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白月光死后我飞升>第89章 完结章

起初一个月,那团火没有任何变化,一只尾羽华丽的凤凰双目紧闭,在火焰中心接受灼烧。

后来那个凤凰形被烧化了,身形逐渐模糊,最后散成一团金红不规则的光——这个过程大约花了近一年。

那之后,生火一日比一日小,核心那团金红色的光也在不断缩小。

满谷的灵气无人利用,本被烧空,又慢慢卷积泛滥。

窥天不再蹲在一旁,而是盘坐在半空,托着下巴守着日益衰弱的那团火,眼中与日诞出欣赏和慈爱的神情。

在那团火式微到极致,甚至不能再称之为一团火之时,窥天用手理了理万兽笔的毫针,用毛糙的笔尖在谷中重重点下一笔。

笔尖处泛起波澜,进而扩散到整个山谷。

“嘎吱——”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中,环形山谷缓缓移动了起来。

窥天盘活了他在谷中的第三重布置:搬山大阵!

……

杨浥禾正在与平水弈棋。

平水一具法相自然空手而来,九鸣也从不在纳戒中准备这等物什。

二人便在土地上刻了一方棋盘,杨浥禾以泥土捏成黑子,平水卷积灵气旋替代白子。

杨浥禾未曾学过围棋,他只是依稀记得被融合的某段记忆中有这种经历,所知规则不知道是哪个小世界的特殊章程。

平水只是法相,不像本体一般通晓世间一切规矩和条文,在这偏僻的对弈规则之下,一时和杨浥禾战得有来有回。

他们已在结界内度过近十年,为了消磨时间,几乎什么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都试过,到现在沦落到两个半罐子水互相倾灌,的确是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

不过也只是消遣而已,二人下得都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地落子。

平水的棋风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慢吞吞地发展,虽先手执白,却被气势汹汹的黑子围追堵截。

杨浥禾越下越快,黑子从实地向外打,借远势,绞杀了好几块白子,盘中仿佛只剩零星几目白子插入其中,其本部也只能龟缩一角。

平水不紧不慢地保持攻势,忽而一子落下,温温柔柔地围剿了一大块中部黑子。

黑子的气势自此仿佛一泻千里,四面受困,被白子蚕食了一大片地。

又到平水落子的回合。

局势已经明朗,杨浥禾都看出了平水将落哪一目,一子落下,黑棋必然无可挽回。

平水那边却出了岔子,指尖凝了半晌,也聚不起一只灵气旋。

——此处被封灵结界所笼罩,等结界内的所有灵气耗尽,便无新的灵气可用。十年过去,在多方消耗下,灵气快要殆尽了。

杨浥禾也不介意她不能落下的那一子,主动推平棋局:“我输了。”

