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杀戮秀>第八章 地宫

  1.

  一行人朝大门的方向走过去,没走几步,夏天猛地停下脚步。

  如果武器还在,这会儿大概会听到周围一圈拔剑出鞘的声音,更好的情况,能听到一堆子弹上膛或是能量枪的激活声,但现在只有一片手无寸铁的沉默。

  黑暗中隐隐呈现出一张狰狞而残破的脸,脖子贪婪地向前伸着,伸出长长的舌头。

  “操!”夏天骂道。

  其他几人也跟着骂几句,待看清了,才发现那是一座形态古老的雕像,长着人一般的脸,表情贪婪而险恶,造型逼真,又陷在黑暗中,简直是恐怖片场景。

  他们小心地绕过它,即使知道是雕像,仍然觉得不自在。

  不过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这样的雕像,一部分形态完好,宛然如生。夏天一点也不想知道主办方对这玩意儿的设定,就怕到时候想不知道都不行。

  白敬安说道:“介绍一下职业吧。”

  “狙击手。”有人说。

  “网络后勤。”一个自嘲的声音说。

  “第二个狙击手。”

  结果一共有两个战士,四个狙击手,一个网络后勤,还有个修理工,只有白敬安一个战术规划——西城嘲讽地说:“还不算太寒酸。”

  他们继续向前,没过多久,便离开了这片地下水流的区域,下水道的空间变得开阔起来。

  它已经不太像下水道了,石头不再那么嶙峋,明显经过修整,天顶更高,像一条古老的、从未见过光的地下长廊。

  潮湿的地方依然长着发光的苔藓,呈现惨青的冷光,也有少许红色。

  这些东西是早些年电视台委托基因工作室创造的用以发展地下剧情的道具。在红光苔藓多的地方,整片区域的恐怖程度都会跃升一个等级,变得真正凶险起来。道具总能精确反映剧情发展的方向。

  随着继续向前,场景越发怪异,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了城堡下古老的建筑中。

  夏天抬头看前方立着的雕像,足有五六米高,身形扭曲,细瘦的手臂撑起天顶,仿若一道拱门。

  两座雕像的舌头长长伸在空气中,周围长满红色的苔藓,仿佛刚刚生吃了人肉,还没擦干净嘴。

  暗红的污水不断从舌尖流下来,样子不是一般地恶心。

  几人同时停下脚步,瞪着它看。

  “也许我们走错路了。”方又田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说道,“能不进去吗?”

  “我理解,这看上去就不像是条活路。”夏天说。

  “这么说吧,”白敬安说,“这门建成这样子,就是给我们进的。”

  几人默默在这恐怖的场景前哀悼了一会儿,认命地走了进去。

  他们很快完全走进了一座地宫之中。

  周围空间越发开阔,出现了更多的雕像和装饰,这里废弃已久,城堡把很少的一部分临时改成了下水道。但建筑本身更巨大,往黑暗深处蔓延得更深,更广,不知道潜藏着什么。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们在角落里发现几处古老的尸骨——虽然肯定不是真的古老。旁边散落着几支长矛,是骨头制的。

  没人想知道具体是什么骨头,但至少能换下手里头血淋淋而且质量不佳的那些了。

  他们迫切地需要武器。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随着继续向前,空气里有股血肉腐败和野生动物的气味,在穿过某些区域时浓得无法忽视。

  西城挠了挠手臂上文的车前草叶子——据说是刚到上城时文的,当时看到植物造型就觉得拉风,后来一直很后悔没文个珍稀点的——说道:“这里肯定有别的东西。”

  “还不小。”夏天说。

  旁边几个人稀稀落落地表示赞同,住过下城的人都闻得出来,这是黑暗中猎食生物的味道。

  他们谨慎地向前,队形几乎是自然就形成了。

  夏天走在最前面,白敬安在他身后。这行动自然而然,在团队类的杀戮秀中,类似的情况会很快形成,你会自然开始走到某人旁边,习惯转头能看见他。

  周围已完全是古老异神宫殿的造型,空旷巨大,被潮气所侵蚀,苔藓的微光把地下建筑衬托得如梦似幻。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一处角落发现了另两具尸体,腐败得并不严重,从衣服上看是城堡士兵的,但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和“永恒的惩罚”有关,不过武器倒终于升级了一把——尸体旁有两把锈蚀的剑。

