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杀戮秀>第六章 彩蛋

  1.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

  夏天他们远远碰到过几次战斗,但都没靠过去。几人也不时碰到些倒毙路边的尸体,主办方不会收拾,那些人巴不得这里快点变成修罗场。走路就能碰到死尸多刺激啊。

  有次他们碰到一个落单的家伙,对方尖叫着投降,还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他们放他走了。

  还有次碰上战场遗迹,一个家伙居然还没死,只是蜷在那里不停咳血,发出怪异的呻吟和啸鸣声。很少有选手杀人都杀到这程度了却不弄死,很可能是某个虐待狂干的,这地方虐待狂很多。

  他们围观了一会儿,医生说道:“天哪,杀了他吧。”

  夏天割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朝白敬安说道:“这个算分吗?”

  医生呻吟了一声,白敬安说道:“算分。”

  其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不过照白敬安的说法,现在是大戏来临前的休整阶段,策划组多半正准备着一桩大生意给他们呢。

  大生意是十天后出现的。

  当时已是第三轮赛事的第十四天,医生每天计算天数,欢欣鼓舞,不停说顺利活过收费赛第一轮能给家人带来多少收入,还说就一路死的人数来看,这轮比赛应该能顺利结束,不用搞延长赛。

  事情发生时,他们正穿过一片草木茂盛的平原区域。这是片搞遭遇战的好地方,人躲进草丛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于是一行人非常谨慎地前行。

  如果是现实生活,说不定还有点好运,但在杀戮秀中就如同身处地狱,好运是不存在的。

  他们穿过层层草浪,来到一处无人的村庄,这里空空荡荡,角落倒伏着几具尸体,仍很新鲜。他们各间屋子看了一下,但这儿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没有,显然刚被掠夺了一番。

  医生不大甘心,继续搜索。夏天在锅台下找到几枚做工古旧的硬币,虽然知道是真人秀道具,还是下意识塞到口袋里。

  这时他怔了一下,说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白敬安说。

  “有点像……”夏天说,突然停下来,贴着地面,附耳过去听。

  “有很多人正朝这边来。”他说。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站起身来准备撤退。夏天左右看了看,说道:“医生呢?”

  许佩文不在这里。

  他走得太远了,可能在外面的世界算不上,但在这里,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了。

  夏天和白敬安刚出门,就看到了那两个人。

  在侧前方的另一栋房子旁边,穿着红色的衣服,款式有点像制服,很容易发现。

  与此同时,那些人也看到了他们。

  白敬安迅速抽出一支箭来,搭上弓——太远了,十字弩拿不准,夏天很意外他会用这么古老的玩意儿。

  对方也在拿箭,不过迟了一步,白敬安一箭正中他的胸口。而夏天同时已冲到另一个人跟前,侧身避开刀刃,就着冲击的力量,双手拧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放倒在地,一刀切开了动脉。

  他转过头,看到另一具尸体,医生的尸体。

  他已经死了,蜷成一小团,显得越发瘦弱,手里还拿着没用上的剑,血仍在地上漫延,看上去像是黑的。他四肢扭曲,是刺中后过了一会儿才死的。

  他们完全没听到声音,太远了,而杀戮秀的高手们总知道怎么让受害者死亡前保持安静。

  到了现在,他才突然想起来他叫许佩文。他并不特别会去想他的名字,记了也是浪费,反正他很快会死的。

  但到他死了,他突然意识到他记得很清楚。他是个医生,因为失业陷进了一笔债务,有一个妻子,还有个女儿。他曾觉得自己可以活下来,只剩下两场而已。

  他也记得起他在电话里和他妻子说的话,他引用的台词,说什么“有时死亡能带来希望,我绝不会放弃希望,于是宁愿死去”,还说如果他死了能拯救家人,那么他十分乐意。

  而不管他曾是什么人,说过什么样的话,是什么电视剧的粉丝,最终都只是赛场上的装饰品,像杀戮秀希望他做的那样,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带来一点点的血腥刺激,便是他这种人在赛场上的所有用处了。

