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陨之一觉睡醒,还觉得自己心中惊愕感尚未散去,眼前朦胧,像是今天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他下意识坐起身,盘腿修炼,发觉经脉仍和之前一样,被石头般的灵力压的沉沉发坠。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转头看向床沿,那里趴着一只小童,正安安稳稳地睡觉呢。
程陨之笑了笑,特意凑过去,用自己的一缕头发戳了戳小童的鼻尖。
风车努努嘴,似有痒意,扭过脸,翻了个身,一把搂住他的手腕。
他头上那个没扎好的揪揪东倒西歪,活像只毛茸茸的小球,惹得程陨之手痒痒。
以往这个时候,他定然伸手招呼上去了。
然而昨天夜里,风车陪他试了好久的招,还运气助他打通经脉,早日恢复灵力,一直折腾到了半夜里,今天若要这么早起来,小童肯定眼下要挂两个黑圈了。
程公子自行掀开被褥,下床来把小童抱起,放到床上去。
果然是累坏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还在他怀里打着小呼噜。
程陨之忍了又忍,往他脑袋上轻轻招呼一下,便拿起桌边长剑,去了院落之外。
此时,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
竹林瑟瑟萧萧,莫名一股寂静,满林子的竹叶也都沉默地垂下,不发出多余声响。
程陨之默不作声地抽出长剑,随手翻了个剑花,往前一刺。
剑气飞出,而同样的反力也作用到了他身上,震得程陨之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
若他仍身负元婴,这点反力,简直就是毛毛雨;然而他跌落筑基,现在又是半点灵力不能动弹,根本与凡人无异。
昨天夜里,他也这么试探,被风车一手拦住。
小童板着脸,但泪花还是不由自主地从他眼角涌出,泪汪汪的。
“之之,”他道,“你的伤没好,就先别动灵力好不好。”
看着他被剑气震伤,风车揪了揪自己的袖子,恨不得扑上去,把程陨之手里的剑折了,一段一段地融掉,好叫它不伤害之之。
程陨之默不作声,试了以前几个剑招。
若是之前的他,信手拈来,然而这次却……
想到这里,程陨之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不知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他,没有修为,孤家寡人,去哪里都好。
也没谁会期待他继续往下走去,就算是遇到喜悦的事情,也无人可以分享。
不对,师哥还在鬼蜮呢。
程陨之举起长剑,光洁的剑面划过银痕,映出他的倒影,和他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提升境界,杀进鬼蜮,将他的师哥救出来。
哪怕他是魔修,那他们师兄弟从此隐居山林,再不见人,自然也无恶可做,自然“不成魔”。
想到这里,道修有些摇摇欲坠,长剑下指,支撑自己。
修为恢复无望,还能救人?
痴心妄想吧。
他重新执起长剑,挥劈眼前的竹子,不算粗壮的竹竿,竟也好几下才堪堪砍断。
一片竹叶簌簌下落,从他面前刮过。
程陨之后退一步,没听见有人寻来的脚步声。
风车循着动静,跌跌撞撞找到竹林,挥开植被遮挡,看见程陨之长身玉立,站在竹林中央,长发顺滑垂落,背对着他。
他刚想喊人,却见他认认真真地使剑,磨炼从小的基本功。
挥、劈、砍、刺……
没有花里胡哨的剑招,只有天下剑修的基本功。
程陨之听见后方有来人的动静,他收剑回身,脸上立刻挂起笑容:“风车!”
小童板着脸,走上前去,也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抽出长剑。
他认真又大声地说:“之之,一个人练剑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练!”
程陨之一怔,笑道:“不用。小孩子家家,回去多睡觉,多睡觉才能长高。”
他笑眯眯地弯下腰,比了比自己和风车的身高:“喏,你要是不多睡觉,以后一直这么高怎么办?”
风车心想,他诞生之初,就不能再长高,哪还需要睡觉长高的偏方来治。
他道:“之之才是,明明才睡下,现在就起来了。之之才该回去睡觉。”
程陨之脸上笑容逐渐变淡,轻叹一声:“刚才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风车疑惑:“噩梦?”
漂亮道修思索一番,也有些迷惘,他解不开梦中之意。
见小童瞪着眼睛看他,以为风车也想听他讲故事,便宽容道:“行,等我想想怎么说。”
他将梦中内容一一叙述,大致内容中心,竟是这位少主,未来的仙君。
他看破红尘,飞升成仙。
然而在天庭,也找不到自己飞升的意中人,不免意兴阑珊。
风车沉默片刻,想着,之之从来是个凡人,哪来的飞升?