这些年,他和平水的对决结果多半如此,这是他和平水下的第二轮棋,第一局因平水不熟悉规则以和棋结束,这一轮又是平水赢。

“承让。”平水指尖一颤,勉强造的一小团灵气吸入体内。

“十年了。”杨浥禾垂眸道,看着掌下的棋盘棋子化为一缕黑烟。

他和鱼羁游所断言的时间是十年,盖因十年过去,即便二六上人不启动杀阵,封灵结界中的灵气也会耗光,届时魔气亦将随之殆尽。

“是啊。”平水眸中黑气闪烁不定。灵气快化光了,她几乎支撑不住,要比杨浥禾更早堕成魔。

“你快成为商信的同类。”杨浥禾直白道。

“唔。”平水控制不住地仰头喘了一口,再睁眼双目已然一片深沉。

在这一刻,她已完成了由仙到魔的转化,所有的思维理智不过是一种“生”的残留,最终也将归于混沌。

平水收敛好了表情,挂上滴水不漏的曼笑,低头又看一眼杨浥禾手上佩戴的新荣环,突然悍然出手。

“殷——”一条雷龙缠住平水皓白的手腕,双目炯炯有神,每剜一眼都减去一部分魔气。

但平水真正的杀招并不是掌法——在规则之力作用下,新荣环已发芽抽枝,长而利的荆棘猝不及防扎进杨浥禾的腹部。

“这还是修士的部分?”杨浥禾只能发出气音,腹部的破口已见不到正常的血肉,而是汩汩黑气,和隐隐透出来的金色骨骼。

他指平水对他下杀手。他没有防备新荣环——如何防备?商信主动将木环扣在手上时,本就为了约束自己。

“你知为何要除你。”平水笑意盎然。

她眸中陡然再现几分挣扎,即使以道则之能,仙与魔的转换也无法再次强求了。

商信,而今转生魔之祸的源头,一切模因的起始。

受制于模因污染,平水不能直接除掉商信,否则转生魔的扩散将无可挽回。但由她出手,可曲解小部分规则,以天魔之身杀掉还是人类的九鸣,至少可使商信陷入休眠。

杨浥禾无力继续对话,他太疲惫了。

这十年间一直是他在外,他此前无法冒险转换两元,焉知他将主导权让给明祎时是否会被商信抢了去。

杨浥禾不说话,平水还要继续:“九鸣,我有一不情之请。”她所剩时间不多。

她要请九鸣在合适的时机自戕,如此,才是除去那转生魔的唯一良机。

“若,我不应?”杨浥禾他蓄力开口,中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冷硬了下去。

平水看见他眸中逐渐蓄积的冰雪,便知此时已是明祎了。

杨浥禾神识受创,已沉回识海,而明祎一早全程旁观。

“你会的。”平水一笑,神情恳切。

一边是自己一人的命,一边是诸天万界。站在天平的一端,再是穷凶极恶之辈也无法承受住这种压力,无关善恶,只分渺小与宏大。

更何况,平水知晓九鸣并非恶徒。

话音刚落,一只染了鲜红丹蔻的素手摸到明祎身前,握住尖利的荆棘,魔气顿时腐蚀掉大半生机。

“魔主,我帮你。”手的主人笑容明媚,与刚才的神情分毫不差,却失去了一种摄人的心气。

这次再无转圜余地,明祎面前这只,已是彻底的天魔。

无面魔大约是所有的天魔中最通人性的一种,但明祎看它只剩厌烦。

秋水细剑晓他心意,无风自动,一剑扎透天魔。

明祎只盯着它颊侧的凤凰金钿化作飞灰。

直至最后一粒光点熄灭,他运转《北冥饮风法》。

因此地已无多余灵气可用,明祎消耗本体丰盈的骨血之力,供养腹部的伤口,不多时伤处已恢复如初。

周围的魔气也被一同吸入炼化,两厢加成之下,人虽然清减了一点,但总算面色不苍白,丹唇欲滴。

“来。”他唇边有一抹笑意。

深林之中草木萧萧,暗潮汹涌。

“哗哗——”林啸由远及近,滚至明祎四周时,震耳欲聋,石破惊天!

零星几只天魔被招来,口中惶惶着“魔主”,然而来不及说更多,就被一剑穿碎。

明祎不断吸炼魔气,大量黑气就此蓄积,逐渐堆成一个如有实质的形体。

他出一剑,寒星比眼神先至,在那堆魔气深处炸开,天地倏然一清。

魔气所化的齑粉散落后,三道人影终于显露了身形。

“你想做什么?”一只外观与人类女修一般无二的天魔问道,语气复杂。

明祎不答,“轰——”一条目中无神的雷龙从他手腕到剑尖脱出,撕咬住出声的天魔。

女修神色一变,不用她多言,另外两个只有人形,全身如沼泥所化的天魔立刻缠了上来。

“看来只剩你们了。”明祎从嗓间发出一声模糊的笑意,语调闲适,同他手上步步紧逼的强势截然不同!

这三只天魔身上的魔气波动,均是魔主水平!

