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溪水潺潺,阳光明媚,偶尔有鸟叫响起,眨眼便看见它们振翅离开,抖落两片树叶。

  樵夫格外喜欢这样的天气。

  在他看来,这种天气一般都象征着“顺利”“幸运”之类比较正面的词汇。

  不过,今天可能会出些小小的意外。

  他在溪水旁边看见了一个人!

  樵夫大惊,将自己的斧头握在手中,探头往溪水的方向看去,透过丛丛交织的灌木,能勉强看见,是一位正昏迷着的年轻人。

  他松口气,将灌木丛拨开,一点点往前走去。

  那年轻人面容白皙,眉眼清秀脆弱,一身雪白的道袍裹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例如手腕,细的过分了些。

  樵夫小心翼翼地询问:“年轻人,你怎么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背后的篓子里掏出一根长树枝,往年轻人的后背戳去,戳得那人晃动,却依旧没有其他动作。

  樵夫转了转眼珠,将斧子丢到一旁,篓子也解下扔开,急急忙忙跑过来搀扶他:“年轻人!年轻人你怎么了!”

  他一把拽住年轻人的手臂,要来探他鼻息。

  指腹下气息温热,是还活着的,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樵夫又喊了两声,他抬起头,朝四周喊了喊:“喂!有谁看见他吗?”

  四周只有一条小溪在潺潺流动,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声响。

  樵夫松口气,露出笑容。

  他回过身,要从篓子里取出长绳,结果一回头,却看见那年轻人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樵夫被吓一大跳,猛地往后一蹦:“你你你……”

  年轻人注视着他,面容平静,一言不发。

  他大半的身体都沾过溪水,因此衣袍濡湿,粘在他身上,还在往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然而这人似乎也不想管这个,摇摇晃晃站起身,垂下眼睛。

  樵夫试探地问:“年轻人啊,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昏迷不醒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睁开眼睛后,他显得更‘活’了一些,那双眼睛一看来,简直将他这副漂亮的模样提升了好几条街。

  若不是神情木讷,恐怕也是位落魄的翩翩公子。

  樵夫倒抽口气,意识到,这是有条大鱼上门了。

  他想了想,抓紧手中长绳,试探性地问:“不然,先去我家坐坐?”

  年轻人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樵夫将人一路带回了家,等进了家门后,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这年轻人恐怕是被人一拳砸了脑子,导致现在浑浑噩噩,不甚清醒,只会肯定和拒绝,就连摇头都摇的格外缓慢些。

  因此,樵夫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热情洋溢地替年轻人煮了锅土豆,撒了点盐,便搬出来让他自己啃着吃。

  自己则问:“年轻人啊,你从哪里来?”

  年轻人捧着土豆,摇了摇头。

  樵夫琢磨,可能是不记得了,也可能是不知道。

  他又问:“那你可知,你姓甚名谁?”

  年轻人啃了一口土豆,皱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是不适应这样粗糙的口感,连着咀嚼了好久才勉强下咽。

  他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喉咙空出来:“……水……”

  樵夫给他倒了水,叹口气。

  又问:“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年轻人喝完水,总算平静了下来,点点头:“……之之。”

  之之,恐怕是个小名。

  樵夫笑眯眯地又给他续上水:“那之之,你是自己一个人来,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呀?”

  年轻人迷惑地看着他,歪着脑袋,有点不理解。

  过了会儿,轻声说:“我一个……”

  樵夫大喜过望:“好!太好了!”

  他几乎掩盖不住自己惊喜的心情,频频往窗外看去。

  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是个傻子!

  傻子好啊,傻子特听话!

  他耐不住地站起身,循循善诱道:“之之啊,我还有些事,得出门一趟,你先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知道吗?”

  他张牙舞爪,试图把外面不能出去刻在年轻人脑袋上:“外面有特别可怕的狼!这么大只,牙齿这么长!你要是出去,恐怕一口就给你咬断!”

  年轻人果然瑟缩,露出明显的恐惧的表情。

  樵夫放下心,将屋中窗户一一关牢,最后出门前,将门锁好,从外面挂上木栓。

  临走前,他敲敲门:“不要出去!外面有狼!”

  屋子里没声音,樵夫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

  找能给他钱票的人啊!

  这么漂亮,还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说不定这脑子不好使,谁来了都会乖乖跟着走!

  他可知道某些达官贵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漂亮的傻子。

  这他要是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卖出去……那他到手的钱,恐怕下半辈子都不用他再砍柴了!

  当然,为了防止傻子某天突然清醒,反咬一口他,樵夫决定演一出苦肉计,骗骗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他很块就联系上了一个人,一个专门做这种买卖的“挑夫”。

  “挑夫”就在城里头喝茶,抽烟,盘算着手里的货色,该卖到哪,卖给谁,都要一一盘算清楚。

  他慢悠悠吹了口烟雾,看见有人从外头跑进来,兴冲冲地朝他跑来。

  挑夫眉头一挑,愉悦地想,生意上门了。

  樵夫冲过来,冲他点头哈腰,将家里情况统统讲了一遍,尤其着重去描述那傻子长得有多好看。

  “……当真是神仙公子下凡,平白一股仙人味,那鼻子眼睛长得,要不是个傻子,你说他身为天官我都信!”

  樵夫说天说地,倒是说的“挑夫”好奇起来。

  真就有人能长成这副模样?

