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麒麟正传>第五章 城市森林

1.

陆臻长得干净帅气,嘴巴又甜,在基地的时候就是中老年妇女(医生)宠爱的对象,夏大妈小小堡垒一攻即下。再拿出一点点上海男生的体贴手段,吃过饭佯装要帮着洗个碗什么的,其实哪里用得着他的十指沾上阳春水,早被夏妈妈一把拦下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没口子地夸:瞧瞧,瞧瞧,瞧人家的儿子长的,多懂事!

夏大人心里很是郁卒,心道,他在这里自然当牛做马尽量发挥,等再过两天就是你儿子给人当孙子的时候了。

一忽儿来了,一忽儿又要走,机票订的是初一的夜班,这儿子养得,真是像客人似的。夏妈妈坚持要帮着收拾东西,看着夏明朗在旁边叠衣服,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要说:“你啊,到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找个老婆?”

夏明朗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陆臻的动作略僵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妈,咱不谈这事了,行吗?”

“耶,你这孩子,哦,我不谈,你能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啊!”

“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过一辈子啊!”

“哎,你……你……”

陆臻一看苗头不对,马上过来劝架:“要我说,队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过呢,怎么也要找个伴儿的吧。”夏明朗看着那张正直的脸,眨了眨眼睛,想笑,又不敢。

倒是夏大妈被陆臻这一句话说得贴到心坎里,眼眶都红了,只拉着陆臻的衣服:“你说说,唉,儿子大了,妈的话也不听了,你帮我劝劝他……”

陆臻一脑门的黑线,一肚子的罪恶感,只能硬着头皮说:“好好……大妈您放心,我一定劝,怎么也不会让我们队长一个人过的。”

夏明朗看得忍不住要帮他解围:“结婚又不是我说了就算的事,也要有人肯嫁吧?再说了谁知道你要找个什么样的,等找回来你又看不中,还不是照样烦我。”

“你少拿这话堵我!你妈才没那么挑呢!只要你看着喜欢,懂事点,妈都喜欢。”

“那么,陆臻这样的呢?”夏明朗一挑眉毛。

陆臻被这话吓一跳,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好在夏大妈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你就挑吧,像人孩子这么好条件又懂事的姑娘能看上你?你就是存心让我一辈子抱不上孙子。”夏大妈说完,连东西都懒得理,愤愤然地走了!

得,关键词,在此——姑娘!

夏明朗和陆臻两个对视一眼,焦头烂额地,无奈一笑。

当天晚上夏明朗坐到飞机上时,终于有些能体会陆臻的心情了,就是那种特别理亏,特别不安心,好像人为刀俎,你就得乖乖去为鱼肉的紧张感。

不过陆臻十分狡猾地订了红眼航班,落地到虹桥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这么干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至少这三更半夜的,总不能把客人打发到外面去住酒店,而万一这人要是住下来了,怎么也没有主人家把客人打发出去的理由。小陆少校埋头盘算,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一出机场大门,陆臻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操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同司机砍了一通价钱,夏明朗在旁边站着,愣是一字没听懂。等这车一路开到陆臻家小区门外,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多。这是一个配套设施非常齐全的小区,即使是三更半夜,鹅卵石路边的贴地灯仍然幽幽地放着光,照得四下里树影重重,倒有几分诡异的气息。

陆臻领着夏明朗摸黑走在楼道里,回想起几天前夏明朗回家那阵夹道欢迎的盛况,不由得心中几分唏嘘。

这两人堪称是中国最好的侦察兵,此时更是拿出摸哨的功夫,完全悄无声息地滑进家门。

陆臻关好大门,指挥夏明朗换过拖鞋,先把大包卸了,轻手轻脚地往自己的房间里溜,他事先有通知过,相信床褥被子应该都已经准备好,可是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却看到虚掩的大门里透出一线昏黄的光束来。

陆臻一愣,轻轻把门推开:“怎么还没睡呢?”

陆妈妈林竹君正守着电脑上网,冷不丁听这神兵天降的一句,着实吓了一大跳,猛地一下子站起身,连椅子都碰倒了,惊魂不定地看着自家儿子。

“是我,我,我回来了!”陆臻连忙道。

“你,怎么进来的?你要吓死我啊!”

“我开门进来的啊,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嘛!怎么这么晚都不睡啊!”儿子见了妈,没说的,总是要先小撒一娇。

林竹君这宝贝儿子两年多不见了,高兴还来不及,刚才那些些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嘴上还在嗔怪:“还不是你小子不好,买这么晚的机票。”

“我买不到嘛!”

“让你早点订,早点订,怎么越大越回去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没这么糊涂啊!”

陆臻凑在老妈耳边说:“妈,我们队长在,给我留点面子。”

林竹君无奈地瞪他一眼,不再揭短。

陆臻笑嘻嘻地揽了自己老妈转过身,得意洋洋地对着夏明朗介绍道:“队长,这是我妈!”

“妈,这就是我们队长夏明朗!”

呃……

林竹君一直听自家儿子在电话里吹嘘麒麟的辉煌,对夏明朗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倒是夏明朗,虽然陆臻一路上跟他说了不下十遍诸如“等下看到我妈,别的先放一边,一定要称赞她漂亮!”这一类的话。但是在他的概念里,一个需要这么夸的女人,多半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他做好了全部心理准备等着看到一个又老又丑的陆妈,却意外看到一个气质优雅的中年美妇人笑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顿时神情愕然地呆了一下:“这,这……这是你妈?”

“怎么?没见过美女啊!”陆臻笑得更得意,心道:果然是夏明朗,演技一流。

夏明朗笑容尴尬:“阿姨好!”

林竹君倒是一脸的温和笑意:“夏队长好,我们家小臻在你队里,让你费心了。”

“还好,还好!”夏明朗看那笑容心里嘀咕着:这哪里像妈嘛,笑得像个指导员一样。

“妈,这么晚了,你先去睡觉吧!”

陆妈妈叹口气:“你也知道晚啊?先去洗个澡,洗完澡再睡。”

“明白!”陆臻啪的一个立正敬礼,夏明朗在后面腹诽,你小子冲着我的时候可没站这么直过。

只是,陆妈妈温柔的眼睛转到夏明朗身上,又有些迟疑:“不过,今天晚上你打算让你们夏队长睡哪里啊?”

“就一起挤挤算了!”陆臻满不在乎地说。

“这样不太好吧!”

陆臻和夏明朗的脸色齐齐一僵,好在陆妈妈刚刚只开了电脑桌前一盏台灯,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这两人神色的变化,夏明朗偷偷地瞄了陆臻一眼,拿不定主意现在自己是不是要开口。

“妈!这有什么啊!当年我同学过来不都这么睡的。”陆臻笑道。

“那是你同学,这位毕竟……”

“哎唷……”陆臻的声音顿时又轻快起来:“我们部队没那么多虚东西,你知道我们出任务的时候都怎么过夜吗?几个人往草丛里一钻,就这么睡着了。”

“你就编吧,当你妈没见过世面呢!”陆妈被自家儿子逗笑:“我随便你!反正怠慢了夏队长回去挨训的人是你,记得,洗澡小声点,你爸已经睡着了。”

“去吧去啊!”陆臻拉着老妈的胳膊塞进主卧室里去。

关上门,回头只看到夏明朗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陆臻拍拍自己胸口:“杯弓蛇影!”

夏明朗轻声道:“吓我一跳。”

“放心吧,没那么邪的!我妈还不至于神成这样。”

陆臻先去冲了澡,又从客房拎了个枕头过去,等他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夏明朗也从浴室里出来了,只穿着贴身的军绿色汗衫,发梢上沾了点水,顺着脖子往下流,陆臻看他那样子马上急道:“你赶紧先上床,我们家可没暖气,你当心着凉。”

夏明朗失笑:“我有那么菜吗?”

陆臻不理他,把里里外外的灯都关了,也跳上床去,蹭到夏明朗身边去咬他耳朵:“哎,你知道我爸那房间里,什么最好吗?”

“哦?”

“隔音!”陆臻笑得贼兮兮的:“我老爸发烧音响,装修的时候全贴的隔音砖,两层!”

夏明朗眨眨眼睛:“你想干嘛?”

“不干嘛!”陆臻翻个身仰面躺着:“今天小爷我累了,明天再好好收拾你。”

夏明朗在黑暗中悄悄伸出手,掐陆臻的脖子!

一夜无梦安眠到天亮,陆臻房间里的窗帘比较厚,错过了天光,起床的时候便有些晚了。陆臻刷完牙进客厅,看到陆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圈转下来却没看到自家老爸,不由得诧异了:**“哎,老爸咧?”

“学堂里去了!”

“今朝还要去学堂?”

“就是讲吖,好像是要搞个啥庆典吧,伊拉大学里的事体就是多。”难得儿子回来了,一家人还是凑不齐,陆妈妈也是很郁闷,抬头看到夏明朗也洗好脸出来了,便改口说了普通话,走到饭桌边拿起一盘生煎:“你爸今天临走的时候专门绕路去买的,就是冷掉了,我先给你们热一下去。”

“妈,你就不怕把厨房给点了啊!”陆臻抱着胳膊站在旁边,挺信不过的样子。

“那你来!”陆妈妈一伸手,把生煎盘子递到陆臻的鼻子底下。

陆臻笑得开心了:“妈,你就不怕我把厨房给炸了啊!”

“那就没办法了!”陆妈妈作势看看手里的盘子,挺无奈似地递到夏明朗面前:“那就只能麻烦夏队长您了。”

夏明朗愣了一下,乖乖地接了过来,走进了厨房。

陆臻和陆妈妈两个互望一眼,都有点目瞪口呆的意思。

“妈,你搞什么啊!”

“我开玩笑而已!”

“陆臻!”夏明朗在厨房里叫人。

“到!”陆臻连忙赶过去。

“这东西是要怎么热的?”夏明朗这辈子没吃过生煎,对原理不熟。

“你在平底锅里先放油,把东西码进去,煎一下就行了!”陆臻VS“放点油,煎一下就好了!”陆妈妈。

母子俩异口同声地说完,再次互望一眼。

夏明朗油瓶拿在手里,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人,陆臻尴尬地笑笑:“这个,我和我妈都是理论型人才,没动手能力的!”

其实煎个生煎实在不需要什么动手能力,夏明朗随便搁了点油就煎开了。

陆臻自觉理亏,笑得更加谄媚了点:“队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啊!”

“这算什么呀!我烤的全羊才叫一绝呢!”夏明朗得意洋洋:“哦,对了,你小子不是吃过嘛。”

“看到了吧?让你跟你爸学两手,就是不肯动,看将来谁肯嫁给你,人家中校还会做饭呢!”陆妈妈抓到机会就现场教育。

“没关系,那我嫁给他好了!”陆臻漫不经心地随口搭一句,夏明朗站在炉子边上,从背影看过去,十分平静,只是一点油星从锅里爆开,恰恰溅到他手背上,竟也忘了动一下。

陆妈妈上下看他两眼,不屑地笑道:“就你这样?人家肯要你才怪!”