剑光如摇星,吹如雨落。

在满是魔气的封闭环境之中,明祎仅凭己身灵力,与雷龙配合默契,完全不落下风。

“你的……修为……还够耗……多久……”泥浆一样的天魔也开了口,比起说话更像摩擦的杂音碰巧撞上了某些字词。

“灭你足够。”明祎剑尖一压,生出一弯素月,向其烙去。

他方才的攻势已稳压这仨天魔一头,又趁着稍纵即逝的剑机,剑挽如月,打出致命一击。

那魔如什么见不得光的鬼物,一被明月照亮,就开始沸腾、嘶鸣,彻底脱离了战局。

另外两魔见状不禁心生怯意,它们何必来招惹这尊神?只用等他自己魔化就好——

来不及了。

明祎剑招粘滞,仿佛有莫大的吸引力,非是剑逐魔,而是魔迎剑也。

……

生的本质是热。

一切有序都无可逆转地滑向无序,而在茫茫混沌中,一支火把被点燃,熊熊照亮黑暗,庇佑一方安宁。

这火即是生,将混沌烧成秩序。

凤凰涅槃便是如此,将生的火把重新点燃,把活的热度再次唤醒。

鱼羁游对此没有太深的感悟,他继承凤凰血统只是一个偶然,此时不得不在血脉遗传中磕磕绊绊地搜寻前辈的记忆片段。

涅槃过的凤凰并不多,即使是受天地眷顾的血脉者,也不一定能扛过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或走到穷途末路,在无尽的哀恸之中浴火重生;或气息衰微之时自封成茧,待到重返人世间,早已沧海桑田、星移斗转……

所谓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先有死志,再萌生意。

鱼羁游此生唯一一次甘愿赴死,是他和浥禾都身中剧毒却只拥有一颗解药时。现在决不行,他对杨浥禾失而复得,只想好好飞到金玉山待在对方身边。

先是关停芥子蛉,他鬼使神差逃脱陆知逊身边;再有关闭仙网,他有理由相信事情脱离了某些人的掌控,他更是非见杨浥禾不可了。

鱼羁游不相信巨大的时空阻隔另一端的世界——如果不能见面和说话,那和当世间根本没有这个人有何区别?

而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所以尽管还没有任何头绪,他不能认输。

真焱是很霸道的火,尽管鱼羁游点燃的是生火,他一介肉/体凡胎,消耗已赶不上再生的速度。

一开始极痛,但当躯体融化到一定程度时,知觉也麻木了,灵台一热,连神魂也被点燃。

生机似乎就此消散。

历史上多少凤凰,有比鱼羁游更坚定的信念、更高的修为,也没能在燃尽后醒来。

把火传递给鱼羁游的青律也是如此……其实他本不该丧生,只是撞上封灵结界,又太年轻了,没有涅槃的准备。

以修仙者而言,鱼羁游也过分年轻了,他不到百岁,许多人类修士也没走过筑基的门槛呢。

他快被烧空了,忽然有一处关窍打开,一缕不同寻常的热从暗藏的深处被挖掘出来。

那是一种阴冷的灼烧感,不像火,而像一团滞涩泥泞的混沌。

鱼羁游对此并不陌生,这是魔气带给他的感觉。

他被魔气纠缠过许多次,从第一次飞升时的那只心魔,到在灵源界出关后被天魔彻底侵入……后来都被他运转《北冥饮风法》炼化了。

可魔气之所以难以祛除,是因为它是神识的堕化,是混乱本身,就像飞剑过速时产生的热无法被利用,神识和灵气在使用的过程中都有一定损耗,且过程不可逆。

修士修的灵气对它无解,用灵力去调动它,只能让灵力被同化。倒是修者所借用的外物,如五行之气,可以消打散魔气,让其沉寂于天地之间;又或者神识的攻击手段能消解一部分。

但生命总归是需要温暖的。

热本就是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瞬间,鱼羁游心头掠过无数明悟,不仅仅是关于生的本质,还有杨浥禾。

魔气并没有被他炼化,也没有转化为其他形式,而是由集聚的状态转为均匀的分散。这一点比彻底祛除魔气更容易做到,九鸣塞给他《北冥饮风法》是他比其他人更先认清了魔气的本质。

他一直能在在九鸣身上感受到轻微的不协调,而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修炼万法融合,本来就会接触到更多的混乱,但九鸣的心境修为比绝大多数修士更高,九鸣面对天魔时也从不曾失控。

世间最了解天魔的永远不是修士,而是天魔本身。

九鸣定然与转生魔有关!

鱼羁游的心血来潮终于指向了现实,他清醒地意识到,如若这次他不主动去寻杨浥禾,那上回见面就是最后一面了。

他从未如此迫切过。

“喈——”一声清啼。

山谷中央,将熄的火星倏而光芒大盛,爆发出炽热的明亮。

……

心魔幻境并未如约而至,只因现实也做出了拷问。

牺牲“无辜之人”可拯救世界,要如何选?