  白敬安走过来,看了那尸体几秒,但也就是几秒而已,两人同时转过头,又有别人过来了。

  另外两个士兵。

  生存比赛里理当没有这种玩意儿,现在居然成堆出现了,绝不是偶然现象。

  夏天迅速藏到门后,白敬安单膝跪在桌子后面,举起十字弩,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人射了一箭,正中小腹。

  他的同伴冲了过来,准备解决狙击手。在冲进来的那一刻,夏天抓起门,朝他脑袋就是一下,他摔倒在地,夏天揪着他的头发重重在墙上撞了两下,他便不动了。

  夏天放下尸体,表情没有一点的放松,他和白敬安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外面起风了。

  突如其来,越来越大,像有无形的千军万马从草原上呼啸而过,而那一定是幽灵的军队,邪恶冰冷,不怀好意。

  白敬安快步走出去,被射中的家伙还没死,白敬安拔出短刀朝他脑袋就是一下。对方倒地死去,他脚步停也没停地朝前走去。夏天跟在后面,他们必须立刻撤离。

  可是刚刚出门,那些人就出现了。

  风太大,很难听到他们靠近的声音,以至于那支军队好像是从草丛里钻出来的。

  他们穿着士兵的制服,和之前几人的款式一样,设计得有点东方情调,大概有三十个人。领头的那个骑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是的,有马,不过是机器的,不能吃。

  夏天伸手去抓剑,白敬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夏天停下动作,瞪着这群人,浑身紧绷,思考活下来的几率。

  领头的家伙居高临下俯视他俩。他一头黑发散在肩上,长相英俊,和制服很般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当老大的。

  “这里是天堑大公的领地。”那帅哥一脸厌倦地说,“鉴于……”

  他停了一下,好像忘了台词。接着他说道:“鉴于各种情况,领地内的士兵有权抓捕一切私自进入者,并投入地牢,接受审判。不要反抗,我们希望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他朝后面指了指,那里有四五个俘虏样的家伙,以做示范。这些人有的一脸厌烦,有的热情地试图跟一旁的士兵搭话,看到夏天看过来,还有个热情地抬手打招呼。

  两个表情冷漠、手拿镣铐的士兵走出来,身后是剑拔弩张的军队。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那人仍抓着他的手腕,他知道他的意思,但不确定是因为什么。

  不过对方表情很确定,于是他慢慢放开剑柄,让两个士兵收走武器,给他带上镣铐,接着还推了一把,让他们加入稀稀落落的囚徒队伍。

  “是彩蛋。”白敬安低声朝他说。

  “什么?”夏天说。

  “彩蛋。”

  “我知道这个词,但是……”

  “阿赛金赛制有时会这样,”白敬安说,“说是生存赛,但进入特定的领地,会碰上剧情。”

  “啊,所以叫‘彩蛋’。”夏天说,“真是……他妈的惊喜啊。”

  他看看周围的士兵,心想,显然这些就是抽到彩蛋NPC的选手,不知他们拿到签时感觉是不是也特别惊喜。

  “这里是摄影棚,不会没事刮风。”白敬安接着说。

  夏天点点头,既然不是没事就刮,那就说明是有目的的。这奇异天气是为了掩盖军队的声音,这些人不会主动杀人,而是要把他们带到特定地点进行情节赛。

  没动手是对的。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他仅剩的队友垂着双眼,一副温顺无害、平淡无波的样子,好像他不是赌了一把,那些人刚才还杀了他们的医生一样。

  他想起刚才他杀人的样子,把刀插到对方脑袋里,脚步停也没停地往前走。

  白敬安压根不是装出来的那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而就是条藏在淤泥深处的毒蛇,夏天高高兴兴地想,寻思着如果军队里有人改变了主意,该选杀哪个逃亡成功率会比较高一点。

  士兵们没搜走口袋里的旧钱币,夏天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枚来,边缘已磨得很薄,样子寒酸得要命,可见道具组的尽心尽力。但很多时候,你就是得靠寒酸家伙救命。

  注意到白敬安看他,他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他的队友也朝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疑似微笑的表情。

  一个草黄色头发的士兵从村庄方向走回来,拧着眉头朝领头的说道:“他们杀了我们四个人!”