  鉴于队里有两个战士,所以分别归了夏天和西城。夏天觉得这东西砍上硬点的东西就会断,但这时候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其他人还在骨矛时代呢。

  他们现在很需要武器,这儿光线怪异,苔藓的光东一块西一块的,让黑暗更黑,容易造成视觉差,是个偷袭的好地方。

  照夏天的看法,他们进入的就是个巨大的陷阱,一片上好的黑暗生物猎食场。而他们就是大餐了。

  真不愧是一枚大号的彩蛋。

  事情发生时他们正穿过一条走道。

  走道将近六米宽,两侧有雕工精美的石柱,样式不像地底建筑,一些设施明显是采光用的。

  夏天打量周围的石像。它们衣衫优雅,和贪婪扭曲的面孔并不相称。它们怪物般的尖耳上偶尔能看到精美的耳环。

  仿佛雕像原先是些更明亮和雅致的东西,但有一天突然变得恶意,有怪物从它们体内长了出来,纤细的手脚也变得畸形而病态。

  这肯定是某种深层设定,夏天想,上城的美工就是专业。

  他想说点什么,但接着决定还是算了。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祭台上血淋淋的场景,无所不在却又看不见的摄像头让他紧张,仿佛赤身裸体,被一群手拿刀叉的人研究。

  如果说前两轮是混战,到了第三轮,夏天清楚意识到,幕后那些人会以怎么样精巧和极端的手法,一个个杀死参赛选手。

  这里真正在杀人的既不是他们的敌手,也不是生化人。而是摄像头。

  他们就是这时候碰到了那东西。

  当时他们正穿过一间大厅,这儿四处可见凶神的雕像,像会在黑暗中爬出底座,扑过来吃人一般。

  那东西显然在黑暗中隐藏了好一会儿,并且观察过一阵子了。

  待他们走到近处时,它从一处残墙之后猛地蹿了出来,快如闪电,目标明确,冲向左侧稍稍有点偏离阵型的斜草。

  斜草反应极快,迅速朝旁边跳去,但已来不及了。它没咬上他的喉咙,但狠狠咬穿了他的右肩,并重重撞上他的身体。

  他摔倒在地,惨叫一声,鲜血喷溅而出,肩膀脱臼,那东西把他往黑暗中拖去。

  夏天就在斜草旁边,也没看清是什么,拿着剑朝它脑袋砍下去。

  一片混乱中,他感到剑身击中了骨头,夏天斜着劈下去,钝剑艰难地切割,但瞬间他感到锋刃处手感一变——

  夏天猛地回撩,向那地方狠狠插进去。

  不知是何的生物发出一声惨叫,疯狂地扭动身体,但下一秒剑断了。

  夏天摔倒在地,一手仍抓着断剑。那东西松了口,发出婴儿哭泣一般的哀号,向黑暗退去。

  夏天一把拽住斜草的后领往回拖,但看到他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他不行了,没救了。

  夏天松开手,身前留下一片长长的血迹带,有人跑过来,查看斜草的伤势,这几秒的时间,狙击手的右臂几乎被整个儿拽了下来。

  场面看上去像一次突袭的终结,但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儿,空气里有种气味……

  接着所有人僵在那里,盯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怪物没有逃走,正蹲伏在走廊的一侧。

  他们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那是一只惨白色的庞然巨物,皮肤皱皱巴巴,沾着稀疏的皮毛和秽物。它大约两米高,眼睛是一种脏兮兮的暗红,其中一只插着一截断剑,像人一般蹲伏在那里。

  队伍里的大部分人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儿。

  一只变异老鼠,没有毛……并且比下城的大了大概三倍。

  夏天在N区大屠杀那阵子见过这类的型号——现在还有些在下水道里乱窜,真是遗害千年——他还以为是最后一次呢。

  但是显然,丑陋、疯狂又致命的东西在哪里都有市场。

  几人瞪着这东西,他们的武器简直用可悲都不足以形容,斜草还在惨叫,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空气温暖而潮湿,但每个人的骨头都在发冷。

  它如同一个畸形的人体般蹲在那里,在地狱的游戏中扭曲。下一秒,它再次冲过来,快如闪电,和庞大的身体根本不相称。

  这次是冲向西城,夏天抓紧断剑,正准备冲过去,这时他听到白敬安的声音。

  “夏天。”他说,声音有点紧绷。

  夏天转过头。

  变异鼠从他身前掠过,带过一阵腥臭的风,与此同时,西城的长剑完全刺进了变异鼠的鼻子,和他的一样断了——他妈的什么质量!