当命运给出这样的抉择,鱼羁游不以为意。

因为命运并未真正给他选择,他只是被动地接受,失去杨浥禾的命运、捡到仙网联络器的命运……

第一项被抛弃的是世俗的道德。他剑下也不乏无辜之人——也许没那么无辜,待他们面见无量天尊时自有是非辨明,他只负责送他们去见天尊。

然后是大义。从师父身边顺利地离开后,鱼羁游便知,在这场与天魔的斗争中,他不知不觉间扮演了一枚棋子的角色。

且不论金玉山之行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是天魔备战小组的要求,他也会来。

希望不需要选,她始终存在,尽管在走向灭亡的世界之中越来越渺茫,但一直存在着。

最后是那个问题。

同宁辜的隐居,和不断崩坏的世界,无我一直没有做出选择。

但如果那个“无辜者”是浥禾,鱼羁游心中已有了答案。

……

在光团最深处,双色目的凤凰睁开了眼,一只漆黑,一只如血。

凤凰振翅,瑰丽的火羽竟是半透明的,泛滥出五彩的光斑。星星点点的光烬散落在空气中,然而又有无数光点接替飞舞,凤形在其间若隐若现。

那凤凰优雅地张口,吐出一道威严的喝令:“雍——”

似乎连光也听从他的发号施令,所有的火焰和满谷的灵气开始收紧,隐隐聚成一个人形。

鱼羁游很快恢复了身形,新生的皮肤薄而微透,隐隐能看见青蓝色的脉络,流淌其中的不是血液,而是金红的火液。

他的双目也是一黑一红,映得左边纤长浓密的睫羽染上红霞;然而再一眨眼,一切殊异都被压了下去。

“砰砰——”他听见地脉的心跳,“嗡——”灵气旋在震响,“咔——”是阵法精密运转……

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散漫在外的神识所感知到的新世界,是平凡的五感无法描述的一切。

许多奇妙的感触存在了一刹那,随即如潮水般飞速退却,像极了从一场美梦中醒来。

晋升结束了。

飞升的天机牵引不动。

鱼羁游无端地恐慌了一下,随后暗嘲自己太心急,轻信了一个古怪的疯子——无疆界也是八大主世界之一,欲往金玉山,哪来的飞升?

他怎么就信了呢?没等鱼羁游想清楚,他面前的空间裂了一道缝隙。

鱼羁游一怔,环顾四周——

海市蜃楼般的光景开始浮现,半透明的城镇、山陵、河流等与现实发生交叠,又好像不只是幻觉,在逐渐凝实的过程中发生了扭曲。

他又专注地看向最开始注意到的“裂隙”,那更似一个不规则的线圈,随意地出现在半空中,圈内圈外都是同种景致,并无任何异常。

“无我,快!”大音希声,一道意念宛如重锤敲中了他。

鱼羁游心念一动,抱剑循着直觉跃入那道线圈。

先是所有的声音消失了,明明周身仍是光陆怪离,却有种诡异的沉寂感。

他能感受到身体上巨大的分裂感,四肢脱离躯干,左手穿过右足,肚脐和左眼共用一处孔窍……

界外。鱼羁游的思绪也支离破碎。这是。

冥冥之中,前方出现了一处光亮,仿佛那是出口。

不知如何形容,右眼先到达了,传来一阵爆裂的剧痛,视界蒙上一层血色。

但右眼看见了砂石状的土壤,还有植被温润的绿叶——是金玉山。

鱼羁游一股脑儿挤了出去,上一秒五心背驰,这一刻却完整地站立着,只是眩晕感仍有所保留。

“多谢上人。”他对身后逐渐缩减空间通道微微鞠躬。

他此时形容狼狈,衣袍破烂,暴露在外的皮肤也有一道道血痕。金玉山比无疆界“重”一倍有余,他有些脱力,一弯脊梁,就被压下去许多。

“哐。”承钧被支在地上,鱼羁游一寸寸挺直脊背。

无疆界有一上人隐居,而经历这般轻易的升阶、跨界,他如何不曾醒悟,遇到窥天并非偶然。

有人送他一场造化。

而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不惧,只是配合一场局而已。

“你倒是来了。”脸上贴着凤凰花钿的女子显现身形,曼声说道。

二三面色泛着青灰之意,形象不再如之前一样完美。

“见过二三上人。”鱼羁游低下头,“请问九鸣在哪儿?”