程陨之继续道,那位少主走下凡尘,坐在高山山顶,身躯化为积雪,覆盖了整片山头。
在他沉沉睡去的时候,峰顶最寒冷的地方,长出一朵小花。
很漂亮的小花,却是普通的凡花,受不住这刺骨严寒,竟也不知是如何开花的。
立刻,日渐凋落。
少主收敛冰寒,但凡花已然枯败。
他坐了一天一夜,最终将凡花的种子往地上抛下,最后,长出一小片花海来。
“听起来是个美好的结局,”风车安慰他,更奇怪了,“为什么说是噩梦呢?”
程陨之叹口气:“因为梦中,我是那朵花。”
被冻死了呗!
这还能不噩梦吗!
见漂亮道修双掌合拢,絮絮叨叨,无外乎念着,希望仙君不要跟他梦中一样,化为积雪,把他冻死云云。
风车噘嘴,亏他还觉得之之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呢。
“别想那么多,”小童别扭地扯住他衣角,道,“我们回屋去,给之之煮点东西喝吧,外头还蛮冷的。”
程陨之收了剑,道:“好。”
便不多想了。
在迈步进屋之前,风车拽住他的袖子,让程陨之低下头,程陨之也听话地照做了。
只听小童再他耳边说:“不要担心,仙君会治好之之的。”
一月有余,顾宴班师回朝,轰动一方。
金翅大鹏在城门口落下,震起的气流足以将一个成年人掀翻。
它长长的翅膀垂落,让修道者们井然有序地走下身躯。
人们震惊的不是他们拿到了多少资源。
顾家向来有赢有输,对一般世家子来说,并无太大影响,虽然这次带回来的东西,的确比以往要多得多。
他们发现,出门时对少主尚且随意恭敬的世家子们,变得畏惧起来。
尽管没有多少聊少主的话题,但总会悄悄看一眼,再偶然收回。
而那位少主孤身一人立于城池之上,俯视这片城,不远处金丝夕阳落入城池边际,这眼前远处无数的建筑,也都披上最后一层璀璨的金黄。
“他之前不还是元婴吗……”
“听说是晋级了,就在这个月……”
“老天!”有人啧舌,“这才多久,老天爷追着喂饭都没这么快吧?!”
人群往城池的深处走去,就连那位少主也是,没入深巷,转眼不见踪迹。
很快,他出现在家族大殿之下,仰头望过殿上那两三只零散的褐羽雁,低头进了大殿。
果然看见家主站在殿上等他。
待拜过大殿里诸多牌位后,父亲问他:“有无收获?”
少主想了想,自然道:“有。”
父亲略微满意,露出笑容,转过身去:“想必你收获很大。”
少主:“是。”
家主:“……”你倒是说你收获了什么啊。
少主这才慢慢道:“我此次前去,受到了天道的感召。”
顾宴垂过眼睑,眼神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之上:“要我……远离这俗世凡尘。”
家主一怔,道:“可是这族里,还得你操心,怎么可能离得开。”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院落,在院子门口,听见剑气破空的声响。
紧接着,冒过屋檐尖尖的那片竹林,就像被用镰刀砍倒的茬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是他漂亮的道修在里头练剑。
是了,一月有余,他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罢。
顾宴正想推门,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小童手里挎了个篮子,短短的头发被扎成揪揪,在风中狂奔而来,那撮揪揪就像风中摇曳的火苗,东倒西歪。
“之之!”
小童狂奔到门前,忽的看见一人穿着少主华服,长发高束,站在门口凝视悬挂的牌匾,不由得竖起眉头,生气叉腰:“你还知道回来!”
说罢,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推开门,大声喊道:“之之!”
此时,那片竹林已然毫无动静,像是有人偷偷溜走,为了自己的小动作不被发现,也是费尽心机。
小童看样子对此十分熟练,轻车熟路进家门去,从卧房里捉出一只仅着单衣的小程。
小程无辜道:“风车,我睡午觉呢。”
小童板着脸瞪他:“我都看见动静了!”
嘿,还挺倒霉,剑气一歪就给发现了。
小程看上去死不认罪:“你看我,外套都没穿,鞋也没穿,怎么可能是我在练剑,说不定是哪里来的贼……”
风车看上去更生气了:“贼会把泥巴和竹叶抹你外套上吗!”
程陨之:“……”认栽。
他哭笑不得安抚小童,顺便熟练地应他:“好啦好啦,我知道,下次不这么干了……这小秘密就我俩知道,别告诉仙君,好不好?”
小童猛一皱眉,回头大声道:“他还想蒙混过关!”
程陨之:“……”
只见门槛处跨过一只脚,来人眉若远山,长长的袖摆拂过,腰封略紧。宽肩窄腰,是他印象里的模样。
一月不见,更清,更冷了些。
顾宴:“之之,这段时间,你干什么了?”
小童大声地说:“他强行运用灵力练剑,已经挫伤经脉,再练下去会走火入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