  它发出一声哀号,打了半个滚,退回黑暗之中。不过夏天顾不上这些,他张大眼睛看着天顶上探下头的东西。

  它是无声无息从黑暗中爬出来的,长着无数只脚,看不出有多长,有点像蜈蚣的变体,它真是……他妈的长啊……

  “呃,西城?”夏天说。

  西城终于赶走了变异鼠,算是取得了重大的胜利——拿着这种剑干掉它是不可能的。他转过头,也看到了天顶上爬过来的东西。

  2.

  周围死寂了几秒。

  当这种东西出现,整片区域的氛围都会变得不一样,你能从声音和空气中感觉到它,某种无限接近于死亡气息靠近的声音。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站在那里,瞪着上方的庞然大物。

  好一会儿,有人骂了一句:“他妈的变态……”

  没人怀疑他不是在骂主办方。

  白敬安干巴巴地说道:“尽量散开。”

  有谁退了几步,正在这时,它触角在空中探了探,毫无预兆地朝夏天冲过来。杀戮秀里的怪物天生就知道怎么杀人。

  夏天狼狈地躲开,它擦着他的发梢冲了过去,中间变换了一次方向,击中了他身后的某个家伙。

  他散开得不够及时,巨虫的钳子夹断了他的颈动脉,以及半个脖颈。夏天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是个修理工,一路上沉默不语,一脸悲观,现在预测终于成真了。

  修理工倒在地上,没人顾得上他,虫子回身继续攻击,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方又田抓起一块石头朝它砸过去,正中头部。不愧是狙击手。

  在混乱之中,夏天听到白敬安的声音,还算沉稳,让人在一片混乱中觉得安全。

  白敬安说道:“没毒。尽量攻击头部。”

  这并不容易,但好歹是个方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了。

  可怪物极为灵巧,它停了一下,突然换了个方向,朝西城冲去。那人躲过一击,但混乱中,大虫子的另一截身体卷了过来,节肢的长脚切过他的小腿,西城咒骂一句,摔倒在地。

  它再次朝西城冲去,夏天一把把手里的残剑塞到它嘴里。它一时咬不碎,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每一处都像刀锋一般锐利。

  它又切到了谁,夏天没看清,倒是那个网络后勤抓起刚才弹开的石头,用力砸在它的一只眼睛上。他砸碎了甲壳,它发出受伤的嘶嘶声,真是个好样的网络后勤。

  西城向后退开,准备下一次攻击,白敬安抓起一根丢弃的骨矛,狠狠把它的一截身体深深钉进了石缝。

  夏天用力抓着锈蚀的剑柄,控制它头部的位置,等着西城的再一次攻击。

  可是没有等到。

  谁也没注意到,那只老鼠从黑暗里悄悄潜了回来。

  它肯定有某种邪恶的智力,在战场周围徘徊,却并不出现,看着他们和大蜈蚣混战。在西城右腿受伤,后退脱离战场准备迂回过去的那一刻……大概是吧,没人知道了。

  在西城进入黑暗的某个区域时,它一跃而出,咬住了他的脑袋。

  它尖牙像嚼饼干一样把他的脑壳咬碎,也就是在这时,方又田再次抓起石头,砸在大蜈蚣的头上,把它的半边脑袋砸得扁了下来。它拼命挣扎,夏天抓着剑柄用力往里刺。

  他只听到一声模糊的咒骂,以及令人发毛的骨头碎裂声。夏天转过头去看,正看到那只巨大的变异老鼠——就是它没错,眼睛里插着半截剑尖,鼻子豁开一个大口子——咬着西城的脑袋,像咬着个玩具小人一般,往黑暗中拖去。