二三拽过他肩膀——就这一下,两人移形换位到封灵结界前了。

“他被封在里面。”二三直言道。

被封,而不是被困,鱼羁游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鱼羁游深吸一口气,即使早知道是这个情况,胸中还是莫名升腾起一股屈意。

杨浥禾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不委屈,命运纵多亏欠,他总无埋怨;发现对方还活着却没来找他时他不觉委屈,只一心想找到对方;自己的对象只是对方的一部分,他也没委屈,一直忍耐着,偶尔有甜蜜。

但是当他终于来到金玉山,与杨浥禾近在咫尺,却心中有数对方多半成了天魔,还是此次天魔之祸的罪魁祸首。鱼羁游觉得很憋屈。

他又不是一直这般心如止水?!自从来了仙界,手没牵过几次,亲也没亲够,更别提其他的了。

明明是一直属于他的人,凭什么就让天魔染指了?

这个念头无法抑制地盘桓在他脑中。

“还有救吗?”鱼羁游脱口而出。

二三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淡淡:“商信是源头。”

“我想进去。”鱼羁游想了想,道。上人们如此大费周章让他进金玉山,不正是为了九鸣吗?

“迟了。”二三脸色越发衰灰暗。

她先是自损本源分出一个法相化身,又强逆天道,将封灵结界内的金玉山设为一个新的小世界,然后她又令此地规则崩解,要强行杀灭其中天魔。

道则的强大令常人难以想象,即使违背如此多自然法则,她也只是在缓缓走向衰亡。

十年过去,封灵结界内的灵气已经耗空,她不知道自己的法相有什么行动,但显然失败了,那么备用计划就会开启。

现下杀机已然发动,不可乾坤倒转,所有关于鱼羁游的安排都已失效。

鱼羁游在几界中腾挪倒转,拼尽全力才到金玉山,只是她一项无足轻重的后手而已。

鱼羁游试着挣脱二三,不想如此轻易,于是上前两步,伸手指尖便没入结界,浑身泛起金光。

二三一怔:“天意。”还是给璇玑算到了。

结界内在规则上是一个新的小世界,但实质上还属于金玉山,处于一种似是而非的境地。

但偏偏这道界线以封灵结界为基准,鱼羁游本来就是封灵界的灵性投身,遇到此类结界如鱼得水,结界轻易拦不住他。

……

明祎在拭剑。

周围极度安静,连风声也无,正适于做一些值得静心的事。

剑长一尺八,宽二寸四,随着擦拭越发锃亮,被污染的部分随着反复轻拂也逐渐褪去晦涩,反射如一泓秋水的弧光——正是再标准不过的秋水剑。

明祎用过许多剑,多数是细剑,各种长度的都有,但最熟悉的还是这种制式剑,因此当初在铸造之时,下意识地采用了秋水剑的尺寸。

这柄剑炼成之后并未取过名字,反倒跟了他们最久。

明祎擦拭着,动作越发细致,每一寸都不放过。

他不急,他有许多时间。

二六上人在封锁这片区域时犯了一个错。

金玉山不是封灵界,他不是封灵界中那群凡人。十年过去了,结界内的灵气的确消耗殆尽,但谁说魔气一定要依附于灵气而存呢?

