人一下子陷进去。这是另一款奢侈家具品牌的定制款,不过对他们而言,这栋称之为“家”的房子无非是另一个陌生的所在,像路边偷的一辆车。只有他们都在的时候才有意义。

  他打开全息屏,媒体关注程序早就亮起了红灯,一路升至浓郁的深红,已经没有更极端警告的色彩款式了。

  在他们身陷嘉宾秀的一个星期内,韦希和艾利克却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叫《黑暗逃亡》的真人秀。

  这种秀很少在比赛正式结束前举行——第四轮甚至还有两场赛事没有结束,但他们就是弄了。

  秀难度高得前所未有,选手遭遇惨不忍睹,韦希从水泥悬崖般的高台落下,进入一片疯狂交媾变异生物的领地。艾利克跟了下去,在那鬼地方折腾了五个小时,好歹是活了下来。

  两人现在都在医疗舱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白敬安熟悉这一套行为模式,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俩在嘉宾秀中不够听话,他们的队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即使他俩当时根本看不到,但那些人仍然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有能力。

  他俩浏览了这一切的危机,发现嘉宾秀又被剪辑成了两个半小时的真人电影,再度售卖。其中包括了所有的大场面和色情镜头,节奏一流,画面专业。

  这款真人电影又掀起一次购买的热潮,可以更便宜、快速和友好地帮人以快速理解杀戮秀的战神们是怎样地璀璨和拒不屈服,这又是一场多么酷、真实、疯狂又令人热血沸腾的逃亡。一场史诗般的胜利。

  未来的某一天,权贵们会把那场噩梦般的床戏也拿去卖,赚得另一波热度。人们把他们的血肉和灵魂消费完毕,再一窝蜂离开,寻找新的食物。

  但在此时此刻,战神殿的主页仍杀气腾腾。

  夏天双目低垂,手持重枪,白敬安站在他身后,半边面孔陷入阴影之中,两人通体都是硝烟的气息。

  上世界仍陷在战神、反抗与英雄的梦境中,整片大地都在梦中燃烧。

  祭品仍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资本创造的神明正坐在神殿中,清点武器。

  权贵们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不正当权限,不过主要认为是粉丝所为。有几个部门发来了调查函,两人理也没理,一边查看祭品,交换意见。

  他们语气克制,又杀气腾腾,本能之中就知道怎样合作,有效地杀戮和摧毁,这种配合让人感到安心。

  大殿里石壁坚实,光线柔和,但角落投下的暗影又仿佛深渊一般晦暗。

  夏天在祭品里找到一个嘉宾秀全部参与人员名单,整个人简直都要烧起来了。他神经质地不断给图片排序,眼神幽暗,只亮着一点灼热的白光,计算着杀戮的过程,指尖都有点发抖,只有在杀戮的火光中才站得稳。

  白敬安之前给祭品数字设了个备忘录,这会儿响起急促的铃声提醒,仿佛什么重大时刻即将到来。

  白敬安看了一眼,朝夏天说道:“比起十个小时前,祭品增加了百分之百。”

  夏天转头看他。

  他手里还拿着根长鞭——是防卫部深渊系列卫星的全部权限,鞭子仿佛由无数细小的触手组成般不断蠕动,但他稳稳拿在手中。

  他们拥有的不再是刀子、枪和火箭炮,而是更为巨大的致命之物。而杀戮秀选手们从来不会嫌手里的武器太过强大,他们存在于上城的目的就是毁灭。

  夏天没说话,他们目光交换,一片疯狂与灼热。

  他们眼中总有类似的东西,好像当你向未知之地跃下时,总能在对方眼中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我们不需要一个一个杀。”白敬安说。

  “嗯,”夏天说,“我们可以搞得……非常大。”

  “非常大。”白敬安重复,把玩手里金色的匕首,突然朝夏天笑,“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他看到夏天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笑得像一团燃烧的灼白色火焰,样子有点陌生。夏天也朝他笑,右手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做。

  他说道:“我喜欢麻烦。”

  然后眼神移开,又去看一柄长剑。

  他目光幽深,难以言说,白敬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发现有一绺翘起来了,他压了两下,又觉得在虚拟空间这行为简直是愚蠢。