  夏天把剑一松,朝那方向冲过去,西城的脚还在蹬动,但……

  没救了,很明显。

  那一瞬间,夏天看到那怪物的眼睛,它正盯着自己。那是一双有智力的眼睛,充满着饥饿和狂暴的痛苦。

  在他身后,另外几人一拥而上,把大虫的脑袋砸成肉泥,它的身体还在不断扭动,但很快就静止了下来。

  夏天还瞪着黑暗,但终于停下脚步,没再追上去。

  黑暗深处传来拖拽和一种疑似咀嚼的声音,声音久久不散,在建筑里回荡。

  他感到一阵认命的无力,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像是一大块生铁朝着胃里沉下去一般,激起一阵冰冷的愤怒。他拳头死死攥着,连把剑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着那方向,没人冒失地去追,事情发生得太快,已经没有机会了……大概在更早时,就从没有过机会。

  夏天回头去看战场,才发现还有另一具尸体,是那个他记不得名字的伤号,长虫的甲壳切开了他的腹部,几乎把他剖成两半,他挣扎了一会儿才死的。

  在巨大虫子的尸体前,感觉倒更像是他们变小了。

  他们是些困在地下宫殿里的玩具小人,人小力微,只有原始的塑料小棍子,跟前尽是超级大的老鼠和蜈蚣。他们四处奔跑,但走投无路,只能一个个被地底生物嚼碎。

  玩具主人们在摄像头前看得津津有味。

  方又田的声音不确定地响起,稚嫩而恐惧,让人心烦,他说道:“我们……不追上去吗?”

  “没用的。”白敬安说。

  他声音平淡,好像面临的灾难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些可以估算的数据。

  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总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已远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难以理解了。他几乎变成了一种安慰。

  ——他在做他的工作。作为一个战术规划,除了估量局势,制定战术,他得是队伍里最冷静的那个,在最糟的情况下提出理智的建议,保持冷酷无情。

  黑暗太过幽深,必须得有这样一个人。

  方又田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夏天转身去查看白敬安手臂上的割伤——刚才蜈蚣扫到的,有血渗出来。

  “没事。”白敬安说。

  夏天点点头,转身去检视战场。斜草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周围几个人都看着白敬安,他说道:“不能带,血腥味会把怪物引来。”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认可了这句话,这里的人也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杀戮秀,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们收拾了一下散落在地的武器,离开这片区域。战斗的声音可能引来别的东西。

  斜草躺在那里,方又田把一根骨矛放在他手中,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支临时小队继续向前,随着战斗和不断的绕行,已无法判断目前的方位。地宫自成一个世界,想把所有身陷此地的人永远留下来。

  有一阵子,夏天觉得他们正离出口越来越远,这很可能不是错觉。

  唯一能确保离开的,是时间。

  第十四天了,只要再过大约三十个小时,比赛就会结束。天空会变得明亮,音乐响起,主持人会用甜美的声音告诉他们苦难已经结束,大家通过了考验,他妈的第三轮结束了。

  夏天曾觉得在一片修罗场中,结束时的焰火和主持人造作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但现在他很怀念。倒霉事就是这么改变人观点的。

  一路上他们又干掉了几只小型些的变异生物,死了个人——一个狙击手。怪物是他们路过一条地下河时突然冒出来的,把人拖到了水里,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水上泛起几股鲜血和气泡,事情就结束了。

  夏天拿着骨矛,小心把白敬安护在身后。

  一路过来,那人表情镇定,这种沉着不是装出来的,也不仅仅是对局势毫无指望的冷漠,更像战士的沉静。

  白敬安非常熟悉变异生物,也熟悉这种凶险和绝望的场面。夏天很难讲清,那更像一种对于同类模糊的认知。

  这种感觉没有理由。

  成为队友后,夏天曾跟人打听过白敬安,不过几乎没人认识他,他所有知道的只有官网上的资料。

  白敬安沦落至此,是因为有合同在电视台手上。但和许佩文不同,他的合同是依附在子女连带责任下面的。

  也就是说,这份合同由他父母中的某一个签下,可能在他出生前就存在了,并从此掌控他的一生。就算以上城的标准,也是夏天见过最变态的合同。

  当时夏天还很好奇,一个人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得上杀戮秀赛场供人取乐时是什么感觉,应该不太好,他没整天醉得不省人事也算是种才能。

  他又看看白敬安,想象这人经历过什么,他老一副乏味无趣的样子,可是认真看进去,却又看不到底。

  在穿过一处转角时,白敬安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后面的黑暗。

  “还跟着?”夏天说。

  “什么?”方又田说。

  “有东西跟着。”夏天说。

  “我就说有声音!”那个叫乔安的网络后勤说。

  “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方又田说。

  “那只老鼠。”夏天说,“一直跟着我们。”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有点不寒而栗,夏天说道:“我们得干掉它。”