“没问题,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一下好了,就当是为部队解决军人的家属问题了,这也是我这个做队长的应该做的嘛。”夏明朗笑眯眯地一边盛生煎一边说道。

陆妈妈笑倒:“那真是麻烦你了夏队长!”

“老妈!”陆臻无奈地抗议一声,上前去帮夏明朗收拾东西、拿碗筷,一回头看他妈已经回客厅去了,才轻轻地在夏明朗耳边说道:“我妈那是有娱乐精神。”

“我知道!”夏明朗笑一笑。

生煎馒头,清粥小菜,这是最具上海特色的早餐,陆臻太久没吃到家乡菜,吃得不亦乐乎。陆妈妈报纸翻完也坐到桌边来:“午饭吃什么?”

“唔?”陆臻咬着筷子想。

“还是出去吃吧!我订了小南国和港丽,你自己挑一家,等下吃完饭,你就带夏队长在市中心逛逛,夏队长还没来过上海吧!”

“没!阿姨叫我夏明朗就可以了,不用这么客气。”

陆妈妈笑笑,却没有应声。

倒是陆臻探头过去问:“你吃不吃得惯甜的菜?”

夏明朗想想:“有多甜?”

“算了!港丽吧。”陆臻还是帮他做了决定,上海本邦菜,实在不是一般的外地人可以接受的。

“那吃完饭收拾收拾就可以出发了!”陆妈妈看看钟。

“啊?”夏明朗错愕地看看自己面前的那只空碗,他没搞错什么吧,早饭不是才刚吃吗?

“哎,对了,你们两个,就穿成这样跟我出门?”

夏明朗和陆臻面面相觑,有什么问题吗?

“儿子啊!过节啊,春节了难得回来一趟穿帅一点嘛,给你妈也撑撑场子!”

陆臻“啪”地一下跳起来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说完就拉了夏明朗进房去换衣服。

“多穿点,今天外面可冷着呢!”陆妈妈不放心地关照。

“妈,注意点隐私,别偷看我们换衣服嘛!”陆小臻拦在门口。

陆妈妈失笑,挑眉看他一眼:“有毛病。”随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军装是非常显气质的东西,不一会儿两个人换好正装常服,理好军姿,一前一后地从房间里出来,端得是身姿挺拔,意气风发。陆妈妈看得一呆,摸摸自己的脸:“不行,我得去打扮一下!”

陆臻大笑。

陆妈妈换过衣服,又化了点淡妆,一头长发一丝不乱地盘在头后,用一个深色镶水钻的夹子夹好,越发显得气质端庄优雅。陆臻马上狗腿地上去恭维:“妈,行了别再弄了,现在就已经人人当你是我姐了,再这么下去,该有人说我是你哥了!”

“成天胡说八道!也不怕夏队长笑话。”陆妈妈笑骂。

“没关系,”夏明朗笑道:“反正在这儿我最老!”

麒麟基地里两张最利的嘴联手,当真是把陆妈妈哄得笑个不止。

到了车库,夏明朗一心求表现,主动地坐上了驾驶席,陆妈妈刚想阻拦,却被陆臻一把拉住了,悄悄地眨眨眼。

“好!”陆臻拍出一张地图,手指一指:“我们在这儿,目标,人民广场,夏明朗同志,人民把这个重任交给了你,请不要辜负了这殷切的期望。”

“是,保证完成任务!”夏明朗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眼中几分诧异,不就是开个车吗?这小子搞什么鬼?

其实这小子倒真没搞什么鬼,搞鬼的是上海的交通,夏明朗刚离开小区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晕了,他是记图高手,区区一张上海城市交通图,扫了几眼就已经印在心里,可是……等他真正上了路才发现,原来光有图是不够的!

地图上不会告诉你哪条是单行线,哪条是双行线,哪个路口只能左转,哪个路口只能右转,夏明朗几次碰壁之后又只好把地图拿了出来研究,陆臻在旁边偷笑,眉飞色舞,夏明朗挫败而恼怒地瞪他:“笑什么笑!你来开!”

陆臻摆手:“我也不行的!”

家里的车是他念了大学之后才买的,他也没机会开着上路,陆妈妈终于看不下去,笑道:“算了,还是我来开吧!”

夏大人十分郁卒,看着路边一团乱的指示牌,灰溜溜地下车坐到了后座,陆臻趴在椅背对着他笑,露出一口细白牙,夏明朗在后视镜看不到的角度里比了一下拳头,用口型道:给我小心点。

过节时的交通果然是特别差,陆妈妈虽然是熟手,也照样开得步履艰难,夏明朗一边看着路况,一边不自觉对照脑海中的地图,陆臻从后视镜里看他神色专注:“想什么呢?队长!”

“没,没什么!”

“您不会是在想怎么打巷战吧!”

夏明朗不语,掩饰性地笑笑。

“打仗?”陆妈妈好奇心起。

“妈,你是不知道,我们队长狙击手出身!习惯性地看楼先看制高点!”

“这么厉害。”陆妈妈要专心开车,话也接得有点敷衍,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陆臻平时对家里一向吹得没边,十成中能信到一成就已经到顶。

花了两个多小时,一行人总算是把车开到了人民广场,找到了停车场停好。

夏明朗看看表,果然是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这效率!两个小时能干些什么?至少够打一场局部小规模战斗了,当然,刚才那也是一场战斗,和人山车海的战斗。

春节佳节,满大街的行人,可是这五色缤纷的时尚流行反倒衬托出夏明朗和陆臻这两道军绿色的卓尔不群来。尤其是夏明朗,明明只是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散步似的随意步行,却偏偏有一种难言的气势,再配上陆臻瘦削挺拔的身姿,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是自成一脉,迎面而来的行人竟会不自觉给他们让出空间来,回头率更是100%,陆妈妈被看得实在吃不消,索性落后一步走,离开目光的焦点。

照理说老妈看儿子,理应是越看越帅,可是陆妈妈在后面跟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儿子到底还是嫩了点。

路上人多,吃饭的地方人就更多,夏明朗跟着陆臻在那宽阔的大商场里绕来绕去,终于摸到餐厅门口,却看到眼前一大排沙发,已经坐满了人。

“这是怎么回事?”

“排队,等号!放心,我妈已经订了位子了,我们不用等!”

至于嘛,就为了吃顿饭!?夏明朗暗道。

等侍者过来,领着入了座,陆妈妈一边脱大衣一边心有余悸似地说道:“小臻,等下吃完饭,你一个人陪夏队长在市区里看看吧,我可不想再跟你们走在一起了。”

“妈!你嫌弃我啊!”陆臻哀号。

“太引人注目了,搞得像国家要员似的!”陆妈妈笑道。

“妈,你要想啊,一个中校,一个少校给您一个人做跟班,那就是国家要员的待遇!”

反正说话不费事,陆臻只要找到机会就恭维他老妈,陆妈妈心里听得再受用也忍不住诧异:“你这孩子这趟回来怎么嘴巴变这么甜了?”

这地方陆妈妈比较熟,一手主导点了菜,其实从麒麟基地里出来的人,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会挑食,逼到急处什么东西没吃过,不停地夸好吃也不过是努力发挥语言优势,力求哄得陆妈妈开心罢了!

等吃完饭,大家商议定:由陆妈妈开车先走(反正留下给他们也没人会开),而陆臻则带着夏明朗看看大上海,晚上坐地铁回家。陆臻看着他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脸上的笑容马上垮了下来,随手解开了常服的风纪扣,松了口气道:“累死我了!”

“你这佞臣也不好当啊!”

“什么嘛,我这是忠臣孝子,大仁大义!”陆臻有点感慨:“说穿了,除了说说笑话,逗他们开心,我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本来就回报不了什么,现在就更没什么。”

夏明朗无言,只能伸手拍拍陆臻的肩膀。

“好了!”陆臻声音一高,把兴致又调动起来:“来吧,让小生带着你这土包子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大上海!”

2.

要说上海这地方,其实真没什么可逛的,不过是一个百货公司连着一个百货公司,陆臻和夏明朗俩大男人,还穿着一身军装常服,逛商场这么无聊的事,那真的是断他们头也不会肯去做的。

倒是陆臻眼巴巴地拉着夏明朗去了一趟上博,隆重地推出了他的心头宝:盘子。

夏明朗是没什么艺术鉴赏力的人,陆臻说:啊啊啊,这是我最喜欢的盘子,夏队长装模作样地看看,严肃地点头:嗯,很漂亮。其实在他心里,他着实觉得那只乾隆御制掐丝珐琅彩双耳瓶要长得好看多了,只是那些话他放在心里想想就算了,他才懒得和陆臻就年代、画工、瓷工、艺术的、历史的、民族的、世界的角度去讨论啥虚无飘渺的话题呢。

唉,有时候想想吧,娶个高学历的老婆就是这么点不好,真的,绕死你,夏明朗当然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这就是夏队长另一个优点,不当多话的时候绝对不多话。

从上博出来之后他们又在南京路上走了一下,在万国建筑徘徊过,隔江眺望东方明珠,陆臻看看时间差不多,便拉了夏明朗打道回府。

只是陆臻实在离家太久,千算万算没算到此刻正是晚高峰时段,偏偏又赶上大年初二这好日子,地面上就已经摩肩接踵人挤人,再下地铁站一看,黑鸦鸦的一片人头。

夏明朗从没见过这阵势,顿时惊叹道:“咱中国果然人多啊!”

陆臻许久没做这人海中冲杀的事,心里也有点发怵,关照道:“跟着我哦,可别走丢了!”

当我小孩子啊?夏明朗失笑。

可是,说着不要走散,到后来,还是走散了。

人民广场的地铁站年前彻底地大改造过,陆臻完全不熟,可偏偏仗着自己是本地人,托大不肯去看地图,三转两转的就没了方向,尤其撞上这种高峰时段,人挤得是一个贴一个,难走之极。

陆臻伸长了脖子四下看,总算是让他找到了自动售票机,顿时心里一阵欣喜,奋力挤了过去排队,等他两张车票到手,再回头时却只见行人如织,四面八方全是挤死了的人墙,哪里还有夏明朗的影子。

转瞬间,他马上想到:

1.夏明朗没有带手机。

2.夏明朗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这可怎么办?陆臻顿时觉得心里一悸,有点心慌了起来。

地铁站里本来就人多,偏偏陆臻刚好愣在了地铁的闸机处,被汹涌的人流撞来撞去,身边的人都用不满的眼神看他。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要怎么找?陆臻束手无策。

这……这事……简直有点荒唐。

他们两个,什么复杂的地形没有闯过,什么枪林弹雨都过来了,竟会在这里……

陆臻漫无目的地被人流带着走,无意识地东张西望,但心里几乎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但愿那个手眼通天的烂人能够找到办法联络基地,弄到他家里的地址。

阴沟里翻船了!陆臻苦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无论如何,先去家里等着吧!