  “天哪,我真想来根烟。”领头的说,但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他动了动马缰,那玩意儿听话地转了个方向。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草黄头发的家伙嚷嚷。

  “反正不是我的人。”领头的说,“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我们有令在身,得带活口回去,活口不够自己凑,所以别找不痛快行吗?”

  那人恨恨地看了夏天一眼,不再说话。其他人跟上大部队,朝另一个方向浩浩荡荡地过去了。

  风渐渐小了下来,夕阳西下,赛场虚假的天穹美得如梦似幻。

  站在这么多人里,看着优美的风景,却不用你死我活,在杀戮秀里真是个新鲜的体验。

  2.

  一群人穿过村庄和大片的草原,当剧情不需要打架的时候,选手们的相处充满了厌倦与和平。

  他们很快便进入了一片主办方给的地图从未标示过的区域。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表示得找人问问情况,那人回看他一眼,表示小心着点儿。

  夏天快走两步,朝旁边一个叼着草枝的囚犯抬了下下巴,算作打招呼。他们之前点过头,在这时候算得上有交情了。

  夏天朝他伸出手:“夏天。”

  “西城。”对方说,握了下他的手。

  “知道怎么回事吗?”

  “说不太准。”西城说,看了眼旁边一个士兵,“他们说一直在城堡里当兵,那个大公天天叫他们去抓人献祭,抓不着就自己人代替。”

  “献祭?”

  “新规划,新爱好。”

  “妈的以前抢抢资源就行,现在还得演戏。”另一个囚犯说道。

  “谁叫我们撞上了献祭情节彩蛋呢。”他的队友说。

  “谁不知道赛场板是怎么回事啊,他们看上谁,谁就能他妈撞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这一路搞得多么惨,死了多少人,死得多么难看,费了多大劲才死里逃生。后来演士兵的也插嘴聊起来,讲他第二轮里遇到个明星小队,如何随机应变,某某人的枪使得真好啊……杀戮秀的选手们除了在完场宴会上,也只有在情节赛里能这么和睦了。

  照这人的说法,他们演的是“疯狂大公手下的士兵”,此人因为生活中如此这般地不如意,把自己献给了凶神,让邪恶污染了整片土地,需要通过祭祀活人得到力量。

  这种邪恶如同旋涡,有种吸力,会把不同时代的亡命之徒也吸引到这片土地上,于是剧情无疑是能自圆其说的。

  他们嘛,作为杀戮秀选手已经够倒霉了,然后居然还被这个狗血的超时空旋涡吸引到中世纪来,真是他妈的倒霉鬼中的倒霉鬼啊。

  “所以,”夏天说,“我们待会儿能看到一座宫殿?”

  “哥特风,超级大,”另一个士兵说,“我们从进来开始就在那地儿当‘凶神的奴隶’,到处抓人,抓不到就要永远留在那里,接受凶神他妈的永恒的惩罚。”

  “永恒的惩罚?”

  那人忧郁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想知道细节的,我保证。”

  不得不说,这只彩蛋气派极了。

  他们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座城堡,乌云一般压在视线尽头,极其庞大,好像世界在那里就到了头,再也没有道路。

  这东西是一年之内打印出来的,但走进来时仍然会觉得它特别阴森,凶险诡秘,藏身着古老的怪物。

  到了城堡,领头的家伙——他们管他叫道格——把马一丢,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是酒馆一类的地方。他一路都是一副宿醉未醒、生无可恋的样子。