  “怎么干?”乔安说,“我们就两根骨矛,它可是土著。这东西精明着呢,就等着我们碰上麻烦时,就像西城那样……”

  “幸好我们是人类,有优势。”白敬安说,“我们有脑子。”

  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说:“我们得做个陷阱。”

  最终的计划很简单。

  几人做出争吵的样子,理由不需要太合逻辑,反正老鼠也听不懂……应该听不懂,虽然浮空城的基因科技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聪明绝顶,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boss老鼠早晚会出现。

  最近影视界流行的两大题材之一,就是变异生物统治世界。这可比另一大热题材——下城居民闹革命,毁灭世界——靠谱多了。

  总之,夏天落了单,独自离开,装成迷路的样子,把它引到特定的地点。

  一群人连把剑都没有,当诱饵危险得能上死亡热搜榜。

  这也是非夏天不可的理由,他是一伙四人中硕果仅存的战士。而他们手里除了人类的智商,什么优势也没有,容不得一点微小的差错。

  人类的智商也告诉他们,变异鼠主要记恨的对象是夏天,它念念不忘西城刺伤了它的鼻子,也绝不会忘记夏天刺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计划开始前,白敬安给夏天画了张地图,告诉他如何转弯,一定要回到标示的地点,他们会埋伏在那里,等它到来时进行突袭。

  他不能在地上画,肯定会被老鼠看见,于是在夏天手心比划。这感觉很亲密,而且划得手心很痒,夏天得忍着不笑出来。

  他能感觉到白敬安不大自在,这人肯定很长时间没跟人离过这么近,又这么认真说话了,以至于心烦意乱。

  夏天极其想撩拨一下。

  他伸手去摸白敬安那绺又翘起来的头发,心想它一定是因为紧张翘起来的,他心里平静时,头发就会比较平顺了。

  白敬安一把把他的手挥开,恼怒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计划。

  夏天以一种照看不安小孩的耐心听他说,那人重复到第三遍时,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我在下城长大的,而且也不是路痴,对吧?”

  “在下城时你至少会有把水果刀。”白敬安说。

  “没事,我搞得定。”夏天说,朝他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他当然不是无所畏惧,不过他装起天下太平来还挺熟练的。

  虽然白敬安不是他妹妹,也不是别的那些可以随口骗过的人,他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战术规划死死盯着他的手心,上面还留着刚才战斗时的一道血印子,夏天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白敬安没再说什么,只是吸了口气,站起身,准备执行计划。

  时间不多了。

  3.

  夏天独身一人在地下区域穿行,随着继续向前,这里越发像个异世界。

  雕像层层叠叠地挤在周围,精细至极,每一只表情都略有不同,却都有同样的东西从石头五官里呈现出来——看到血与死亡的贪婪,渴望看到祭品们悲惨的命运,并被取悦。

  夏天无意识摸了摸后颈,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人群,变异鼠就会跟上来,寻找把他拖入黑暗的机会。

  他得一路把它引到指定区域,不能迷失方向,一路还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让它认为可以提前攻击。

  而在这一小段时间,剩下的人将试着在那儿做个简易陷阱……虽然这鸟地方几乎没什么东西能用来做陷阱,他们不能对建筑做出太大的改变,也没那本事。老鼠可是这儿的“地头蛇”,熟悉所有的通道和地形。

  在外头,一只变异老鼠不过是颗子弹的事儿。但在这种地方,局面却凶险至极,简直是束手无策,让人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

  夏天在黑暗之中继续向前,胃绞成了一团,但动作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对绝境并不陌生。

  他能听到身后巨大老鼠的脚步声。来到上城时,他觉得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虽然也就是脖子上拴着链子,杀来杀去的给有钱人看,但这是上城啊,有天空和阳光,茂密的植被,酒会和供应不绝的食物。

  但这一刻,那只变异老鼠就像从一个持续很久的噩梦里走出来的一般。他发现他自己也一样。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并且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夏天出身于N区,没少见——也没少杀过——大型变异生物。

  当年N区暴动时,上城处理的方式肆无忌惮,灾害蔓延极远,大片区域被屠杀殆尽,人口到现在还没恢复。而直到如今,黑暗中也一直有捕食者流窜,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以前是一条狗、一只老鼠或是某个人。