陆臻太专注于心事便没意识到自己走逆了方向,一时间,千百人来,他一人去,在人缝中挤来挤去,越挤越觉得心里有点发空,就像是在那些夜里,从夏明朗的寝室里离开,行走在寂静的走廊里,那种喜悦与空茫交错的感觉。

夏明朗问过他后不后悔,其实没必要,他从来不后悔,他已经很满足,他只是偶尔会觉得害怕。

患得!患失!

超脱这种天分不是什么人都会拥有的,陆臻能在大部分时候保持心态平和,但,他仍然还是个普通人。

心里,总是有一个地方,在隐隐地忐忑着,害怕失去,在人群中失散,蓦然回首时已无踪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见到。

陆臻忽然觉得孤寂,在这最繁华都市的最熙攘地带,眼睛被各种颜色充满,耳朵里回响着成千上万人的喧嚣,心里空成一片雪白。

这里,是他的家乡!

可是似乎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陆臻站在人流的中央,茫然四顾,视线从行人模糊不明的面孔和头顶色彩鲜明的告示牌上掠过,忽然间一颤,凝在远处一只手臂上!那只手臂伸得笔直,是最深沉而浓烈的绿,在一片颜色暧昧的背景中如此的突出,正做着一个最简单而熟悉的手势:报告你的方位!

陆臻顿时笑起来,伸手,努力伸到最高:我在这里!

远处的手掌翻转了一下,换了另一个指令:向我靠拢。

陆臻在人群中穿梭,几乎拿出冲锋的劲头,搞得身后一串的抱怨声。偶尔被人流冲移了方向,一抬头,那只手仍然稳定地宣告着他的存在。

夏明朗终于从人群中看到陆臻的脸,便夸张地揉着臂膀抱怨道:“你小子什么眼神啊,到现在才看到我!”

陆臻也不反驳,只是不停地笑,喜悦满溢。

“你傻笑什么啊?”夏明朗诧异!

陆臻摇头不语。

“什么事这么开心?”夏明朗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正想追根究底,却已经被人一手拽了胳膊拉着走:“走,跟我回家!”

站台上都站满了人,车厢里自然只有更挤,夏明朗和陆臻两个凭着特种兵的身手,顺利地杀入罐头里做了两条沙丁鱼。陆臻经验丰富抓到了一边扶手,就有点担心夏明朗:“你小心点,站稳了!”

夏明朗简直绝倒:“就这种地方,你还担心我会摔到?”

他虽然不是机步连出身,可是车载步兵的功课在特种兵受训的时候可没少做。夏明朗心忖,以后得限制陆臻的探亲假了,上海这地方水土太邪门了,怎么才来了没两天就娘们成这样了。

被他这么一问,陆臻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就在此时,到站了,车厢里一阵摇晃,夏明朗当然可以站稳,但挡不住别人不稳,更何况下面连个放脚的空间都没有,重心控制不好,四面八方的压力一起过来,饶是夏明朗为了面子硬扛,还是被撞得晃了晃。陆臻一挑眉毛,笑得很是缺德。

靠!夏明朗心里骂一句,索性顺势一扑,撞在陆臻身上。

这车厢里兵荒马乱的,你压我身上我撞你胸口的事多了去了,自然也没人会注意,只是夏明朗刚好往前倒了一下,背后空出一点间隙,一个刚上车的人见缝插针,硬塞了进去,这下子夏明朗身体倾斜,重心全在陆臻肩上,只能一手撑住车顶勉强平衡。

“我说,这位同志!让点地方出来给我放脚成吗?”夏大人艰难回头,却只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生在那儿站着。

那小女生抬头看他一眼,很是艰辛地往后挤了挤,苦着脸道:“我尽力了,等到站下了点人再说吧!”

夏明朗不好和小孩子计较,只能随她去了,倒是陆臻努力往后靠了靠,至少让他能自己站直了身体。

有时候越是拥挤的地方,越是独绝。

此时此刻他们因为情势所迫,面对面站着,胸口紧贴,略一偏头,呼吸便喷到了对方的耳朵上,忽然觉得好像身边那么多的人,都远去了,成了模糊的背景。

“陆臻!”夏明朗在陆臻耳边小声说着话。

“嗯!”陆臻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一点一点地麻起来,眼角的余光,看到夏明朗的侧脸,黑亮亮的眼睛与厚实的嘴唇。

“我听到你心跳了!”

“嗯!”陆臻看着夏明朗后颈处短短的发根,还有深麦色的皮肤。

“小同志在想什么呢?心跳不稳啊!”

“嗯!”陆臻稍微偏了下头,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你信不信,我在这里亲你一下。”

呃?夏明朗一愣!

到站了,车厢中的人们又是一阵摇晃,夏明朗只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某一种温柔的轻触,一触而收,那块皮肤便不可抑制地痒了起来。

车门打开,终于又下了点人,车厢里松动了一些,在夏明朗几乎有点凝定的目光中,陆臻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

陆臻领着夏明朗坐地铁到离家最近的站头,出站已经没几步路,作为两个步兵,用脚丈量一下土地也是很应该的行为。

“对了!”陆臻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记住刚才那个地铁站了吗?还有等下把我家的地址记下来,将来要是再走散了,你自己先回家。”

夏明朗头一歪:“你家地址我知道啊。”

“呃?”

“不是吧,你忘了今天早上是谁先开车出来的啊?”

陆臻恍悟,回想起自己方才在地铁站里的举动,顿时觉得特别没面子。

“怎么了?”

陆臻脸上微红,当然死也不会把刚刚心里想的事对夏明朗坦白一番,眼神闪烁一番,马上另开一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去了。

至于陆家二老,其实都是很好哄的,对着陆妈妈就是要夸她漂亮有气质,而对着陆爸爸,则是另一番台词:要身体力行地夸他做的饭好吃。

陆臻一边按着门铃,再一次嘱咐。

门开处,是陆妈妈站在门口,眼睛里有点嗔怪似的:“怎么搞到这么晚才回来,你爸都等急了。”

陆臻黑线,总不能说俩大男人在地铁站里失散了,演了一出人海漂流吧,那也太丢人了,特种部队的里子都要被丢光了。

“好了。回来就好!来来,让爸爸看看……”陆爸爸陆永华从厨房里迎出来,笑呵呵地打着圆场。

“爸!”陆臻欢呼一声,扑上去熊抱。

“好好!”陆永华欣慰地看着自己儿子:“嗯,黑了!也壮了!”

“那是,老爸我跟你讲,这次不带吹的,我现在可厉害了……”

又来了又来了……夏明朗在后面翻着白眼,貌似他们两个哄骗家人的手段倒是殊途同归,一个是瞒,一个是吹,总之都是脱离实际。

“真的!老爸,我不骗你,我现在左右手开弓,双枪10环,50米内不带瞄的……”

陆臻尚在吹得没边,陆爸爸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夏明朗身上,笑意温和道:“这位是……不先介绍一下吗?”

“哦,这个,我们队长,夏明朗!夏明朗,这是我老爸!”

“伯父好!”夏大人笑得道貌岸然,十分绅士地伸出一只手。

“好好,夏队长好!”陆爸爸小愣一下,自自然然地把锅铲交到左边,右手与他相握,眉宇间一脉坦然爽朗的态度令夏明朗十分折服。

“哎哟,不行。”陆爸爸听到厨房里一阵油爆声,连忙又赶回了厨房里。

夏明朗看那背影,小声地问着陆臻:“你家你爸做饭啊?”

陆臻很诧异地回望一眼,好像这是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情一般:“啊,要不然我和我妈吃什么?”

夏大人木然,一头的黑线。

“好了!小臻,先来吃点!你看看今天有什么?”陆妈妈捧了个玻璃盘子从厨房里出来。

“大闸蟹!”陆臻一阵惊喜。

“这可是正宗的太湖蟹哦,你爸专门托人买回来的!能留到现在不容易。”陆妈妈笑得十分得意。

“嗯,嗯……”陆臻拉了夏明朗先去洗手。

洗完手,坐到桌边,夏明朗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生物,华丽丽地,窘了!

这蟹是好蟹,红背金爪青玉腹,正宗的湖蟹,不是那水塘里养的杂蟹可比。只是,只是……夏明朗边疆戈壁出身,虽说到了麒麟之后没什么东西没吃过,但他们的任务范围主要还是局限在丛林突击和城市反恐上,死蛇、烂兔、沙老鼠是吃了不少。

好吧,自然当年也不是没经历过海岛生存考验,可谁都知道蟹壳类生物是最后的选择,这东西又小壳又多,吃起来麻烦热量不高,摸点螺类都比它实在……所以夏明朗同学在瞬间回忆了一下他有生之年吃过的各种离奇食品之后,终于黯然地确认,螃蟹这东西,他不会吃,至少,不会优雅而自如地,像陆妈妈或者陆臻那样吃干净。

但是,夏明朗是什么人?

所谓妖孽,那就是指,除了生孩子,没有他不会的,于是夏大人偷偷瞄着陆小臻的动作,镇定自若地掰下一只蟹脚来。

然后,继续,学着他的样子,把蟹壳从蟹脚根部用牙一点点咬碎,然后,用手一掰……噫,没掰开?

夏大人眨一眨眼睛,似乎是咬得不够,回嘴重新咬过,只是这一次下力重了,一口下去白生生的蟹肉与碎蟹壳混到了一起,夏明朗十分郁闷地尽量把肉挑出来吃掉了。

我靠!又不是野外生存没饭吃的时候,费那么大劲才吃这么点蛋白质,有意义吗?夏明朗心怀不满。

然而陆臻接下去的技巧变得更加有技术含量,前面的几节小脚,他竟是一节顶着一节,十分完整的把那片细小的蟹肉顶出来,蘸上姜醋汁,吃掉!

夏明朗初试告负,再试告负,三试告负……终于,怒了,随便蘸了点醋,拿出野外生存时的气概,连着壳子放到嘴里咬碎。

陆臻听着那咔咔响,回头看到夏明朗略微发黑的脸色,忽然恍悟:“你,该不会是,不会吃螃蟹吧!”

夏明朗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把蟹壳沫子吐出来。

“早说嘛!我来帮你剥……”陆臻一伸手,把夏明朗面前那只螃蟹拿了过去。

夏明朗顿时大惊,这东西都是用牙咬出来的,陆臻就算是剥出来了,他还怎么吃?

不过,陆臻却起身到厨房里拿了把剪子,在夏明朗面前晃荡一下道:“放心,干净的!”

手里有工具,陆臻的效率更高,源源不断地剥出完整的蟹肉来,淋上调好的姜醋汁,放在小碟子里递到夏明朗面前。夏明朗这辈子没被人如此精细地伺候过,别扭得一塌糊涂,食不知蟹味。

恰在此时,厅里的电话铃声响起,陆妈妈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手,跑去接电话。

陆臻四下里看看,听着背后里厨房里一片噼啪乱响,知道他老爸正在忙着,眼神一阵闪烁,便掰了一只蟹钳下来,一口咬开,掰去厚壳在醋汁里滚过一下,递到夏明朗嘴边。

夏明朗吓一大跳,视线在半秒之内已经扫过全部可视范围,猛地一口咬下去,连着里面一片薄薄的扇骨一起咬进嘴里。

“你搞什么?”夏明朗顾不上咀嚼,压低了声音问。

“好吃吗?”陆臻双目莹亮:“螃蟹还是要这么吃才有感觉的,别人挑出来的,就不鲜了。”

“你……”

呼!陆小臻警惕地继续警戒四周,咕喃着:“我堂堂一个少校,就为了喂你吃点螃蟹心跳180,我容易吗我!”