维持魔气真正需要的是神识。

他除去了结界内所有的天魔,但还有一只蛰伏在他紫府之中。

作为一个万法融合的修士,实力不限于修为境界,他识海中的神识强度——只供养魔主,大约可以支撑到下一个世纪大劫。

只是拭剑而已,并不耗费多少光阴。

但我不愿如此。醒过来的杨浥禾在紫府中默念道。

明祎的动作一顿。

他从不知事的年龄起修炼《诸天明转九元归一宝录》,从此他的情绪、修为、记忆……乃至人格都不再是“自己”。

大约天赋不错,运气也不错,他的编号很快从53到31,再到26,26到12……最后是1。他没有名字,冠以家族之姓,编号1。

真正意义上由他分出来的化身只有另一个“明祎”,那感觉不像是修炼所致的分裂,而是生生将神魂中躁动嗜杀的一块撕扯下去,同样是痛,这种痛好似更有意义些。

那之后他平静了不少,冷眼旁观别的化身争斗,漠然地仿佛战场不是他的身体。

或许与其他化身不断遭到背叛的经历相比,他是幸运的,他们扮演其他人,而他扮演九鸣仙君。

九鸣仙君,明家子弟、魔修的天才、明水学宫大师兄……但明祎是谁?他感到厌倦。

另一个明祎甚至不知道有其他化身存在,终日沉在识海深处,偶然被惊动,只会出来大开杀戒,比同渊好不了多少。

——明祎抛掉这部分灵魂毫不留情,因此被强迫融合时也格外艰难。

他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便是他平乏无味的一生。

我是杨浥禾。杨浥禾听完他的神识波动,毫不犹豫地回应。果决到让人犹疑,当初那个化身跌入封灵界是否是一种巧合,同一个灵魂怎么会产生如此格格不入的两种意识?

如果我想成为你。明祎想。

他的情绪从来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像一个标准的无情修士。除了主动引来天雷那次,有只凤凰拖着长长地尾羽向他扑来……从此那抹亮色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那时,他开始发觉,原来“我”也有“我”的存在。

当他产生这个想法时,杨浥禾同他模糊地交融在一起。

升到分神期后,三元都不再太过独立,他们已随时能感知到另外两元的一切。这是最终融合的前兆。

与此同时,另一元也有了反应,胶着的黑气蔓延过来,要拖着两具化身一起堕魔。

明祎手中剑尖一挑,近乎本能地对准了自己。

然剑有灵,不愿伤害主人。

如冰似雪的面容上漏出一丝微笑,分外殊丽。握着剑柄的手丝毫不抖,稳稳地扎向心口。

神兵不肯伤主,四周的魔气却一点点污了它的灵性,这代表着神兵的主人在一点点堕落成魔。

他的外表安宁而平静,紫府中却卷起滔天巨浪。

两个泛着白光的意识体率先纠缠在一起。

我们无法融合。明祎平静地说道。

不是合适的时机,也没有足够的灵气,合体期的槛并不能随随便便闯过。哪怕他们现在好似交融,也许下一刻就会彼此排斥。

那就让它融合我们。杨浥禾答。

粘稠的黑液同化了一大片神识,然杨浥禾不退却,反而主动接近商信的核心。

明祎被他带动,一同撞向天魔。

记忆、情感……大量意识构成的基础被磨灭,于是灵魂更本质的相同之处凸显,勉强进行的融合竟一路深入了下去。

商信一直默不作声,沉着地旁观这两元自我消耗,再以自我进行补充。此消彼长之下,魔性越发昌盛。

魔化不可逆转,但识海中的沉寂神识果真如海,几道意识激起的波澜微不足道,始终有一点真灵不灭。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整个识海的神识都堕化,将造就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天魔,可时间已经不够了。

有轻微的利刃切入肉/体的声音:在彻底魔化前,他先完成了自戕。

“浥禾。”温热的气息从背后包裹。

炙热的血,淌了下来。

不仅是杨浥禾刺破了心脏,鱼羁游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锋利的剑尖也扎进了他的胸口。

被一剑捅穿,鱼羁游没觉得有多痛,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他莫名觉得这一剑是他还杨浥禾的。

不,要欠也是杨浥禾欠他的。鱼羁游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鱼鱼,你怎么来了?”杨浥禾有些怔忪。他太专心了,以至于不知有人来,更疑心这是幻觉。