  几个士兵把俘虏带去地牢。

  既然城堡华丽,可以想见地牢也同样奢华,毕竟这里是故事主要发生的区域。

  俘虏们跟着士兵穿过长长的走廊,墙壁两侧亮着火把,每一个底座都雕着精美的鬼头花纹,火光把周围衬得鬼气森森。

  一行人走完长廊,又走下陡峭的阶梯,整片建筑越发显得远离正常世界,走廊和阶梯都尽量在向“走进地狱”的风格靠拢,给人一种所去之处毫无希望的感觉。

  夏天远远就闻到了那个味道。血腥和腐败的味道。

  他知道这种气味,每个细胞都感到细微的战栗。这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东西,虽然不是地久天长,但绝对非常真实。

  ——那里都死过人。很多人。

  很快地,士兵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圆形的地下大厅。

  这地方光天顶就差不多二十米高,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可见进入地底已经很深。上方挂着巨大的蜡烛吊灯,张牙舞爪地燃烧,带来明灭不定的光线。

  相较于大厅的浑然天成,四周的监牢显得凑合得多。里头已经黑压压关了些抓来的佣兵,栏杆上隐隐有血的痕迹,墙上挂着刑具。整片空间都很压抑,有种古老和残酷的历史感。

  夏天一眼看到大厅中间的长方形祭台,上面刻着字符,像是什么神秘邪恶的异国咒语,应该是美术策划的成果。血已把石头染成了黑色,绝不只是死了一两个人。

  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更像个刑场。

  周围的牢房里已关了近百人,都是倒霉撞上彩蛋的。士兵们随便找了一间,把他们塞进去。

  “这是什么情况?”夏天朝一个士兵说,这一路上他们已经挺熟了。

  “主办方喜欢的那种情况。”对方说,把牢门锁好,叹了口气。

  “等会儿你就有现场可看了。”他说。

  “现场?”

  “你不会喜欢的。”牢里的另一个人说。

  夏天转头看说话的人,他斜靠在牢房的墙边,长相帅气,周身有一种轻浮的自信,即使在血腥的地牢,身穿破旧衣衫,仍像在一个高规格的酒会。

  牢里有四五个人,黑暗处有个家伙伤着,肩膀粗糙地缠了两圈绷带,仍在渗出血来。

  更早之前似乎死过一个,地上有一大片黑红色的血迹,就着一点点火光,能看到地板上也雕了花纹和符字,血顺着沟壑延伸了一小段距离,仿佛写在地狱地板上的字。

  然后的事是老一套了,大家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那个装模作样,像富家公子哥的叫孚森,职业是战士。一个挑染银发的家伙叫斜草,是狙击手,诸如此类的。

  如果是现代模式,一群人大概还会交换一下香烟啊手机号什么的,但现在交换的全是抱怨。

  ——“他妈的主办方搞什么彩蛋啊,只单纯地打架不好吗”“一个彩蛋还他妈搞这么大气派,有钱没处花了吧”之类的。

  “娱乐界的规则就是要不断推陈出新。”那个孚森突然说道,“这版本目前看上去还不错。”

  没人搭理他,这话题在宴会上会受欢迎,但在当事人正在经历的时刻就很烦人了。

  白敬安一直没说话,左右打量牢房,这会儿突然说道:“有逃跑的头绪吗?”

  周围安静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最终,那个叫斜草的狙击手说道:“有一点。”

  白敬安点点头,转头表示在听。

  ——后来夏天想,既然他们进入的彩蛋是情节模式,那主办方当然不可能让一堆选手在牢里等死,太没可看性了。肯定会有逃跑路线。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接下来的三分钟里,牢里的几个人向他们说明了逃亡的计划。

  这处地牢是石头建筑,一班人不久前在稻草下发现石板裂开了一道口子,还挺深,有人把耳朵凑过去听,能听到下方水流的声音。

  “也就是说,”那个孚森说,“不是地下河,就是下水道。”

  他说时面带微笑,吐字清晰,知道自己在说一句重要台词。

  旁边一个年轻人毫无所觉地接下去:“我们试着把石板撬开,但不好弄,这东西重得要命,我们手里什么也没有——”