夏明朗一时无言,口腔里被一种甘甜的鲜味所占据着,让他开不了口。

这时,却听得陆妈妈的笑声从客厅里传来:“是啊是啊……你这孩子太客气了,亏你还年年记得我。”

“没没没……对了,大家都好吧……”

“哦……结婚啦?!真的啊,恭贺恭贺……”

“我们家陆臻哦,我们家陆臻还小嘛,对伐,哦对了,陆臻在家啊,现在……对对对,他回家探亲……好好,我叫他来听电话。”

陆臻一听到老妈提到自己名字,耳朵就竖起来了。果然,就听得陆妈妈高声一呼:“陆臻,过来听电话。”

唔?

“谁啊!”陆臻一边擦手,一边有点不情不愿的。

“萧明,你们班长萧明,这孩子,真是懂事,年年都记得打电话过来拜年。”

“我们班长?”陆臻一头的雾水。

“你看你这记性!”陆妈妈瞪他一眼:“你高中那个班长!萧明,不记得了?”

“哦,哦!”陆小臻如梦初醒,连忙扑过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起来,才一个喂字,就听到对面在笑骂:“你小子啊!当了解放军就不认兄弟啦!!”

“怎么会嘛,哪里的事!”

“少废话,集体活动多少年没参加了,自己坦白交待!”

“呵呵……”陆臻打着哈哈妄图蒙混过关。

“笑也没用!好了,不跟你废话,刚好,明天!大家老地方聚会!我跟你讲姜峰他们都结婚了,晓得伐?结婚的时候找都找不到你,手机号码都没一个,你小子!记着啊,明天把礼金也带过来,哦,对了……满月酒的也一起带过来,估计到那时候你小子一样没影!”萧明个性爽朗,一口气就说出一大串话。

“好好好……”陆臻只能忙不迭地点头,忽然脑中一闪,想到夏明朗还在呢,顿时犹豫起来:“不过,我这次带了个朋友回来玩……”

“陆臻,你小子终于有女朋友了啊!”萧明一声惊叫。

“没没没,不是女的,男朋友!”陆臻顺口接道。

夏明朗在餐桌前听得一愣,不自觉抬头看了陆妈妈一眼,想不到陆妈妈竟刚好也歉意地对着他微笑,意思大约是:这孩子说话就是这么没大没小。夏明朗一头的黑线,羞愧地低下头去。

“男的啊!”萧明的口气明显失望。

“嗯,我战友!”

“那一起带过来吧!人多,热闹点!”

“哦……好好!”陆臻自觉心虚,只能连连应声,才挂了电话。

等他们一只螃蟹吃完,陆爸爸的丰盛大餐也已经完工:芒果虾仁,咖喱鸡块,清蒸鲈鱼,山药小排汤,再加上一盘碧波鲜绿的清炒豌豆苗,四菜一汤,清清爽爽的五个家常菜,卖相却着实诱人。

“你有福了!”陆臻拿手肘碰碰夏明朗:“我老爸的手艺可是一绝啊!”

说着,以猛虎扑食之势,握起了筷子。

其实陆老爹的手艺如何那都是次要的,以陆臻加夏明朗两个生生K掉十斤烤羊肉和三个馕饼的生猛胃口,陆爸爸这几只小菜还真不及他们塞牙缝的,到最后陆臻几乎拿了盘子在舔。

“哎哟,好了,好了……”陆爸爸乐陶陶,笑得见牙不见眼。

3.

吃过饭,陆妈妈收拾了桌子去洗碗,三个男人在客厅里守着电视,从台海危机聊到海湾战争,又聊回到对越自卫反击战,又从民主制度聊到军队改革再到高科技尖兵,当真是聊得风生水起意兴飞扬,陆妈妈洗好碗回来见插不上嘴,便独自去书房上网。

不一会儿,门铃声起,三个男人聊得兴起,都不当回事,陆妈妈从里屋走出来开了大门,顿时一阵惊喜地说道:“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国的?还带东西,这么客气。”

一把低柔和缓的嗓子在门口响起来:“好几个月前了,一直在忙着找单位安家,也没来拜访你们。”

陆臻正跟着自己老爸讨论伊拉克战争,忽然脸色一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蓝田换了鞋子进门,走过玄关的花架,便看到陆臻笔直地站在客厅里,头顶的水晶灯洒下晶莹的光,照得他像是个透明的人,干净,洁白,纯正,光线可以穿透他,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蓝田一阵感慨,淡淡地心酸地悸动:陆臻,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他愣了一下却微笑道:“嘿嘿,看啊,这是谁?”

陆臻也笑了起来,张开手臂走过去:“是啊,这是谁啊?”

蓝田笑得更深,与他抱在一起,纯美式的拥抱,彼此交错着,压着对方的肩,蓝田从陆臻的肩头看过去,却意外地发现这屋里还有个陌生人,安静地坐在陆永华身边,间或抬头看他一眼,那目光像针一样的利,刺得人心口一凉。

蓝田有些吃惊,觉得莫名其妙。

“决定回国发展了?”陆永华站起来与爱徒握手,大力地拍着蓝田的肩膀责怪道:“找单位的事情也一个人做,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这是哪儿的话,是我怕给老师丢人,在国外那么久,也没做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蓝田双手握上去,用力握紧。

“得了吧你,尽在那儿酸,”陆臻笑道:“那你现在在哪儿干活。”

“神所,过完年就正式开始了。”

“神所?”陆臻听得一愣。

“中科院神经所。”陆永华沉声道:“看到了吧,儿子哎,这小子在我面前炫耀呢,欺负我这辈子没进过中科院。”

“老师,你这就……”蓝田被挤兑得只能讨饶。

陆臻对这种挤兑人的局面很满意,乐陶陶地退回去坐,夏明朗轻轻拉了他一下,问道:“谁啊?”

陆臻顿时怔了,忽然发现他刚才差点就有种非常不切合实际的想法,比如说,他想向夏明朗介绍蓝田,说,这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他可厉害了;然后向蓝田介绍夏明朗,说,这是我现在的伴侣,我们在一起了,他对我特别好。

好在陆臻只是思维方式怪了一点,大众的观念他心里还有数,虽然在他看来这样的介绍其实挺美好的,但是相信无论是蓝田和夏明朗都只会想把他给揍一顿。尤其是夏明朗,这男人的醋劲和占有欲,他虽然没有正面领教过,但是心里隐约也有点觉悟,能不去招惹还是尽量不要去招惹得好,要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陆臻脑子里思维转了一大圈,回答自然就慢了一拍,只是指着蓝田说道:“这是我爸原来的一个学生,叫蓝田。”

“哦。”夏明朗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蓝田身上,类似于现在神所要求一年几篇文章啦,你现在已经发过SCI多少分啊,你现在主要做神经传导还是神经通路啊,什么长江学者、百人计划,等等等。

基本上,夏明朗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可是奇迹般地,他发现自己记下了所有的名词,关心则乱,而关心则重。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夏队长还是敏锐地感觉这个人,有点问题。

那是一种直觉,野兽的直觉,来自于气味和眼神的一点点变化,而很快地福至心灵,他记起了这个声音。

蓝田呆了一个多小时,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临到门口时却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对着陆臻说道:“对了,我刚刚停车的时候发现你们车库的灯坏了,下楼看不大清,你能带个手电去送我一下吗?”

陆臻听得一愣,马上回过神来笑道:“可以啊,没问题。”

陆臻加了一件衣服,拿了手电与蓝田一起出门,一走进电梯就问了:“有事吗?”

“夏明朗,是吧?”蓝田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神色柔和。

陆臻听得一愣,却笑了:“是啊!”

“看样子,很喜欢他啊!”

陆臻笑得那么甜,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那样,蓝田几乎想要去捏捏他的下巴,可是知道不妥,手指握了起来。

“嗯!非常,非常喜欢。”陆臻郑重地点头。

“我会嫉妒的。”蓝田嚷道。

陆臻嘻嘻地笑,一副摆明了耍无赖的意思。

车库里的灯自然是好的,陆臻一步一步地走,说他的爱情,为什么喜欢,怎么从来没想过会有开始,如何莫名其妙地他也会喜欢他,又怎样神奇地,他们会在一起。

蓝田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听着这小孩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快乐是显而易见的,几乎可以流淌出来。

“真让人羡慕。”蓝田最后做结案呈词。

“嗯!”陆臻大言不惭地点头。

蓝田挑了他一眼:“有这么好吗?他?我看也就是身材还不错。”

“没有,哪里都很好,身材好,声音也好听,长得也很帅啊,你不觉得吗?”陆臻着急了。

蓝田一下子笑出来:“少在我面前夸他,我这人狷介,另外,对于你的审美,我不做评价。”

陆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嘀咕着:“真挺帅的啊!”

地下车库里空气阴冷,蓝田把围巾绕上去,抬手掠过陆臻的发梢按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欢他嘛,当然看什么都好。”

陆臻的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你呢,这几年。”

“我运气没你好,还没碰到适合的。”

“哦,”陆臻忽然握住蓝田的手,“一定要努力找,两个人才是完整的世界,我把我的运气分给你。”

蓝田有些发怔,凝神细看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通透到底,像秋水洗过的长空,他再开口,声音有些哑:“你把运气分给我,那你呢?”

“遇到那个人,需要运气,而我现在已经不靠这个了。”

蓝田点点头,手上略紧了一下,笑道:“那我拿走了。”

陆臻笑得更深,眉眼都弯起来,安然而满足。

“那么,没了运气,你以后要自己小心一点,做事别那么直,别人的想法可能跟你不一样,别那么强硬,没人会一直让着你。”蓝田把他的手放开,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来开车。

陆臻跟在他身后一路点头,蓝田忽然觉得这场境似曾相识,一晃好像十年前。

“你现在活儿干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告诉我,手是怎么动的,脚是怎么踢的。”陆臻忽然想起来问道。

“这个啊!”一提到工作,蓝田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光彩从身体的内部漫出来,眼神狡黠,笑容温和,却道:“这个,我大概一辈子都研究不出来了。”

“啊?怎么会?”陆臻惊讶。

“我们做基础的,眼前是浩瀚的未知的海,尤其是生物学,越是往里走,越让我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未知,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像当年那么狂妄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解决什么问题。对于我来说,只要能在某一个进程中真真切切地贡献上一小步,今生就可无悔。”蓝田眨了眨眼:“嘿!小子,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失望,我真可怜,你都不爱我了,现在还要被你嫌弃。”

“没有,你胡说,我觉得这么想才了不起呢!真的,你永远都让我追不上。”陆臻着急了。

“行了行了,我走了。”蓝田扶住陆臻的肩膀,用力握紧:“加油。”

“嗯!”陆臻点头笑。

汽车发动,擦身而过时气流带起陆臻风衣的一角,蓝田看着他从自己的窗前划过,消失在车尾,蓝田踩下油门准备加速,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陆臻向他追过来,跑得极快,像风一样。

蓝田一阵惊讶,把车窗玻璃降下去。

陆臻扑到车窗上,脸上泛红,带着剧烈运动时的血气:“那个,忘记跟你说了,新春快乐,还有祝你幸福。”

蓝田蓦然睁大了眼睛。

“记住,幸福是可以期待的,相信我!”

