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和昨天一样，又是一个雨天。
最近阴雨连绵，从上周日开始,雨就没停过,断断续续的下着,校园里的石板路湿漉漉的,一不留心就要打滑。
许卿的视线从窗外走在路上打滑跌了一跤的不知名同学身上收回,淡淡道，“她上午请假了。”
站在课桌边上的是文艺委员萧澜，她来找顾笑。
“请假了？”萧澜追问，“她下午来吗？”
许卿：“不知道。”
啧。
萧澜想起论坛上看到的风言风语，“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她拿出一个信封,有些厚度,看不出来是什么，“周五结束我们年级图书馆课程以后，有个班会。”
“这次的班会呢,是要拍照参加校园评选的，信封里是从班费里抽的活动经费，你和顾笑说一声，她负责购置布置班会现场的材料。”
“这个人选我们班委会也仔细考虑过了,顾笑是新同学,正好接触一下班级事务，和班上同学相熟一点。而且周四运动会,她没报名，比参加比赛的同学轻松，就辛苦她去商场买一下了。”
许卿接过信封，当着萧澜的面数了数钱的数目,“清单呢？”
“嗯？”
“需要买什么。”
萧澜笑了笑，“气球彩带之类的啊，不超过信封里的经费就行，买多了剩下的可以下次用。”
“噢说下时间安排，周四运动会下午是五点结束，我们四点开始布置班会现场，争取早结束，早回家，所以她四点之前把材料准备好就行。”
“记得和她说哈。”
萧澜交代完就走，仿佛真的只是来交代班会这件事。
“卿哥，顾笑怎么请假了？身体不舒服？”
“没。”
回答李二三的问题，许卿不敷衍了，“她哥哥昨天晚上到了明城，今天上午和她一起去外公家。”
说起这件事，挺奇怪的。
为什么顾殊去外公家还要她陪着一起去？
许卿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啊，那她下午来吗？”
许卿一看，问话的是最近课间习惯性凑过来找李二三玩的纪赫，“她没说，估计会来。你找她有事？”
“，就是……那啥，我不是进前三了吗……”
许卿接话，“打游戏约周末。”
“我懂，我懂，不是这个事。”纪赫晃晃脑袋，“是我家里人说想请你们吃个饭，在你的英明指导下，我成绩前进了嘛。”
“我想着问问你和李斯年有没有空，然后我和李斯年也是因为顾笑需要辅导才顺带的，干脆问问她要不要一起来。”
李二三挑眉，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纪赫堵住，“我撞电线杆的时候，某人可是答应了要来我家吃饭。”
“行。”李二三爽快，“不管有没有空，我都挤出时间去，好吧。”
“所以什么时候？”
和李二三说话能随意，对上许卿的问话，纪赫正经多了，“这周三晚上，我家。”
“周三啊……”
周三上午照常上课，周三下午就是家长会。
“我父母不来，下午要留在教室里参加家长会。”
“没事啊，那正好开完家长会，你和我爸妈一起回来呗，我们仨个先去等你。”
许卿没接话，好像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李二三准备说话打破沉默，就听许卿说道，“行。”
“那就说定了，等顾笑来学校我再问一下她。”
得到肯定回答，纪赫瞬间放松，“不过你去了，我估计顾笑肯定会答应。”
许卿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
“薇姐，你放心，我都和萧澜说好了。把照片给她一看，她特别生气，说要教训顾笑呢。”
秦白薇慢条斯理的涂着指甲油，“和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王安知自己勾三搭四，惹来的烂桃花，我可没吩咐过你什么。”
她给食指铺上红色指甲油打底，吹了吹。
姑姑秦若华派过去监视王安知的人，周六第一时间就传回来江时安和王安知在游乐园玩耍的照片。
秦白薇本想把这件事捅到江家长辈面前，断了王安知找外援的心，但在傍晚看到一张角度精妙的合照时改变了主意
江家知道了又能如何？
如果王安知因为桃花们莫须有的嫉妒，牵连到顾笑，顾家一定会生气的。
而我需要付出的只是一张论坛上不知道谁发出来博人眼球的匿名照片。
“澜澜，你真的要整顾笑啊？”
趁着大课间还没结束，结伴上完厕所，好姐妹在洗手台前一边洗手一边问萧澜。
“你觉得我是傻子？”
“怎么可能，必须不是。”
“那我帮着秦白薇一个外人，对付自己班上的同学干嘛？”
“诶”好姐妹吃惊，“我看你都把采购任务给顾笑了。”
“你和我一起去的，不是听到我说的理由了？”
萧澜洗完手，抽了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
“……我以为你唬人的。”
萧澜无语，“我至于吗？话也没说错呀，顾笑一没参加运动会项目，二没报名拉拉队，班上好几个同学和我说觉得顾笑不好相处了。”