  上城自然能用一小瓶就能杀掉全世界人的毒气,瘟疫,或是别的什么进行屠杀,但他们用了精心制作的最新款变异基因病毒。这东西会迅速造成哺乳动物的变异,将之变成畸形噬血的怪物,只想吃掉一切在动的东西。有时连车子都吃。

  然后那些人把下城大片的区域封闭了起来,同时塞了尽可能多的摄像头到能量场内。在这片地狱里,从对面爬过来,流着口水,刚吞下一堆人肉的东西,可能是老鼠、狗、黄鼠狼,或是你的亲人和朋友。

  在繁华上城的脚下,发生的则是一场现实版的怪物电影,一出真实的死亡游戏,而且死得更多,更绝望,更血腥,有更高的收视率。

  太刺激了,在上城纸醉金迷的昼夜,下面无数人在黑暗的城市中逃亡和尖叫……这么说也许不恰当,他们没熄灯,想要看到更多的细节。

  屠杀过程由浮金电视台进行大规模转播,收视率极高,是一个娱乐业的传奇与巅峰,再也无法重现——因为没人再搞暴动了。

  现在,距屠杀已过去将近十年,它仍以极高的存在感盘踞在他们的生活中。上世界不断以此为蓝本,拍电影、拍电视剧、做游戏和真人秀。他们把暴动、反抗军和自由之类的玩意儿锁在下城,绞成了碎片,然后把残片分别包装出售。

  杀戮秀里的生物变异传统就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夏天走在黑暗的通道上,觉得像和小时候走在同样一条路上,只是这条路延伸得太远,一直到达这么遥远的未来。而且前方并无终点。

  这事儿无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他都希望能够很快结束。

  事情不算特别顺利。

  夏天顺利到达了埋伏的地点,这里有不少毫无意义的台阶,他们曾在一条长长通道的尽头发现一处开裂的石块,几乎要整个掉下来。

  他的队友们将试着让它更加松动,确保一踩在上面就会歪斜滚落,从石阶上摔下去。

  也许他们撬不动,也许石阶不会滚落,而即使老鼠跌倒了,夏天仍然至少需要单独和它对峙半分钟。其他人——其实也就三个——不能靠得太近,怕被它发现。这还多亏它的鼻子完蛋了,不然一下就能嗅到陷阱的味道。

  如果一切顺利,大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一起杀死它。

  反正不管多凶险,这一步都非走不可。

  夏天谨慎地越过陷阱,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一旦变异鼠踩上石阶,打了个滑,他便立刻回身,发动攻击。

  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它越来越近,他已能闻到刺鼻的腐臭味。太近了,已经过了安全距离,它正准备干些什么——

  它没有踩上陷阱,而是直接跨了过去。

  逃走的念头一闪而过,接着夏天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绝境。他熟悉绝境,人生中你有时就是会落到这个地步,在黑暗中和死亡狭路相逢。

  绝对不能转身就逃,因为是逃不了的。

  夏天吸了口气,突兀地停下来,猛地转身,手中的骨矛狠狠击中了身后一张狰狞的脸。

  这下正中它受过伤的鼻子,它没料到他的举动,发出一声哭泣般的哀嚎,退了一步。它想稳住脚步再扑过来,可这一步正踩中了陷阱的石头,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夏天追过去,第二下击中了它仅剩的眼睛,它发出人一般的鸣泣声,滚了一圈,撞上了墙,但毫不迟疑地再次朝他扑来。

  这时,他埋伏在通道另一侧的同伴们终于赶了过来。白敬安一眼扫过这生物,眼神冰冷,抬起手,骨矛第一下就刺进了它的颈动脉,熟练得好像整天干这活儿似的。

  他猛地拔出武器,血喷溅出来。

  他们大概花了五分钟才算干掉了它——还没死,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所有人都有点歇斯底里,老鼠身上的伤绝对超过了过度杀戮的标准线很远。它的肚皮横七竖八全是伤口,内脏流了出来,爪子却仍在蹬动,想抓住和撕碎什么。

  有什么黏乎乎的东西露出来,方又田死死盯着看,又拿起骨矛拨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都是人的肢体、嚼碎的肉和内脏,大部分是囫囵吞下去的。在那噩梦般的画面中,能清楚看到一只胃液腐蚀过的胳膊,上面有车前草的文身。他们突然意识到,那是西城的手臂。

  方又田吐了,夏天心想如果这次他不死,算是经历过一场足够杀戮秀风格的洗礼了。

  在夏天看来,这时候大家都闭上嘴,保持沉默,做出悲伤和愤怒的样子就行了,可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方又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说道:“他跟我说过,说他把父母都接来上城了,他们就在终端跟前看他的比赛,你们觉得他们看到这个以后……”

  “我们能换个话题吗?!”乔安说。

  白敬安走在队伍边缘,脸色苍白。

  夏天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好吗?”