陆臻追着车跑,向他伸手,蓝田在混乱中伸手与他相握,陆臻终于满意地笑了,站直了身子挥手道别。

蓝田看着车窗缓缓地升上去,后视镜里的那个人笔直地挺立着,像青郁的竹,或者坚韧的白杨。

如果时间能倒流那将会怎样?

如果生活中的一切还能复原。

然而破碎的生活毕竟是破碎过,无法拼接,也无力缝合。

只是,好在曾经生活在心中的那个人还没有变,纯真如初,真诚一如往昔。

那么聪明的孩子,难得的通透,却不可思议地善良。

蓝田看着镜中的那张脸越来越小,慢慢变模糊,深深地叹息:“傻孩子,你难道真的没想过我其实也会妒嫉吗?不过……”

即使你想过,也会觉得我不应该如此,不应该让你失望吧!

期待是一种力量,仿佛威胁,至少,被陆臻期待着,应该是的。

4.

陆臻回去的时候是他老爹开的门,陆老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是把灯都修好了吧!”

陆臻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讲,那灯就是接触不良,我拆开紧了一下就好了,举手之劳嘛,日行一善,您教我的。”陆臻唠唠叨叨地往屋里走,转头看到客厅里没人了,随口问道:“他呢?”

“去你屋了吧!进去陪陪人家吧,把客人扔给我,自己就这么跑出去,陆臻,你的礼貌有待加强。”陆永华的声音微沉,似有不满。

陆臻听得一愣,回头看时,却只看到自己老爸拿着杯子去厨房,他摇了摇头,把那点浮光似的模糊感念摇散。

房间里没开灯,夏明朗坐在桌边,开着他的电脑打牌。

陆臻把门锁好,走过去趴到夏明朗背上。

“人送走了?”夏明朗分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

“嗯,刚好说到早年的事,就聊了一会儿。”陆臻心想,如果夏明朗问他,他一定坦白从宽,他的运气都给人了,从现在起,他得靠真本事。

但是夏明朗什么都没问,点下最后一张牌,通关。

夏明朗转过身去圈住他:“陆臻啊!我们明天去买戒指吧!”

陆臻一听这话马上眼睛都笑弯了,贴在夏明朗耳根上得意洋洋地说:“咱们不用买戒指了。”

“啊?”夏明朗眼睛一瞪。

“不不,我是说,我找到了更好的。”陆臻欢乐地跳起来去开柜门,神秘兮兮地拿了一个快递盒子出来。

夏明朗记起今天回来的时候,陆臻在小区门口的书报亭里拿了这么个东西,当时没在意,想不到内有乾坤。

夏明朗抱着肩,瞳孔收紧,很是不爽。

撕开层层包裹,陆臻挖出两个银色的镯子,不锈钢的质地,镶嵌着蓝色和黑色的硬质橡胶,夏明朗眉头皱得更死:“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陆臻把那个黑色的挑出来,咔的一声,牢牢扣在夏明朗手腕上。

“这玩意?”夏明朗撇嘴:“看起来跟手铐似的。”

“像手铐才好呢,铐着你。”陆臻乐滋滋地把自己的那只递过去给夏明朗:“我想过了,咱们就算是买了戒指也不能戴啊,藏在哪儿都不像个事,还不如这个呢。”

“这玩意看起来也挺打眼的。”夏明朗不情不愿地帮他把手镯给扣上。

“没事儿,我就说,这是咱俩共同经历生死的留念,”陆臻的手指划过冰凉的金属,眸色深沉,是无可形容的柔和的黑:“铐住你,连死亡都不能把你带走。”

夏明朗蓦然动容,心里那点矫情的不甘不愿全散去了,略一施力,右手已经圈到陆臻的腰上,倾情地深吻,十指交扣,坚硬的金属敲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爸爸习惯早睡,10点一到就会准时去睡觉,陆臻与夏明朗你侬我侬了一番,偏又做贼心虚生怕冷落了他老妈,又跑到书房去哄美人,留下夏明朗一个人在他屋里继续打牌。

陆妈妈被儿子缠得有点没办法,索性也不批作业了,一边开了电脑上网,一边和儿子闲话家常。陆臻无意中一眼瞄过屏幕,顿时目光凝定下来,那屏幕上标题赫然用黑字写着:中国同性恋现状调查。

“妈!”陆臻竭力平静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哎,没办法,现在的孩子啊!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大概是跟不上时代了。”陆妈妈顺势抱怨起来。

“怎么了?”

“前两天,我班上出了个事,”陆妈妈苦笑:“一个男生和一女生在走道上大吵大闹差点打起来,我过去拉开来问,那当然,对我是不会说实话的,我后来搞半天才知道,原来是那男生怪那个女生抢他男朋友。我的老天,两男一女的三角关系,那一男一女居然是对头,你听说过这种怪事吗?”陆妈妈头痛地扶着额。

陆臻笑得有点勉强:“都是小孩子嘛,搞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你还别说都是小孩子,我听说上几届有个孩子就出了国,不为别的,就为这事,在国内呆不下去。”陆妈妈眼中有些痛惜:“那孩子我认识,在我手下上过课,非常聪明的一个,非常聪明非常优秀,你说他父母该多伤心啊,养了这么大的儿子,遇上这种事。”

“妈……”陆臻弯下腰,从背后抱住陆妈妈的肩膀:“其实同性恋也不是一种病态。”

“我知道……”陆妈妈长叹息:“就是,哎,现在真的是,早恋算是正常事了,只要是一男一女地给你恋着,就算是帮忙了。我班上那俩小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都是挺聪明的孩子啊,你说要是……要真是不懂事的也就算了哦,偏偏道理比你还足。”

“怎么?他们和你怎么说。”

“现在的小孩呀,跟我们那时候是不同了,资讯发达,什么都懂一点。你跟他说不能这样,他说你歧视他;我说我不歧视你,可你早恋也不对吧!他跟我讲说17岁已经不算早恋。”

“17岁的确不小了。”

“你少插嘴!”陆妈妈瞪了陆臻一眼:“我问他那将来要怎么办,居然跟我说要出国,去荷兰!我刚刚才查到为什么,原来那地方是允许同性恋结婚的,真是气都被他气死了……跟他讲道理,一双眼睛瞪着我,像看仇人似的,你说我一个做老师的,我不是为了他好,我跟他废话什么?”

陆妈妈叹一口气:“还好不是我儿子!”

陆臻心头一搅,声音又轻了些:“那,后来怎么处理的?有没有通知他家长?”

“怎么可能不通知,他妈妈哭得像什么一样,说是在家里就闹,那孩子脾气硬,不爱说话性子又沉,逼急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现在人人家里都就这么一个,出了事谁敢负责,唉。”

“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别太担心他了。”

“我为他担心什么呀!”陆妈妈愤然:“我是可怜他家长,真是的,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倒养出仇来了。”

陆臻有话哽在喉咙口,像一根锐利的骨,刮得他生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茫然间回头,看到夏明朗靠在书房的门外,面容沉寂,一双幽黑的眼睛,闪着微芒。

陆臻又哄了他妈妈几句,这才从书房里退出来。

掩上门,却看到走廊里的夏明朗垂着头靠在墙上,是一种从来未曾见过的消沉姿态,陆臻忽然间伸手,揪住夏明朗的领口把人拉进房间里,然后关门落锁,一把将夏明朗推到门上抵住。

昏暗的光线之下什么都是模糊的,只有夏明朗一双眼睛里有光,倒映了窗外的一点星光。

陆臻对着那两点星光凝视良久,猛地扑上去,嘴唇相碰时甚至有一声低低的闷响,很痛,但是,无所谓了。

整个口腔里都是炽热的,辗转着猛烈地亲吻,湿漉漉的嘴唇彼此融化,像是融合在一起。夏明朗的手臂圈上去,用力收紧,那是一个强健而有力的拥抱,会让人喘不过气。

“说你爱我!”在唇齿稍稍分离的瞬间,陆臻轻声喘息着,声音急促而低哑。

夏明朗的身体僵了一下。

“快,说你爱我,随时随地,一生!”陆臻几乎是凶狠地盯着那双幽深的眼睛,变了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而急切的嘶吼。

夏明朗的目光闪动,一手扶着陆臻的后脑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

“我爱你。”那声音很轻,但是清晰,缓慢而坚定。

“随时随地,一生!”

陆臻看不到,在那个瞬间,夏明朗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着,闪着晨星似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陆臻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有些歉意:“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

“我从来没怀疑过什么。”

“我知道!”

“我只是,”陆臻的眼眶中有点红,“我只是有时候,还是需要你亲口对我说一遍。”

“我知道!”夏明朗的眼中有温柔的了然,一如他一贯的深沉大气的温柔。

陆臻看着那双眼睛,声音变得更加柔软:“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没有对不起,任何时候你想听,随时来问我,我都会说给你听。”

是的,他懂,他什么都懂!

和从前一样,嚣张跋扈而又沉稳大气,是最坚实的后盾,最稳定而可靠的存在,给你最强的支撑。

有时候很难想象,为什么这样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可以用到同一个人身上,然而一想到他叫夏明朗,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陆臻反手抱着夏明朗的肩,把两个人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他不是在动摇,也从没有疑虑,只是有时候他也需要更多一点的支持!

这一个代价太大的旅程,这一路付出太多,抛弃太多,这不是一个靠一个人的坚定就可以走下去的旅程。

陆臻把手松开,又退开了两步,后背靠在墙壁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夏明朗很是和顺地应着他的话。

“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你可能也干过这事,几个男生躲在寝室里看黄片,虽然军校管得紧,可是大家还是有办法。”陆臻低着头,眼神躲闪。

“嗯。”夏明朗轻笑,这房间里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他仍然可以肯定,这家伙现在的脸一定已经红得透了。

“然后,我记得很清楚,第一部放的是日本的片子,那女的很漂亮,但男的不行……看了没多久,我身边的同学都吃不大消了,只有我没反应……我那时候特别小,人小就特别怕不合群,我就一直很急,可是急也没有用,于是他们就笑话我,说陆小臻啊!你毕竟还是小孩子什么的……”

陆臻垂着头,说着莫名其妙而久远的话题,夏明朗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地听他讲完。

“后来,一张放完了,后面那张,是欧美的片子,大家都不太喜欢……就在那里商量着要不要换片子……可是可是……”陆臻的声音沉下去一些,尴尬而艰难的:“我觉得脸很热,我……后来他们都笑我原来喜欢外国人,还说什么将来是不是出国娶个金发女人什么的,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时候看的不是那个女人,是……是那个男的。”

陆臻慢慢地把脸转过去与夏明朗对视。

“你当时一定吓坏了!”