“不要怕。”鱼羁游专注地贴着他的颈侧。

魔气无可避免地由杨浥禾传递到了鱼羁游身上,但一丛幽暗的火焰已被点燃。

混乱的黑气向四周蔓延,缓缓散入空中,然后逐步平息了下来。

那火甫一熄灭,杨浥禾的气息便从合体期跌落。

他神色猛地一变,拔出半废的秋水剑,转身落入鱼羁游的怀抱之中。

鱼羁游和他胸口顿时多了两个血洞,血如泉涌早已洇湿大片衣物布料,然而对于修仙者而言,这伤不算过于致命。

至少他们还有心谈情。

杨浥禾的手痉挛了一下,被鱼羁游扣住,五指交织。

“我……”杨浥禾不知道说什么,融合太多化身的他,不算是鱼羁游熟悉的那个杨浥禾。

鱼羁游直接亲了上去,尝到一口腥甜的锈味,仿佛直接生啖爱人的血肉。

杨浥禾愣住,头脑发晕,不自觉地软到在鱼羁游怀里。

鱼羁游另一只手托他背,沾了满手温热的液体,血腥味蒸腾,灵力紊乱而狂暴。

“你们准备腻歪多久?”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打断。

二三莲步轻移,借用承钧,一剑捅破两人背后的空间裂缝的封印。

早已蓄积成青液的灵气顺着破口流了进来,浓郁的魔气也迫不及待地涌了出去。

既然被人闯入封锁,金玉山两地又重新贯通,二三不再继续费力维持杀阵。

转生魔的源头,不论如何,倒确实已经泯灭了。

丰盈的灵气稳稳地维持住鱼羁游二人的生机,鱼羁游抱杨浥禾坐倒在地。

杨浥禾蹙眉,看充裕的魔气缓缓融入更广阔的天地——并非不存在,而是浓度低至近无。

鱼羁游替他说出口:“这些魔气原来并未消失。”

二三笑了:“但愿魔气浓度的增加慢些。”

……

模因被破解后,仙网第一时间恢复。

几道命令和通告有条不紊地从【天魔备战小组】中发出,各地在指导下开始无所顾忌地打杀天魔。

诸天万界对付天魔有足够多的经验,这场灾祸很快平息了下去。

曾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酝酿了那么久,这场雨最终没有落下来。金玉山界、封灵界、巢涧界,还有许多小世界伤亡惨重,更多封闭的小世界根本没有被波及。敏锐者有所察觉,而芸芸众生并不在乎。

足够大的人口体量,温和而狰狞地吞没了一切生死。

鱼羁游和杨浥禾计划回洞真界,但先落在了陆知逊手里。他就在金玉山界外不断转悠,金玉山界与外部一联通,他就逮着两个不安分的小辈。

“平安就好。”陆知逊淡定地捋着胡子,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

然后他一手一个崽子,当着二三的面拎走——二三但笑不语,将位格指给鱼羁游。

鱼羁游浑然不知,将人带到东镇,把他们藏藏好。

两只都受了伤,陆知逊保护欲作祟,不许他们离开视线。

杨浥禾失去一尊化身,强行到达合体期又跌落,是伤了根本,需要多年修养。他紫府中还有两元的格局,但缺了个空,对此《宝录》中也没有解决方法,也许需要重修一尊化身才行。

鱼羁游只受了皮肉伤,将养一阵便无事,可他心有余悸,时不时要渡一团生火给杨浥禾,确保对方不会被魔气侵染。

杨浥禾习惯了火焰,习惯了热,也习惯了一只凤凰背着他四处追逐日出。

陆知逊管不到他们,他陷入其他事——云巢镜似乎只进不出,他在研究如何拉三个宝贝徒儿出来。

诸天万界之大,太阳永不落下。

鱼羁游没有刻意去他曾走过的小世界,但碰巧遇到时,也会烧几角愿符,缅怀昔人。

杨浥禾坐在凤凰背上,他面上冷清,却有一条灵动的小雷龙亲昵地挂在凤凰修长的脖颈上。雷火本是一家亲,小雷龙喜欢极了火焰的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摸进披羽之下,陷进满满当当的软乎乎的绒羽中,指尖一团柔软。

那些羽毛整体是金红色,细看泛着绚烂的虹彩,流光溢彩的火液很是灼人。指腹滚烫,热度一直熨帖到心口。

那颗破碎过一次的心脏平稳而规律地跳动着。

鱼羁游飞累了就换成承钧,剑背上两人得挤在一起,亲密地紧挨着。

心动期就是欢喜,连一缕撩过唇角的风也很温柔。

从前只是活着,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活着。整个世界在感知中都鲜活了起来,初生的红日怀揣着对整个世界的憧憬,初时生怯,越来越热情;细碎的冰棱偶然相逢,好似叫伙伴来围观这几个庞然大物,不多时周身都冷了好几度;隐秘的仙网灵线匆匆路过,招呼也不打一个……