  他停下来,外面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十分整齐,颇有威势,不像随便逛逛。

  那年轻人瑟缩了一下,整座牢房都安静了下来。

  夏天心想,这大概就是“等会儿你就有现场可看了”。

  天堑大公的出场还蛮吓人的。

  先是大门发出沉重的轰隆声,火光映在地面上,让他的影子十分巨大。可以看出他穿着厚实的皮毛大衣,像野兽一般缓步走来,带着饥饿与嗜血的渴望。

  牢里的几人迅速用稻草挡住地板,站在裂缝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堑大公走进大厅,进入了大家的视野。夏天发现他个头不高,整个人裹在皮草里,面色苍白,五官秀美,但神态间有种狂热的东西。

  “按照惯例,对来到我领地的臣民,我是要讲些话的。”他说,声音嘶哑,好像受过伤,“欢迎,你们将成为我永恒的居民,我土地的一部分,你们的血肉将喂养我的城堡和力量,你们将是我永恒青春和统治下的臣民。”

  “有人觉得他有点面熟吗?”西城在后面说。

  “是卫零。”孚森说。

  “谁?”西城说。

  “卫零啊,各位。”对方说。

  “那个明星?”那年轻人说,自我介绍叫方又田,是个十六岁的狙击手。

  “克隆的,也可能是生化人,谁知道。”孚森说,“浮金电视台有卫零所有的肖像延伸权,爱拿他搞什么都行……你们知道肖像延伸权吧?”

  “就是和外表有关的一切深度延伸权?”方又田弱弱地说。

  “我想也不至于有人不知道。”

  斜草盯着走进来的天堑大公,说道:“我觉得他是疯的,正常人没有这样的动作。”

  “杀戮秀喜欢疯点的,经典场景里都有几个疯子。”孚森说。

  3.

  夏天很不爽地听着这个“深度延伸权”,因为他所有的权利也都在电视台。

  当时那些人把他从牢里拽出来,打了一针精力剂,把一堆文件推到他跟前,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笔。

  夏天看也不看就签了,他又没的选。

  他对什么个人权利的延伸事项毫无概念。回忆起来,他也只知道名人们——至少他们的面孔——经常会出现在杀戮秀中,也知道秀里会有真正的怪物出场,但没想到还能结合起来,成为新产品。

  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仍然会签,他是绝对不会再回牢里去了。但不代表他不会非常不爽。

  那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生物漫步走过牢房,柔声说道:“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光临我的血祭台。”

  所有的人都静默无声,无论它是机器人、克隆人、生化人,还是其他的转基因怪物,但这一刻,这产品掌控着所有人的生命。

  它在夏天他们的牢房停了一会儿,满脸狂喜,眼眸在阴影中发出暗红的光,不知加了什么基因。

  夏天突然很好奇这一次性的生物在想什么,真的不惜一切渴望着力量和永生吗?它知道它燃烧了整个灵魂,却只是个供人购买的商品吗?

  他攥紧金属的薄片,锋利的边缘嵌进掌心。

  但接着它走开了,漫步向另一间牢房。

  它就这样缓步走过所有牢房,每一间看一会儿,引发恐怖的气氛,看上去很享受这个过程。

  它最终又一次在夏天他们的牢房边停了下来。

  它伸出手,指向一个人。

  牢里所有人都僵在那里,接着谨慎地左右张望,确定它指的是谁。

  三秒钟后,大家迅速从它手指方向的区域移开,露出后面的人来。

  夏天之前都没发现他。那人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之前没和他们讲过一句话,也没自我介绍,像一大团垃圾般蜷缩在地牢角落。

  看到天堑大公的动作,他拼命摇头,朝旁边躲去,想避开那根致命的手指。大公带着享受的笑容——他们到底在它基因里加了啥啊——用纤细的指尖指着他不放松,发出“咯咯”的笑声。