陆臻苦笑:“是啊!不敢和人说,偷偷看了很多书,我爸常说恐惧是因为无知,所以不要害怕要去了解。现在想想很傻啊,在学校里什么都不敢做,放假回家拿了我爸的卡去上图借书,不敢带回家里来看,越看越迷惑,积累了太多的理论知识,反而更加搞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是很傻!”夏明朗的心情十分愉悦,当初他如此挣扎而陆臻如此坦然,这样的反差曾经让他郁闷,想不到陆臻不是没挣扎过,只是他挣扎得比较早。

“考上军校,因为年纪小被照顾得挺多,但最后也没什么感觉,后来也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却常常无疾而终,吃饭聊天什么也还好,可是就连跟她们牵手都会觉得不舒服。到后来就明白了,有些感觉说不清楚,但是忽然有一天就能反应过来,像做梦一样。”陆臻盯着夏明朗眼睛看:“再后来就遇到你了,我想,这就是缘份。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但其实我很早就开始了……其实当然,在主观上我就有试图去控制过,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其实都不能真正把握自己。最近常常会想,如果不是我首先对你抱着某种幻想,你可能……可能就不会……”

“不会什么?”

陆臻缓缓地靠近,在咫尺之间凝视那双眼睛:“你现在明白了吧,说到底,其实是我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不打算改过。”

“是吗?”夏明朗眼睛眯出危险的弧度:“那你可以选择赎罪。”说着,一把拎起陆臻常服的领口把人扔到床上,只是纵身扑上去的时候,轻轻地低喃了一声:“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谁!”

夏明朗抱着陆臻的身体轻轻一滚,便消去了全部的冲击力。

而床板发出轻微的碎响令他想起了某个重要的老问题:“你房间的隔音怎么样?”

“不太好!”陆臻伸手去解夏明朗常服领口,滚烫的潮湿的唇随即贴到夏明朗脖子上突出颤动的血管。

夏明朗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叹息,靠近,耳语:“那,我在下面?”

“不要!”陆臻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夏明朗身上从外到里的大半的纽扣,衣襟一分,露出古铜色的坚实胸膛。陆臻的牙齿先是落到夏明朗肩膀上,一路啃啮着往下滑,越过突出的锁骨,嘴唇覆在夏明朗胸前敏感的两点上吮 吸舔咬。

“真的不要?”夏明朗一边压抑的喘着气,把纠缠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甩开。

“不要!”陆臻忽然抬头,一双眼睛里亮闪闪的带着笑:“我要等明天白天没人的时候,把你折腾得哭爹喊娘。”

夏明朗听得一怔,转瞬便笑了:“靠!”

随即一个翻身把陆臻压到身下去,顺手抽出陆臻腰上的皮带把他的手臂捆死,手掌从裤子下面伸进去,用火热的掌心辗转炙烤抚弄一个男人最敏感的部位。

陆臻的脸一瞬间便红透了,牙关咬得死紧,只有极细的呻吟声从齿缝里漏出来。夏明朗一口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齿和舌头细细的逗弄,轻笑着骂道:“小混蛋,长本事了啊,要造反么?”

陆臻只是闭着眼睛喘气,呼吸缭乱,一字不发。

夏明朗忽然一顿,所有的动作都停住:“服不服?”他挑着眉笑,嘴唇若即若离的贴在陆臻的唇边,空气带着音波的颤动,让两个人的唇轻轻相碰。

陆臻闷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看到一双眼睛近在眉睫处,用最极限的距离在盯着他,于最黑暗中闪烁耀眼的光辉。

“服不服?哦?”

他看到那个男人的嘴角慢慢的勾起来,弯出某种魅惑的弧度,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扑到他脸上,里面混着烟与血的味道,战火与硝烟,金属的铁锈味,阳光的烈度以及永不褪色的信仰。

陆臻微微张了张嘴,他想说:我服。

可是声带拒绝把这两个字振动出来,于是,他把自己微张的嘴唇覆上所有浓烈而炽热的气息,以及那种温软而厚实的触感。

夏明朗在陆臻的唇碰上去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他的问话,暖热的舌头在口腔里翻搅舔舐,他看到陆臻又闭上了眼睛,脸上有专注而深入的热情,于是所有的神志都悄然的退去,每一寸的皮肤都变得敏锐之极。

炽热的下半身贴在一起摩擦着,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到了极点,衣服束缚变得如此不可忍受,只想把一切包裹在身体上的东西都甩去,让皮肤与皮肤紧紧贴合,每一寸,每一分,每一个细胞的贴合。

“手,手……”陆臻忽然皱了眉,低喘。

夏明朗以为捆太紧伤到了,急忙去解开皮带的扣子……陆臻用力挣脱出来,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手臂紧紧的抱住夏明朗的肩膀,指甲嵌在他背部厚实的肌肉里。

不会放开的,绝不会,陆臻微微睁开眼睛,一口咬上夏明朗光滑的肩膀,我要留下记号,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人了!

嘴唇贴到皮肤有种炽热的湿软,就是这种柔软的触感,开始最初的沦陷,夏明朗大力抽 送的身体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凉意随之传来,刺痛伴着快感使他喉咙发出模糊的低吼。然而那唇似乎并不满足,舌尖不安分的挑弄着细小的伤口,像是要挑 逗出更多的血液。

“你这个爱吸血的小鬼!”夏明朗的声音含糊在沉重的呼吸中,手指插进陆臻的头发里,把他的头扯离自己的肩膀。

“好吃吗?”夏明朗眯起眼睛问。

陆臻仰着头,从下巴到脖颈处的线条流畅动人,而眼神是茫然的,折射着迷乱的散碎光彩,薄唇上沾满了血,一片殷红。

夏明朗一时有些怔忡了,声音喑哑得像某种喘息似的吟叹:“别那么自私,一起吧!”

说着,嘴唇覆上去,用最激烈而绵长的亲吻,分享所有:唾液、血液……一切!

体温在激情退去后慢慢地降了下来,陆臻便觉得有些冷了,趴在夏明朗胸口上,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找空调遥控。

“不睡觉?”夏明朗摸着陆臻的头发,桀骜的短发,擦过掌心的感觉,有一些痒。

“嗯!”

汗津津的身体贴在一起,有一种粘腻的感觉,不过时间太晚了,不好再去浴室,陆臻一边用被子擦身体,一边笑:“明天要洗床单了。”

“睡吧?嗯?早点睡!”夏明朗靠在床头,从地上的衣服口袋里拿了烟出来抽,丝丝缕缕的蓝烟在空气里画出痕迹,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模糊:“我看着你睡。”

“别抽了。”陆臻皱眉。

“可是,不抽烟,嘴巴闲着没事干啊!”

陆臻的眼睛微微有点弯起来,一手撑了身体凑上去堵夏明朗的嘴,然后退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笑:“现在有事干了?”

说着,把那支烟从夏明朗手上拿下来,可是在手里捏了半天,却发现不好处理,陆臻一般不抽烟,而这房间也长久没人住了,干净得过分,床头柜上除了一个闹钟和一盏台灯之外空无一物。

柜子,是木头的,地板,是木头的,陆臻看着手上那一星红点有点无奈,夏明朗看着他笑,伸手把烟头直接捏熄了。

“不疼?”陆臻好奇。

“不疼,下次可以自己试一下。”夏明朗把陆臻的手掌翻过来看,抚摸上面厚厚的茧,两年前,或者三年前,这双手,应该还是细致柔软的吧?只是现在……

“你应该也不会觉得疼了,只是你还不知道。”夏明朗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有一些怜惜,然而更多的是激赏。

“几点了?”夏明朗忽然想起来,去找手表,可头一偏却看到一只硕大而圆滚滚的机器猫闹钟十分占据眼球地镇在柜子上,顿时愣了愣,没撑住,笑出了声:“陆臻啊,你几岁了你?”

“干嘛?”陆臻没好气,随手把闹钟拿起来看:“一点多了。”

一转头,看那死烂人还在笑,顿时怒目:“笑什么笑,不挺可爱的嘛。”

夏明朗看着两颗差不多大的头并排竖在自己眼前,实在忍不住笑得捶床:“可爱,可爱,是挺可爱的。”

“笑你个头。”陆臻不爽,随手拿闹钟对着夏明朗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扑上去堵他的嘴:你嘴巴又闲着了是吧!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房间里一直重复如下的对话:

“睡吧,啊?”

“不睡!”

“那我抽根烟?”

“别抽烟。”

“我闲着没事干,会很难过。”

……

“给你找点事干。”

……

“你也不能一直干这事不睡觉啊……”

“为什么不能……”

当然,这样的对话实在是无聊了点,只是那两个人——

一个心里想着:靠,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也得无聊这么一回吧!

一个心里想着:靠,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也得让他无聊一回吧!

于是,就这么一直无聊了下去,一直到,两个人都迷迷糊糊地靠在一起睡着。

5.

第二天早上,陆臻醒过来的时候便用他那特种侦察兵的耳朵仔细地扫描了整间屋子里的详情,然后,纵身跳起来欢呼:“他们去我阿姨家了,我们自由了!”

夏明朗身上一凉,随手抢被子。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陆臻兴奋地抱着夏明朗嚷:“这意味着我们两个可以为所欲为了!”

夏明朗刚刚睁开眼,就被另一双眼睛里的锐光给刺到,大脑在零点零一秒的极速中清醒过来,然后,有一个句子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响开:

“我要等明天白天没人的时候,把你折腾得哭爹喊娘。”

夏明朗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往被子里钻了钻,用一种十分平淡的声音说道:“你当心着凉。”

“哈!没关系!”陆臻光着膀子就冲出去,把家里能开的空调全开到了三十度,横竖浪费他爹妈的电费他不心疼,然后再冲回来冲着夏明朗精神十足地吼了一声:“起床了!”

夏明朗没精打采地看他一眼,慢腾腾地开始穿衣服,并且穿得整整齐齐,实实在在。

今天的早饭是大饼油条和豆浆,如果说陆家的男人是极品,那陆小臻明显还排不上号,他老爹陆永华才是男人楷模。

然而,试想一下,两个极度缺乏自由的人,忽然间得到了十分彻底的自由,那会做出什么反应?

很简单,茫然!