小姐妹撇撇嘴，“如果她们是许卿，恐怕就不这么认为了。”
“双标好，双标妙，如果有个漂亮姐姐愿意为我双标，我的心一定为她哐哐撞大墙。”
萧澜悠悠道，“可惜我没有。”
车子行到大院门口，顾殊让小方停车。
“在外边找个地方等我。”
他拎着给外公外婆准备的补品，独自下车，一个人往大院里走。
一路行来，雨势渐消，终于停了，只不过偶尔还有几粒圆滚滚的雨珠沿着绿叶脉络滚下，啪嗒滴到他的身上。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和父母一起来拜年，眨眼又是大半年过去了，院子中的这棵榕树倒是一如既往的青翠。
估摸着……树身长粗了一圈。
今天上午要来拜访的事，早和二老通过气，顾殊看着开了一条缝的门，敲了敲，不等回音，径直拉开门进屋。
外公谢淮津坐在开放阳台的躺椅上，慢悠悠晃着，边上小圆桌摆了壶紫砂茶，外婆言素枝在厨房忙活午饭。
听到关门声，谢淮津往玄关方向瞥一眼，“来了。”
“外公，外婆。”顾殊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谢淮津看一眼精致的外包装盒，失去兴趣，“上次买的还没吃完，又买，浪费钱啊。”
言素枝从厨房出来，“别理你外公，你来了，他心里高兴着呢。”
顾殊笑笑，很懂怎么治外公的性子，“里面还有妈昨天做的点心和零食，特意空运过来，让我带给你们尝尝。”
谢淮波嘟囔一句，“瞎折腾。”
身子却不由自主从躺椅上起来，踱到客厅，“哪一盒是她的？”
顾殊把谢菀的作品挑出来，打开放在桌上，拿了小圆桌的茶壶添了一杯茶，“您吃着，我去厨房看看。”
“进厨房做什么？出去玩。”
顾殊笑，“我厨艺现在挺不错的。”
言素枝怀疑，“小殊，你不会学你爸，用一道西红柿炒蛋来自我欺骗吧？”
顾殊：“……”
他视线在厨房的备菜里穿梭，落到了大虾上，“油爆大虾，今天我来做。”
“了不起呀，行，那我和你外公就等着吃了。”
“笑笑在学校怎么样？”
顾殊剔除虾线的手一顿，“挺好的。”
“嗯，还适应学校生活吗？”
“适应，她和我说交新朋友了。”
“新朋友？”外公扒着门框探头，“什么新朋友？”
“班上认识了几个玩得来的。”
顾殊发现外公还有话没说，他真正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件事，于是引导道，“您关心我朋友是谁做什么？”
谢淮津哽住，不说了，气鼓鼓就要转身往客厅走，言素枝拆穿他，“你外公有个喜欢的小朋友，也在一中，好像……听老魏的说法，和你…妹妹同年级呢，也是文科。”
“谁啊？我认识吗？”
“他外公也住这个院子，就隔壁栋老魏的外孙，你们之前应该没见过面。”
谢淮津小声，“谁喜欢他了，我不喜欢。”
“前些天听老魏说外孙搬出去住了，想要把他收为干孙的人是谁啊？是你吗？我怎么没印象了呢。”言素枝愁眉苦脸，冥思苦想。
“……废话。不是我是谁？”
谢淮津哼了声，“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啊。拿了电话统共就打了两次，根本没把我们放心上！”
言素枝好笑，同顾殊说道，“别看他嘴硬，合着以前大暑天搬个凳子咯噔咯噔跑榕树底下等小朋友来听他读书的人不是他一样。”
越听越觉得耳熟，莫名的冲动混着一点不可思议的喜悦，顾殊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卿，啊，大名是许卿。老魏说他成绩挺好，应该也在重点班吧？你认识……”
外婆言素枝后面的话，顾殊都没听进去。
原来他曾经和许卿这么近过。
但仔细搜寻回忆里的景象，他确实从未在这里遇见过许卿。
现实就是，茫茫人海中，见一个特定的人，需要很多的运气和很多的努力。通常和小说里的不一样，很难做到即使人海浮沉还能重拾初心，即使错过很多年还能因缘际会重归于好。
就比如此刻。
他才知道原来他和许卿擦肩而过了好多个瞬间。
又在十七岁的时候，正式和他交换名字。
他眨眨眼，漆黑的睫羽轻忽扇动，将洗干净的大虾在盘子里摆好，左手手腕上的暗红色佛珠从袖口里露了个影，“这么巧，我和他是同学。”
谢淮津眼睛亮起，故作姿态的咳几声。
顾殊态度自然的提起，“爸妈和我常年在北江，外公想认个小朋友是好事啊。”
“我记得给我做佛珠的那块紫檀木料还没用完，剩下的外公拿回来收着了，不如我拿去找人帮忙定制个礼物，送给他。”
言素枝惊讶，“小殊，那块料子我们想着等你结婚成家当结婚礼呢。”
“我才十七岁，哪有这么早结婚？”
顾殊开始切油爆大虾需要的葱姜蒜，“外公认下他，不就相当于我多了个弟弟。送给他挺合适的。”
谢淮津听了，颇为称心，“嗯，可以。”
他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等会你走的时候把它带上。”
言素枝夹了一筷子炒好的油爆大虾，脆脆吃下，“小殊，什么时候学的这手好厨艺啊？”