万里高空的风喜欢他,鱼羁游也很喜欢他。

为了不让调皮的风占到便宜,鱼羁游只好亲自吻杨浥禾。

情人间的吻总是黏黏糊糊,万物隐约的灵性害羞地绕开他们。

四下分明空旷得一览无遗,却生出一个独属的隐秘空间,空气暗暗升温。

一吻毕,承钧早将日华甩到身后。

“走到尽头了。”杨浥禾像抚摸羽毛那样摩挲鱼羁游的手背。

他们一路绕过许多弯,但大体朝着一个方向去,终于摸索到了世界边缘,前方不再有日出。

“那改成看月亮。”鱼羁游不假思索道。

“玩够了就回洞真去,要开学了。”陆知逊的声音冷不防冒出。

鱼羁游愣住,承钧在半空中滞了一下。

杨浥禾想到鱼羁游未竟的学业,嘴角一弯。

也有千万种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终于完结了,感谢现在还在支持我的读者。

以下是完本感言,非常长,可以不读:

这是我写过最艰难的一本小说,不仅是难写,中途还遇到了各种挫折。

最开始,这篇文我纠结过时代背景,本来想放幻耽,想想是修仙嘛,还是来了古耽。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直到我写了这篇文,才意识到我没看过多少古耽,更不用说修真文,对修真无感,写起来也就没有激情。

这就导致我时速很慢,而且越写越慢,卡文特别严重,我不是一个太有毅力的人,当我坐在电脑前几个小时写不出一百字的时候,我只能放弃写小说了。我有想过坑掉,但是,太监不是一个好决定,所以还是几次三番捡起,甚至是逼迫自己,极度痛苦地把这篇文磨了出来。

写到后面,我越来越难受,因为我觉得我崩得一塌糊涂,我根本掌控不了修真。到了什么程度呢,我本来是一个很喜欢看评论的作者,不管好评差评,但这篇文我恨不得单机写完,不要有任何人来读它。

虽然现在回过头看《催婚》跟《神展开》感觉已成黑历史,但我能保证那是我当时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东西。《白月光》不是,我感觉我对不起它……写得很差。不过怎么说呢,还是想给自己和读者一个交代吧,咬牙按大纲把它走到了结尾。

我中间宣布快要完结的时候,大多数读者觉得很突兀。其实不是,我大纲就是这么排的,主角不能按部就班就下去,也无法升级到最高,鱼羁游刚到抱丹就会遇上世界性危机,然后跋山涉水去找杨浥禾。——碍于笔力,我写得没有张力,但应该不仓促,没有概括性地跳过去。

写作中最大的一个难点你们可能意想不到,是时间感。我一日三餐白天干活晚上睡觉,但仙人辟谷啊,不用睡觉啊,所以写到学宫的时候我真的懵了,我不知道别的作者怎么处理,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排他们上课的时间,不知道历练中的晚上大家要干什么。这是小的方面,大的方面有人一闭关几十几百年,以我的人生阅历,我无法处理这种广阔的时间尺度。基本的世界观没有把住,我在设定方面各种顾此失彼的找补其实很明显……很失败QAQ

第二个痛点是大纲改来改去,主线没变,但细节改了好多次。你们也许会注意到这篇文有个标签是甜文,但它大纲并不甜XD不仅是因为我不擅长感情戏吧,也有我再次脑抽地觉得“大时代背景黑暗主角二人互相取暖很甜”的原因。最初的大纲里,杨浥禾并没有“活下来”,鱼羁游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并和明祎HE了。当然我是觉得同一个身体不算两个人,仁者见仁吧_(:з」∠)_不过出于种种顾虑,考虑到读者的观感,我现在不是这么写的。后来终于狠下心准备咬牙完结,中间去上了个培训班,一回来设定和现实撞上了,我怂得没敢写,又苦逼地改了一部分大纲。

还有些细节的卡文点,比如古风文的遣词造句——结果大家都把《白月光》当作现代文,还蛮挫败的。再如铺设伏笔,这个我真是顾头不顾腚,你们现在看可能觉得没啥bug(?),因为我不动声色修了蛮多的。又如剧情转场、感情戏描写……啊,太多了,说不完。

总之我写完这篇文,差点丧失写文的信心。没啥了,还是多谢各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