吃过了早饭,两个就开始了大眼对……哦大眼的程序。

夏明朗因为心怀鬼胎的缘故,变得比平时沉默了一些,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地升了上来,犹如暖春,夏明朗索性把袜子又脱了,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把陆臻家里的旧报纸都翻了出来,靠在客厅的大窗边,看得怡然自得。

而陆臻在干完了必需要干的工作,比如说洗碗、洗衣服等琐事之后,面对着空下来的大把时间,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哎,你说,我们等下干点啥?”陆臻很是踌躇。

夏明朗仔细地观察了他的神色,确定这小子不是在欲擒故纵,诱人开口,以图后计,于是便有些犹豫了起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他回想一下自己昨天晚上发出的豪言壮语。

毕竟这等壮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陆臻这次错过了,下次要圆梦不晓得要到猴年马月。但是,这种事要让他来主动提醒,那……实在是有那么一点,那么说不过去。

于是,我们一向英明果决的夏明朗大人,也不由得华丽丽地囧了。

“要不然,我们出去逛逛?”陆臻仰着头看天,自己先否定了自己:“没什么意思。”

夏明朗十分谨慎地选择不置可否。

而恰在此时,浴室里的洗衣机开始报警,陆臻咕哝了一句,先去拿床单。夏明朗反正无聊,一手拎了报纸施施然跟在后面,看陆小臻干活,毕竟还是冬天,浴室里的瓷砖冰凉,夏明朗一脚踩进去觉得不太舒服,又退回到了走廊里。

“哎,你怎么……不穿袜子。”陆臻看他举止异样,视线顺着他的身体往下落,一路,滑到了……

如果说夏明朗身上还有一块白的地方,那就是脚背。白,基本上是你能想象到的白,因为他这辈子好像就没太有机会让它们晒过太阳,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在无数的风吹日晒雨淋中被磨砺得粗糙起来,却无意中保留了一块相对还比较细腻的地方。

陆臻看着夏明朗赤足踩在暗红色的地板上,脚背上浮出淡青色的血管,指甲修剪得很短,整整齐齐,灰绿色的作训服裤脚散开,有些长,后跟处被他踩在了脚底。

“你,不应该招我的!”陆臻脸上有点红,声音有些古怪。

夏明朗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不由得错愕苦笑:“这也算!”

“我觉得算。”

“陆臻,”夏明朗退开一步:“你要上就上,不要找这么古怪的理由。”

“不是这样的,”陆臻逼上一步,正色道:“经过昨天晚上,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有点太那个什么了,我本来打算为了我良好正直的形象而计,要保持我们两个之间纯洁的革命情谊,不要搞得来,我跟你好,就是为了……啊!”

夏明朗笑得十分诚恳:“嗯,有道理……那,没事了?我先走了。”

“你做梦!”陆臻忽然纵身一扑,把人按到墙壁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忽然觉得男人好色,实在天公地道。”

“天公会哭的!”夏明朗失笑,此刻他的脸贴在冷冰冰的瓷砖上,这是个很不舒服的状态,然而那双眼睛里却有细碎的笑意在闪,甜蜜而温柔,好像在说:你这小鬼,我该拿你怎么办?

陆臻忽然怔住了,眼神中的锋利明朗都渐渐散去,变得专注而痴迷,低声嘟喃着:“你这妖人,别这么看着我。”

夏明朗有些讶然,回头去看那双清亮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脸来,实在是很平凡的五官,他在想,实在没什么会让人不知不觉看到想要发呆的魅力。然而不等他把这问题想明白,陆臻已经把他翻转过来,一手拎起夏明朗作训服的领口往自己面前拽,于是两个人的嘴唇便扎扎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于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夏明朗忽然想起:曾经无数次,他在那人背后深深呼吸,呼吸那种清爽明朗的味道,而陆臻有时诧异地回头,不明白他脸上那种平和而满足的微笑是所为何事。

原来如此,原来一个人最迷人的地方,总是要靠别人去发现的。

如果说陆家还有一块地方没有被空调覆盖,那就是浴室,陆臻衣服脱到一半,忽然觉得有点冷,头脑又清醒了一些,便看到夏明朗被自己扒光了上衣顶在冰冷的墙面上,上下其手,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

“冷吗?”

夏明朗满不在乎地笑笑:“还好。”

是还好,如果有必要,他可以在摄氐5到6度的水中潜伏数小时;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把自己埋在雪堆里一整天,这点小小寒冷,真的算不了什么。但陆臻却有些被他这不在乎的宽容笑意伤到了。

“你什么意思!”陆臻恼怒地在夏明朗下唇上咬一口:“我需要你这么迁就我吗?”

夏明朗失笑,用食指挑高陆臻的下巴,贴在他的唇边轻声道:“我不迁就你,你会有机会吗?”

陆臻怒目圆睁,悲愤……

“你大爷的!”

“夏明朗!我杀了你!”

打架,其实也是一件很不错的情趣活动,大打虽然伤身,小打却可怡情。夏明朗灵活地在这浴室的方寸之间躲避,终于还是被逼进了淋浴间,再退一步,后背又贴上了冰冷的瓷砖,便笑道:“这地方好像不错啊!”

“是啊!”陆臻耍帅,一脚回旋踢把淋浴器的开关挑起来。

热水扑头盖脑地浇下来,夏明朗被烫得咝了一下,苦笑道:“你好歹调一下,我都快熟了。”

“熟了好,熟了才好吃!”话虽这么说,可还是马上伏身去调水温。

夏明朗却在蓦然间迅疾地伸手,穿过水汽蒸腾的茫茫水帘,一手扣住陆臻的腰带把他拉进去,用力一甩,把人扔到墙上,炽热的水流瞬间把人打得精湿。夏明朗火热的唇贴到陆臻的胸口上,一边抽了他的皮带往外扔,一边亲吻着往上,最后停在陆臻耳根,用齿尖咬着他的耳垂哑声道:“没劲,一点用都没有,折腾了这么久连衣服都没扒掉,还怎么跟着我混?”

陆臻愤怒地瞪着眼,前面是火,炽热的水流,炽热的人,后面是冰,光滑而冷硬的瓷砖。

冰与火交错在一起的感觉,令他想要发疯。

陆臻猛地低吼了一声,手肘膝齐动,一手扣住了夏明朗的手腕,用力一拧一带一踢,把人按倒在地,夏明朗让了他半招,顺势躺到了地上,陆臻像一头狩猎中的豹子一样冲破水帘扑过来,紧紧的摄他的嘴唇,把所有的笑意都吃进肚子里。

唔……夏明朗有些满意的微笑了,这,还像点样子。

终于把所有的衣服都甩开了,沾了水的衣料变得坚涩,特别的难脱,所以不得不承认他们麒麟基地的作训服质量上乘,居然在陆臻如此凶猛的撕扯中顺利的生还了。

陆臻已经被点着了,顾不上再跑出去穿越两个房间翻找润滑剂之类的工具,只是用浴液搓了点泡沫出来做润滑便匆匆进入。

夏明朗有些难耐的皱起了眉,习惯性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却不由得看着陆臻通红的眼睛苦笑,自从那次抽风把他折腾得直接进医院,这小子现在简直变态似的关心这种事,疼不疼的问题可以问到人发烦,看来今天真的是把他激过头了。

自作自受啊……

夏明朗小心的调整着姿势,顺应那种猛烈的冲击,寻找比较适应的位置。被侵入的感觉并不太好,他一直都没有办法完全适应,但快感仍然可以源源不绝的被激发。应该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夏明朗心想。是的,身体对他没有抵抗力,只是单单被抱着脖子亲吻,感觉那火热的呼吸扑撒到自己皮肤上就会觉得兴奋异常,所以,才会放开手,心甘情愿的任他为所欲为。

这一生,夏明朗从未主动放弃过对自己的控制,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陆臻是第一个,令他愿意把控制权放到他手里,因为某些难以言明的渴望,因为信任,因为那个孩子清澈而专注的双眼。

猛烈的水流从头顶上大力地砸下来,犹如一场暴雨,隔绝了时间空间与人间,眼前是白茫茫的水汽,而耳边,只有水声的轰鸣。

夏明朗偏过头,看到暴雨下的地面,大滴的水珠砸下来,溅出一小朵一小朵的花,边缘上镀着莹黄色的灯光,隐隐的有彩虹的底色。

这世界变得茫远了起来,眼中只有一片璀璨晶光,令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这极致喧嚣与动荡的时刻觉得平静。

安宁而黑暗!

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大脑变得凝滞起来,慢慢地不再转动,所有的思绪与谋划都被清空,那一刻他放弃了对一切的控制,随着另一个人的节奏而动,犹如一个疲倦到极点的人,放松着,渐渐沉溺。

水流从鼻腔里倒灌进去,从肺部传来的刺痛感,令他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很黑,眼前的一切都很黑,呼吸器已经被人扯落,他看见一连串银灰色的水泡缓缓上升,头顶是波光交错的水面,浮上去,便可生还!

他奋力地要往上游,可身边纠缠的人体像是有一吨重,在水流中厮打,动作缓慢到优雅,却连再多撑一秒钟都是生与死的极限,肺里已经再没有氧气,拼命挣扎的结果是肺部疼得像要炸裂开,而最后一下肘击,重重地打在胃部,夏明朗终于张开嘴,呛一大口水进去,开始猛烈地咳嗽,天昏地暗。

在神志渺茫中,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下颚被人用力掰开,炽热的空气直扑进来,夏明朗猛地弓起身体在半空中抱住陆臻的脖子,用力吮吸,呼吸他肺里的空气。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陆臻惊慌失措地捧着他的头。

“没什么!”夏明朗摇摇头,大脑因为缺氧而眩晕,绷紧的肌肉变得柔软,他慢慢倒下去,仰面躺在地上,声音沙哑而模糊:“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你……”陆臻的声音忽然尖锐地变了调,眼中腾起一片火光。

夏明朗有些诧异,然而在迟钝的大脑做出更多的反应之前,陆臻已经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在亲吻他。

他的吻法激烈而粗野,带着某种愤怒与压抑的强大无比的欲望和热情,像是无边的海水潮涨潮落,让夏明朗蓦然觉得像是跌入了潮汐里,灵魂从身体里飘出,席卷翻腾在唇齿之间,翻滚起伏片刻不得安生。

夏明朗有一瞬间的慌乱,而记忆的碎片却在此刻倾巢而出,将他吞没。

在丛林里被蒙头毒打,失了火的皮鞭在背上咬出撕裂的痛感,身体已经蜷成一个球,然而刁钻的皮靴仍可以找到最薄弱的部位,狠狠给予重击。胃部在炽热的疼痛中抽搐,咳出的胃液里带着粘稠的血沫。

……

M16A2的枪口喷吐着实弹的火焰,机枪的子弹把空气划得支离破碎,眼前是电网、高墙、壕沟所组成的无数障碍。

前进,唯有前进,一路突击、爆破、歼敌,否则身后追随的子弹将直接结束生命。

翻过高墙的瞬间,流弹从左臂中穿过,有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停滞,令他看清了那颗子弹带着血珠滑过他眼前,然而下一秒,他扑倒在地,用被贯穿的手臂爬过泥泞的铁丝网。

……

审训室里,口腔、鼻孔、眼睛里灌满了瓦斯毒气,泪流满面、呼吸窒息,只是本能地挥舞双手驱赶毒气,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爬行,手指在地面上抓出淋漓的鲜血。

……

黑暗,最极致而纯粹的黑暗,耳边是肆虐枪炮声与人类濒死时的惨叫,不知时间,漫长无止尽。

……

那些记忆,令他为之深深骄傲却痛苦的,让他有时觉得不如索性都忘掉,却也明白今天的夏明朗,正是成长于那些可怕的记忆里。

他还记得很多东西:烈日下极限干渴时浇在他面前沙地上的水;实弹越障之后马上要数清的数百粒碎豆,要用16公里武装越野才能换到的不足100克的食物;记得他每天早上升起的殷红如血的旗帜;记得他在饥渴中挣扎,在疼痛中抽搐,在恐惧中压抑得几乎要发疯。

当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极限,肉体变得麻木,唯有意志在坚守。

不能放弃,没有理由,只是不能!