  白敬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没事。

  如非必要他从不多说什么,很多时候夏天确定他情况很不好……他不知道以前为什么没看出来。

  他拍拍白敬安的肩膀,没再说话,走到队伍前面。他是仅剩的一个战士,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穿过一间大厅的门栋时,夏天突然停下脚步,退回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白敬安打手势问他是什么,夏天回答不出来,只好示意他自己看。

  战术规划谨慎地探头去看了一眼,然后缩回来不说话,一定已经深深地理解了他“这事儿一定得自己看”的心情。

  这就是杀戮秀,从来不会给你沮丧的时间,因为节目火爆,从不冷场。

  “那是丧尸吗?!”方又田说。

  “怎么会有丧尸,这不是中世纪吗?!”乔安说。

  “这不是中世纪,是真人秀。”白敬安说。

  石墙后面,两个身穿士兵制服的生物正拖着脚游荡,脸色灰白,皮肤肿胀,神情呆滞,长相符合一切电视里丧尸的标准。

  几人又围观了一会儿,惊叹于杀戮秀真是敢想敢干,这种高传染病毒也敢往秀里塞。

  夏天盯着其中一只丧尸身上的长剑看,锈得厉害,但好歹是把剑。

  “看来这就是那个‘永恒的惩罚’了。”乔安说,“变丧尸,有创意。”

  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开,被丧尸病毒感染的人虽然看上去僵硬,不过其实比电影里行动更快速,而且浑身病毒,动手时弄伤一点,就跟着一起被“永恒的惩罚”吧。

  他们悄悄穿过通道,尽量远离它们,途中又碰上一条大蜈蚣般的东西,只是爬行的方式更像是蛇,而且没有前一只那么大,夏天利索地砸死了。

  方又田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突然说道:“你们注意到那老鼠的嘴了吗?我刚刚回忆了一下,老鼠的嘴张不了那么大,肯定有蛇类的基因。他们混了很多别的东西进去。如果它只是像蛇一样把西城吞进去,我们要能早些割开它的肚子,他还有救。”

  他脸色苍白,仍在对那桩惨烈的死亡念念不忘。

  “混合基因。”夏天嘀咕,“太棒了,我已经开始期待卫零演的那个大公了。”

  “在此之前我们得找一把有刃的刀。”白敬安说。

  “天哪,我怀念我上一轮的点四五口径手枪。”乔安说。

  “我还怀念一百毫米火箭炮呢。”夏天说。

  “炸鸡腿,我最怀念炸鸡腿。”乔安说。

  “我怀念正常一点的编剧。”白敬安说。

  几个人都笑起来,这时候你除了苦中作乐,也没什么能干的。

  “如果他们把蛇类的基因多混合一点就好了,”方又田接着说道,“我们也许还能救到西城,据说蛇会把猎物整个儿吞下去,在消化掉之前,猎物好一阵子只是处于昏迷状态……”

  夏天看了他一眼,说道:“吃之前会先勒死他的。”

  “但也可能只是昏过去了。”方又田说。

  “情况不会好看的,”夏天说,“策划组会巴不得让他体验完整的消化过程。”

  “但我们可能救到他!”方又田说。

  没人接话,有点冷场,夏天觉得乔安想说一句什么,但最终决定还是算了。

  在某个时刻,你会希望某个人清醒一点;但有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希望就让他希望去吧,何必搞得不开心。

  后一种大概更绝望一点。

  一行人继续向前,周围的环境变得更为阴冷和怪异,他们走过几处向下的阶梯,似乎正在向地心进发。

  夏天知道这片悬浮于空中城市的物理数据,但当真正进入其中,仍然震惊于它的巨大。明明是座浮空之城,可又像一座地狱。怎么向下走,都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