  周围静滞了一会儿,一个士兵冲那人叫道:“你,过来。”

  对方蜷在角落,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拒不配合。

  士兵对这种不合作显然非常熟悉,一个高个儿士兵指示牢里的犯人把手伸出来,在栏杆上铐好,然后进去抓人。

  牢里大家虽然现在是选手和明星身份了,但大都坐过牢,知道这套流程,所以配合地让狱卒锁好,看两个士兵走进牢房,硬把那家伙拖了出来。

  那人拼命挣扎,疯狂尖叫,完全崩溃了,不断叫着他要投降,让他干什么都行。样子有点像从食用兽的笼子里抓出一个来受死。

  周围人冷漠地看着这场面,在几人简短的交谈和眼神互换中,夏天知道他和他们都不熟,也不属于任何小队。而眼下的情况司空见惯,不值得大惊小怪。

  孚森铐在夏天旁边,镇定地看着这一幕。那个十六岁青少年狙击手方又田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要哭了。

  “他在黑名单上。”西城安慰他。

  “什么?”方又田说。

  “他投过降。”西城说。

  对方怔了一下,点点头,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安心多少。

  所有的杀戮秀选手都知道这条潜规则,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触犯。

  ——在杀戮秀中,主办方很不喜欢有人投降,但也不能就此禁止,于是想方设法,打击报复,让它变成一个真正的不可能选项。

  这就是致命的黑名单规则了。

  一旦上了这份名单,策划们便很快会把你送上绝路。你可能是给秀增色添彩,或是给更受欢迎的明星挣资本,有时他们甚至会花点力气,用巧妙的剪切手段让你看上去像个懦弱的坏蛋,最终被英雄杀死,形成一个恶有恶报的小高潮。

  不过虽然上了黑名单,你多半会落得惨死当地,被亿万人唾弃的下场,可事到临头,不管怎么控制,尖叫着投降的仍然多如牛毛。

  现在,他们现场看到了一场“报应”。

  士兵们把投降者拖出牢房,丢到祭台上,他们能清楚看到他失禁了。隔壁牢房有个家伙叫了声:“尿祭台!”

  有几个人笑起来,但恐惧的氛围丝毫没有散去。

  一个穿邪教风格黑袍的家伙熟练地把那人手脚铐在台子上,后者拼命挣扎,但毫无作用,这人业务很熟练。

  一个士兵走过去,帮夏天他们解开手铐,几人都没注意到,全盯着祭台。

  这地方视野很好,周围一时颇为安静。

  “他们老叫得这么惨。”孚森用一副兴致盎然的语气说,“知道吗,《杀戮秀起源》里有个说法,说这种尖叫对收视率特别有帮助,因为发自内心,会造成一种特别真实的野蛮和残酷氛围,是演技所替代不了的。杀戮秀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真实。”

  夏天看了他一眼,孚森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转头看他,露出一个倨傲的笑容。

  “夏天……你是下城来的吧?”他说,“那名字起得还挺有想象力的。”

  夏天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说道:“我也觉得。”

  西城隔着栏杆,一把抓住还没离开的士兵,说道:“这是要干嘛?”

  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前方的台子上,祭品拼命尖叫,声音很快变得嘶哑。他叫道:“放了我,我有情报!他们想要逃走——”

  正在这时,穿黑袍的家伙利索地从旁边炉子里夹起一块火炭,拧开他的下颌,塞到嘴里。

  这场景甚至让大厅里身经百战的选手们都静了下来,祭品大张着嘴,可是再也叫不出声来。

  寂静诡异地笼罩着地牢,过了一会儿,那人开始断断续续发出声音,但变得极为古怪,像是动物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人。

  大概炭火不够烫,主办方还是希望他能叫出来的。

  长着明星脸的天堑大公带着狂热残忍的表情走到祭品跟前,露出微笑。

  然后是漫长的虐杀。

  过程极其血腥,夏天知道杀戮秀里会有些……限制级的镜头,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地牢就像是属于牺牲品们的VIP席,而他们看到的场面已经严重超过了普通人的接受程度,达到了反人类的级别。