放弃了,第二天早上就没有人再去升旗,那面血染的战旗将被折叠齐整与他一起被送走,所以!不能!

他可以死,但不能输,为了一个军人尊严,作为一个中国军人的尊严。

忽然间,水声好像消失了,四下里弥漫着浓重的白色雾气,温柔地包裹着。

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剧烈地喘息,焦躁而压抑地嘶喊着:别不吭声,叫我的名字,快,叫我的名字,求你……叫我的名字……

“陆臻?”

夏明朗茫然失神,好像仍然停留在狙击训练的黑屋里,在三天三夜的压抑中平静地崩溃着;仍然置身于野外生存的海岛上,将一颗泥螺连壳咬碎,海水的咸涩刺痛了干裂渗血的嘴唇……

“陆臻。”

这名字从喉咙的深处发出来,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有某种安抚灵魂的力量,在绝境中给予支撑,在黑暗中闪烁希望的光芒。

陆臻……陆臻……

夏明朗反复地念诵这个名字,犹如某种呻吟。

曾经他在绝境中坚守,咬牙硬挺,一声不吭,意志在非人的磨砺中变得坚硬如钢铁,而此刻,坚硬的裹着恶质铁壳的心似乎破开了一角,有一个名字在柔软地涌动。

挺好的,夏明朗忽然觉得,至少,下一个生死关头,他除了纯粹的坚持,还有一个人可以想念,那会让苍白的绝望染上色彩。

空气中的白雾慢慢消散开,夏明朗的脸渐渐清晰起来,陆臻已经从之前狂躁的高/潮释放中清醒过来,动作变得像往常那样轻柔而细腻,伏下身体,亲吻每一寸令自己心动的皮肤。

夏明朗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迷幻的韵质,陆臻甚至被自己名字的音节所迷惑,目光痴迷地掠过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掠过潮湿鲜润的嘴唇,掠过挺直的鼻梁,然后……一切都停止了下来。

他看到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幽亮如晨。

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水膜,不知道是眼中凝出的泪,还是飞溅而入的水滴,就那样安静地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没有滑出。细细碎碎的光,从那漆黑幽潭的最深处折射出来,仿佛在水底还有另一个世界,来自异界的光芒穿过波面的纹藻投射在寂静的空气里,最纯净而无彩的颜色,却因为无色而比任何色彩都更加夺目。

似乎是意识到了他动作的停滞,夏明朗的眸光悄然下滑,落到陆臻脸上,波光历历的湖水,微微颤动着,溢了一些出来,沾湿了睫毛。

“陆臻?”夏明朗轻声问,那声音里有一种探究,有点心疼的关切。

陆臻在这两个曾经听过千万遍的字节中落下泪来,他忽然意识到,在夏明朗张扬而坚韧的生命前半段,那人都不曾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样;而终其这一生,自己都无法忘记这张脸与此刻的泪光。

夏明朗抬手去抹他眼角的泪光,这个奇怪的小鬼,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刻哭出来。

“我会保护你的!”陆臻忽然道,声音里带上了嘶哑的坚定。

“哦?”夏明朗哑然失笑,然而笑容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因为看清了陆臻眼底坚定与炽烈的火光,他又笑了:“好啊,那你可得再加把劲才行。”

于是,那双眼睛慢慢地合拢了,满溢的湖面生出层层的波纹,终于冲出了湖岸,泪水从两颊悄然地滑落。

“我有点累了,让我睡一会儿!抱紧我!”

有些人,说出来的话像咒语,每一个字都是,不可违抗。

陆臻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把夏明朗扶了进去,话说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由衷地感激过他老妈那死小资腔调,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买一只超大的浴缸,然后一个月也不会去泡一次澡。

“老妈,就当我帮你把本捞回来吧。”陆臻小心翼翼地往水里滑的时候,口中喃喃低语。

夏明朗的眼皮略微颤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笑,却没有睁开眼睛。

陆臻知道他没有睡着,而此时却是个比睡着更为纯粹而彻底的状态,他只是那样安静地躺在那儿,水面漫过他胸口的位置,头微微往后仰着搁在浴缸的边沿,露出缓缓滑动的喉结。

呼吸,异常平静地呼吸,胸口缓慢地起伏着。

陆臻忽然觉得这时候只要他一个指头插下去,插入夏明朗第三和第四根肋骨的间隙里,那他一定会死。那只敏捷的猎豹,凶猛的苍狼,此刻把他的一切都收起来了,所有嚣张锐利的锋芒,所有气势逼人的杀性,以及,所有的睿智奸诈与狡猾。

变得简单纯白如婴儿。

他说他累了!

陆臻从没听他说过这种话,到此刻才忽然惊觉,怎么?竟从来没听他说过这种话?

有时候,一个人从来不说累,于是人们便默认他不会累;有时候,一个人永远都强硬,于是我们就认定他不会倒。

生命需要拼搏,但有时也需要休息,很少有人知道,那似乎一刻都不停地在跳动着的心脏,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放松,草原上最强悍的狮子,大部分的生命在晒着太阳,而最疾捷的猎豹总是懒洋洋地睡着觉。

陆臻侧身在夏明朗身边趴着,一手沉在水面下,另一只手,手指缓慢地滑过夏明朗的胸椎骨。

纵欲总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在纵完之后的当下,会让人变得心无旁骛,陆臻的嘴唇落到夏明朗的皮肤上,缓慢而轻柔,这是不带任何欲望的吻,轻轻地碰触着,遇到伤痕纠结的地方,便略做停留。

夏明朗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平静地笑着,像是有种柔和的光从内里散出来,他缓缓地抬手,湿淋淋的手掌在陆臻的头发上揉了揉,把那颗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

然后,一切都彻底地安静了,只有细细的水流声,淙淙然不绝,水波随着他们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温润如体温的液体包裹着全身,犹如母亲的子宫,最极致的平静。

当陆臻醒过来的时候,夏明朗已经醒了很久了,浴缸里的水满了,从边沿漫出去,夏明朗把他的人抱高了一些,让鼻子露出水面。

“醒了?”

陆臻闻声转头去看夏明朗的眼睛,果然,又恢复了,再深的温柔里都夹着锋芒,像绵里的银针,闪着尖锐的光。

“嗯!”陆臻有点怅然若失。

“起来吧?几点了?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陆臻把他家浴室整个地扫了一遍,脸慢慢地红起来,眼前的情形,用台风过境这词来形容,绝对是一点不过分。不过他已经很庆幸了,至少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没有一拳打碎了淋浴间的钢化玻璃。

陆臻披了块浴巾从水里跨出去,七手八脚地把四散的瓶瓶罐罐们各归各位,好在他家的排水设施很是经得起考验,倒没出现什么水漫金山的状况,只是两套作训服全被泡得精湿,想不洗也不能了。

夏明朗趴在水缸沿上笑:“你说,你爸妈月底看到水费单子,该是个什么表情啊?”

“水不值钱,电费才厉害呢!”陆臻笑嘻嘻的:“管他呢,哈哈,反正到时候我山高皇帝远,名将在外。”

陆臻把东西都收拾好,外间的空调开了大半天,温度已经打得很高了,光着膀子来去倒也不觉得冷,夏明朗正拿毛巾擦干了身体,正在穿内衣,就听得陆臻在外面一声惨叫:“啊!这么晚了!”

“怎么了?”

陆臻一下子冲回去,急道:“惨了惨了……我那同学会啊!约了七点的,现在都两点多了,我们还要先吃点东西……还要去给我爸妈买礼物,还……”陆臻还没念叨完,就看着夏明朗在那摇头,看那口型大概也离不了“娘们叽叽”,这四个字。

陆臻有点不忿,苦于自己也觉得这样是挺娘们叽叽的,又无力去反击,只能继续吼:“快点穿衣服!”

“穿什么?衣服都湿光了。”

常服?陆臻想了想,算了吧,太打眼了,穿上身半条衔的人都往这边看,想着想着却是眼前一亮:“队长,让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吧!”

“怎么!?”夏明朗也来了兴致:“不过,你那衣服,我能穿吗?”

“切!什么意思,我还比你高呢,你当心嫌大!”陆臻哗啦一下,把他的衣柜拉开来,顿时自己都看得吓了一跳。

“呵!你小子开服装店啊?”夏明朗惊叹。

“都是我妈买的!”陆臻笑得尴尬。

生了个帅儿子,当然希望全世界人民都能承认他的帅,只可惜这儿子常年不在眼前,买了衣服都只能挂衣柜,陆妈妈心里也不是不郁闷的。

陆臻虽然比夏明朗要高一些,却瘦了不少,所以上衣反而要比他小一码,在柜子里翻半天才找到前年阿姨送的一件黑呢大衣,当时买大了,给夏明朗穿倒是刚刚好,里面随便套了一件厚的白棉衬衫。

夏明朗号称这样已经不会冷,陆臻嘿嘿阴笑了一下,心道:随便你,到晚上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上海的阴冷。

陆臻自己的选择面就要大多了,毕竟一年也穿不到一次便装,便有点得瑟起来。挑了件他最喜欢的黑色军服式的西装夹克穿出来炫耀,里面配深蓝色的棉衬衫,外面又套了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一副时尚俊杰的模样。

陆臻眼尖,趁夏明朗穿衣服的时候一眼又看到他肩膀上那口牙印,心里便有点得意:“我再给你下点毒吧,把那个印子给弄成永久的。”

“你索性拿刀刻一个吧。”

“也行啊!刚好和我身上那个配套。”陆臻下意识地摸摸自已的肩膀。

“那,不如把我们两个身上所有的疤对应起来吧。”夏明朗一弯腰,把人锁在床头方寸之地,笑容可掬地提议着。

“哦……这个,正所谓,军人的伤疤就是他的军功章啊,小生无功不敢受禄。”陆臻小心翼翼地从夏明朗身下滑出来,快手快脚地开始换衣服。

陆臻难得穿一次便装,又偏偏是收腰卡肩的款式,过分地夸张了腰线,夏明朗便有点诧异:“怎么以前没觉得你有这么瘦啊!”

“我这叫精悍!”陆臻反驳。

夏明朗一双手卡到陆臻腰上,笑道:“我再用点力,都能把你给掐断了。”

“夏明朗!”陆臻的口气忽然郑重起来:“如果你不打算马上把衣服脱了,我俩再战一场,那最好不要随便在我敏感的部位摸来摸去。”

夏明朗一下没忍住,笑喷,连忙把双手拿开了以示清白。

“谢谢啊!走吧!”陆臻面无表情地一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