“还挺不错。”
她夹一只虾到谢淮津碗里，“你也尝尝小殊的手艺。”
谢淮津抿一口酒，就着大虾吃，“勉勉强强吧。”
听了他的话，言素枝把菜碟挪了个位子，谢淮津瞪眼，“做什么呀？”
“你觉得勉勉强强，我觉得好吃，那就把它挪到我这边了。”
谢淮津半起身，又把菜碟挪回原位，放在正中，“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顾殊双手抱着装木料的盒子离开大院，临走时往隔壁那栋楼看了一眼。
外公外婆说，许卿的外公家就在那栋楼的五楼。
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这原本只是每年过年要来住一阵的外公外婆家所在的院子，突然添赋了一层别样的意味。
这里还有许卿的生活痕迹。
原来错过的十六年时光中，我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是一位无名的擦肩过客。
但也不算毫无交集了。
榕树叶子蕴着雨后的潮湿，湿嘟嘟的重叠，如一朵一朵绿色的小花开在枝头。
顾殊望过去，时间在那一瞬似乎倒流了，他隔着错位的光阴，好像看到了朦胧的幻影。
那是小小的许卿团子，乖乖的坐在榕树下、躺椅旁，听着尚且算中年人的谢淮津讲故事。
伴随盛夏的蝉鸣，声声入梦。
“卿卿。”
“嗯？”
许卿困惑的看着顾笑，下午第一节 课还有五分钟开始，顾笑差不多踩点到了教室，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窗外飘起雨丝，许卿侧身关上窗户，顾笑还在凝视他，“怎么了？”
怎么去一趟外公家就不对劲了？
顾笑深吸一口气，绽开笑容，“知道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许卿顺着她的意思，“什么消息？”
“……”
顾笑放任自己贴近，悄悄在许卿耳畔报了个地址。
顾笑怎么知道魏家的地址？
一瞬间，许卿明了，“你外公家在这里？”
“是呀。”
顾笑点点头，发丝蹭到许卿柔嫩的颈侧肌肤，“卿卿也认得他哦。”
许卿怔住，顾笑特意这样说，只可能是她的外公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而自己在院子里，除了魏家父母以外，最相熟的是谢老师。
“谢老师？”
顾笑闷闷的嗯了声。
许卿倏忽一笑，“好巧。”
“是，好巧。”
顾笑声音轻轻，“可是觉得好可惜。”
“可惜什么？”
“为什么没遇见过你？”
顾笑说，“为什么现在才遇见你？”
她小声抱怨，“明明每年过年，我都有住上十天左右，怎么碰不到你呢？”
如果见到你，我一定带你走了。
“……”
许卿悄声：“因为……”
……等等。
谢老师……有外孙女吗？
大人当孩子不懂事，说话也不会避讳着小孩。许卿回想这些年和谢老师的相处时光，每一句话。他知道谢老师有一个外孙，身体不好，他第一次遇见谢老师的时候，谢老师的外孙又一次被下病危通知书。
外孙……是顾殊吧。
九岁那一年的过年，他有幸见过一次。
那年许嘉宝闹着要出国，不肯去乡下许家过年，魏真真只好把许卿带到父母家里，让父母照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出国过年。
就是那一天，他在魏家的阳台上，看到谢老师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单元门。
魏峥则说，那是谢老师的外孙。
外公魏峥则和谢老师是半个棋友，偶尔会在家里说一些谢老师外孙的消息，但从来没提到过他外孙女。
许卿压眉，怎么感觉顾笑和家里人的关系同【书】里说的不一样？
正好，明天顾笑的哥哥要参加家长会，再观察观察吧。
“因为，也许现在才是最适合的时候。”
“我不这么觉得喔。”
还剩两分钟上课，老师差不多要来教室了，顾笑松开许卿，“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出现在我视线里，我一定会来靠近你，告诉你，我叫什么。”
这堂课一下课，纪赫就过来说了明天吃饭的事。
“请我们吃饭？”
纪赫点头。
“卿卿你去吗？”
“……去。”
纪赫附和，“对啊，就差你啦，李斯年和许卿都去。”
“那我也去。”
顾殊看看许卿，又看看纪赫。
真奇怪，难道我对纪赫的定义错了？在许卿那里，纪赫不是李二三的朋友吗？
我以为他不会答应去的。
纪赫啪的一拍掌，吸引三人的注意力，“那周三上午放学，我们三个可以先去我家等着，许卿开完家长会和我爸妈一起过来，完美！”
顾笑轻咳，“你和李斯年先过去吧，地址发给我就行，我要晚点。”
“诶，你下午有事？”
“嗯，我哥开完家长会有话和我说，我可能得晚点到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