  他心里一合计,不由得将价位往上提了好几个档次。

  樵夫搓了搓手,冲他笑:“那个,我记得介绍的话,也能拿点中介的银两……”

  “挑夫”翻了个白眼,将烟往桌子上一按,不屑道:“你得先让我看见了才行。”

  “行行行。”

  在他们说话的途中,却没发现,整栋茶楼都跟着安静了下来,就连说书人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小二和客人们直起身,目光朝他们看来。

  挑夫说完话,才觉得不对,警惕地回头。

  见那掌柜对他们充满歉意地一笑,侧过身去,露出身后穿着衙门短褂的一行官兵。

  挑夫:“……”

  樵夫:“……我!我是无辜的!”

  “不好意思哈,”掌柜搓搓手,“打扰您二位雅兴了。但现在,”他冲后头抬抬手,“这几位老爷叫你们老实点,跟他们一起去衙门呢。”

  他们当然不从。

  最后还是被乖乖压着走了。

  衙门的老爷懒洋洋地说:“平时懒得管你们,但今天可不一样。京都的王爷替圣上巡国,恰好到了我们这儿。算你们撞了大霉喽。”

  他们一行人乌泱泱地走,留下一个年轻公子和身边三两衙役。

  年轻公子叹口气,起身道:“走吧,希望那位可怜人安好。”

  他们从樵夫嘴里问出住处,便往山上去,要将可怜人从人贩子的手掌中解救出来。

  他们砸开锁,将门用力推开,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正用手支撑着脸颊,眯着眼睛打瞌睡。

  而在他面前,只有一个沾着土豆泥的空盘子,看样子是饿的不亲。

  年轻公子颇为怜惜,他上前推了推可怜人:“不要睡了,我们来救你了。”

  待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他只觉得这屋子都跟着亮堂起来。

  年轻公子咳了咳,清清嗓子后介绍自己,和颜悦色:“是这样的,我乃王爷独子,你可唤我泽仲,目前在衙门里锻炼锻炼阅历。你是受人贩蒙骗,才到了这里。”

  他由衷地赞扬道:“你长得真俊。”

  那人望着他,平静至极,没有一点反应。

  年轻公子一愣,在程陨之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漂亮道修摇摇头,一言不发,神情呆滞。

  年轻公子才发现,这位公子,恐怕是遭了人贩毒手,连自己姓甚名谁,要去何处,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底下的人贩子,都该去死!

  他咬牙切齿道:“他给本世子等着!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程陨之被送去了医馆,结果大夫说,这病恐怕得病人自己挣扎,自己是医不好的,来回换了好几个医馆都这样。

  后来找了据说医治过仙师的灵医,瞧了程陨之后,道要他自己慢慢恢复。

  “时间长了,就能恢复过来,不用担心。”大夫如此说道。

  但这长时间,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世子不舍得将他孤身一人丢在外头,也不想扔给衙门那群糙老爷们照顾,便一路带他回了王府,要点名他做自己的玩伴,在空闲时陪他读书、骑马与射箭。

  王府中人并无甚意见,就连夫人也十分喜欢他,常常招小程来坐坐,吃些糕点。

  时间长了,小程也逐渐慢慢恢复过来,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写字,虽然还是记不得自己是谁。

  直到那天晚上,世子约程陨之出来吃饭。

  他自己执着小酒杯,有些扭捏道:“这一杯,我敬程兄。”

  程陨之含笑看他,也为自己倒上一杯,施施然抬起,和他凭空相碰:“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么?”

  他的笑容浅淡,世子知道,这是多日变傻子的后遗症,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激不起太大的情绪,也习惯了他如此。

  只是今日这句话,他不得不说出口。

  “父王召我回京,不日启程,”世子道,主动上前,去碰程陨之手里的小酒杯,自己一口闷了,“恐怕要和程兄分别多日。”

  程陨之也喝了:“恐怕有关前程。”

  世子道:“是。”

  程陨之道:“那我得先预祝世子,来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程某啊。”

  世子却说:“在那之前,我有个心愿。”

  程陨之一怔:“是什么?”

  世子:“替程兄找到家人。”

  程陨之放下酒杯,摇了摇头:“世子,程某自己都想不起来,又何况……”

  他蹙眉的模样十分好看。

  程陨之在王府富养了好久,若是走出门,恐怕比他这世子更像是王府的公子,格外富贵。

  世子神游天外,急急忙忙地道:“程兄,我……”

  “我心悦于你,陨之。”

  他认真地说:“在离开前,我真的不想憋到下次再说,只好现在就告诉程兄。我愿与程兄结为伴侣,不知陨之愿意否?”

  程陨之一怔。

  他挣扎道:“……不,我暂时没有,结道侣的想法。”

  世子双肩一松,泄气道:“我就知道。没事,咱兄弟继续吃喝啊,吃吃喝喝!”

  而他不知道,程陨之心中涌现无数回忆,几乎将他吞没。

  最大的回忆中,是有人牵着他的手,往前慢慢的走。

  满殿的牌位,他们缓缓下拜,在列祖列宗面前结下契约,成为伴侣。

  所以,他不能再答应别人。

  只是他看不见,那回忆中的人是谁……所以,他程公子,原来是已经有家室的人了吗!

  他都已经有伴侣了,怎么可能再答应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