  牢里有人吐了出来,这种画面电视里不可能播,但……夏天突然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人在看。

  过程太细致,太漫长,也太专业了,不可能是情节需要,肯定是面向某个观众群。

  天堑大公是个专家,穿黑袍的家伙和他配合一致,也是本行业的人才,两人都非常擅于控制节奏,保证受刑者怎么也死不掉。

  祭台上,他动作精确,表情疯狂而享受。这血腥的行为详尽至极,自有一套标准。

  黑袍人则更像是个娴熟的从业人员,他之前塞炭块的时机就很精准,知道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地牢,也不允许受刑者不惜一切出卖别人,乞求饶命。这是一场秀,不管你怎么拼命,角色是注定的,你就是那个要在台子上生不如死的家伙,非得要牺牲自己,娱乐大众。

  夏天看着虐待的过程,觉得像是锯子拉扯神经,让脑子里的某些东西越拉越紧,越来越稀薄,转眼就要绷断。

  这种东西会摧毁你大脑的某一部分,不是喝个几杯酒或迷幻药的问题,你会再也无法恢复以前的样子。

  所有人都希望快点结束,可酷刑没有尽头。

  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某种专注和趣味的目光在观看。

  也许是某些有特殊爱好的高级会员,夏天想……有足够的权力,交了足够的钱,于是能看到所有这些东西,割开的皮肉,或是不似人声惨叫的每一个细节。

  在心里更深处,夏天知道人性中的黑暗,那是他在下城时拼命想要逃离的。可当来到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上城,他发现这里同样是个噩梦,他只是更多地把自己暴露在这种欲望之下,成为刀俎上的鱼肉罢了。

  他站在监牢栏杆后,看着祭台上血红色的东西,心想那与其说是个刑台,不如说是舞台,在那里就是为了保证所有人都能看见。

  这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

  某间牢里有人开始起哄,虽然这事没啥可起哄的,他们大概想找点事干,试图用笑声压住惨叫,可并不成功。

  受刑者已经叫不出声了,但无法忽视。

  血顺着祭台上的细槽流下来,流过一层层的符字和花纹,在火光下如同缓慢盛开的花。这东西经过精心的设计,色彩妖艳得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最终,台上的人形连最后的呻吟与呼吸也消失了,彻底寂静下来。牢里有谁说了句:“拖累收视率的下场!”

  有人笑了一声,但大部分人都没笑出来,说话这人肯定想开个玩笑,但声音干涩,一点也不像玩笑。

  牢里有人吐了,夏天刚上场时吐得半死不活,但现在一点这样的冲动也没有。他只是死死盯着祭台看,抓紧手里的金属片,锋利的边缘在手指上留下细细的血印。

  白敬安一直无声地看着,夏天几乎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接着他突然伸出手,在夏天手臂上拍了一下,转身走回牢房深处,又去看那处地下通道。

  夏天离开栏杆,知道他的意思:不会是我们的。

  ——不久前他们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引起了策划组的注意,有收视价值,不会以这种方式死掉。

  明星脸的大公带着餍足的表情,拖着皮草和雍容华贵的步子离开了,黑袍人和几个士兵收拾残余。

  牢房里又恢复了窃窃私语,旁边牢里的人在说,没人知道下一次祭祀的会是谁。这种时候,你只能希望牢里还有上过黑名单的人。要是没有,接着拖出来的,除了明星谁都有可能。

  这一刻,夏天突然意识到杀戮秀里明星的意义。选手们必须不惜代价向上爬,这和你身手如何一样,是切实的生命保障。

  如果你不够受欢迎,不够酷,你就会被当成祭品,成为幕后扭曲欲望的牺牲品,以最残酷的方式死在镜头前。

  主办方总说这是什么考验勇气和智慧的时刻,但没人能从这种献祭中逃出去的,这不是战斗。

  只是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