  他想了一下,伸手去揉夏天的头发,想找回旧日相处的熟悉与自在。那人下意识去躲,不过白敬安动作很快,打定主意不让他躲开。

  他当然摸到了,他熟悉夏天发丝柔软的触感,他用力揉乱,指尖还不小心把发圈勾了下来。

  夏天的长发散下来,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去,夏天没再躲,只是任他把他的头发弄乱,好像以前时那样。

  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洗澡肯定就是随便冲了一下,从衣柜里闭着眼睛拖出件衣服出来穿,根本没看穿的是什么。那是上城哪个顶尖奢侈品牌,布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火焰般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偶尔一闪。

  他长发几绺拂在裸露的手臂上,发丝中能看到一小截脖颈,手脚修长,充满力量,让人觉得……

  白敬安迅速收回手。

  夏天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表情,身体紧紧绷着。

  白敬安紧紧攥着发圈,想了一下,又伸手递还给他。

  夏天接过来,扎起头发,又抬手去清点武器,白敬安也去干正事。

  他们偶尔交换一句观点,一切仿佛仍旧平静如昔。

  白敬安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张大双眼,急促地呼吸,有好一会儿觉得根本没有空气。

  他梦到了那张床,梦到摄像头,就像曾在下城看到的一样,圆形的镜头,如同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对准他。

  那时他一身重伤,因为谁死了哭得一塌糊涂……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战友濒死身体抱在怀里的触感,记得血的温热,和人死去时无可挽留的冰冷。

  可这一次,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双腿大张,供那些人——

  他强迫自己停下这个念头,只是个梦,已经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毯子,大概是夏天弄的。他之前在清点武器时睡着了,身体仍旧没有恢复,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他被挖空了,好像永远也填不平。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指尖颤抖着向前伸,无意识想去触碰什么——

  他知道他想去触碰什么,这些天——只是一个月而已——他养成了习惯。

  他想去碰夏天。

  那人总是在他身边躺着,平稳地呼吸,当触碰到他,知道他仍旧守住了,那会平抚恐惧,几乎能让伤口再次开始愈合。

  他动了一下,搜寻屋子,发现夏天就睡在旁边。在沙发的另一个角落,蜷成一团,一副小心守着他的样子。

  他长发散着,月光之下样子显得苍白,但是很好看,让人想帮他把那绺垂下来的头发拨开,别到耳朵后面……白敬安移开目光,又蜷回毯子里。

  他没法去碰他……他总会想起那些……

  但没事的,白敬安想,已经过去了,时间会解决一切,这只是他们碰到的无数倒霉事中的一件。

  他躺在沙发上,听着不远处夏天的呼吸,再次睡了过去。

  白敬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还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夏天在厨房里做饭,他能闻到煎蛋的香味。

  他醒来是因为夏天的手机提示音——那些人立刻又给他配了一个最新款,好像丢掉的可以算作不存在。

  终端放在桌子上,白敬安无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有个包裹到达,还是优先级,设了静音也没用。

  他把手机丢回去,又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走到厨房里。

  夏天刚把早餐端上桌,做得还挺不错。手上的伤也好了不少。

  看到他进来,那人在阳光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白敬安下意识回以一个微笑。

  他在餐桌旁坐下,拖过自己的食物,这才觉得饿得要命。

  夏天在他对面坐下,手里端着盘子,娴熟地搁到桌子上。厨房采光一流,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一切镀上平和的暖意。

  阴冷恐怖之物退居到了角落,白敬安知道那些东西永远存在,但这一刻一切显得安宁静谧,仿佛足以安抚一切。

  两人吃了顿不错的早餐,白敬安想起快递的事,起身出去取。

  他出了门,外面又是一个明媚的晴天,花园里开着一大片红色的虞美人,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他们新种的,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在笼子里夏天第一次逃走时,他们抓住他的地方就有一大片虞美人的花丛。

  他记得那条极长的金蛇把夏天拖过艳红花朵的样子,橙黄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十分狼狈,又极度色情……有人舔他身上的酒……

  他静止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把这念头放置到一旁……他们每一个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白敬安打开信箱,盯着里面的东西,僵在那里。

  有一瞬间,他以为是一条蛇。

  一枚金、银、暗红和黑色的蛇形储存设备趴在快递箱中,以酷似蛇类的形态蠕动,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恶意的光。

  寄件人上标着“浮世天堂”……他们当然会有很多座。白色的城堡与蓝天在信箱上亮起,像一个虚空的地狱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白敬安知道这是什么,嘉宾秀的全套视频。

  他们寄了一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