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奉旨和亲>第155章 口是心非

  滴答。

  一颗泪珠滑下炎苍白的面颊, 落入乌黑的汤药碗中, 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滴答……

  又是一颗泪落在炎捧着药碗的手上, 他愣了愣,看着手背上湿濡的痕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而一旦意识到了, 这泪水更如倾盆,直接哭到抽噎……

  “我怎么……这么没用!”炎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泪, 自怨自艾着, “这世间走不到头的夫妻多得是, 我又何必这样痛哭流涕……淳于炎!你立刻振作起来!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药都喝完,把身体养好, 你还要带煜儿回大燕,大漠的路可不好走……”

  可是道理懂得再多,汤药喝得再饱,也没办法填补内心那巨大的“豁口”, 乌斯曼把他的心整个地挖走了,徒留一片凄惨的伤,是怎么都无法愈合了。

  “乌斯曼……”炎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哭到肩头颤栗, 汤药碗从手里滑脱, 倾倒在茶桌上。

  就像昨晚,他悲愤之下摔碎了乌斯曼面前的酒樽, 汁液四溅,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瞬支离破碎……

  在一开始, 他只是想弄清乌斯曼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肯见他,所以他换上夜行衣,避开所有人去了御书房。

  烛火摇曳的御书房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乌斯曼稳坐在簇新的御案后,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本。

  还是霜牙上前迎接炎,乌斯曼才抬起头来。

  “你怎么来了?”乌斯曼的脸上清楚地写着“意外”二字。

  “怎么,不欢迎我?”炎眉头一皱,心里猛地蹿起一把火。

  “当然不是,本王只是听北斗神医说你气血两亏,需要卧床静养,因此……”乌斯曼从容地放下手里的奏本,“炎,你还好吗?”

  不是“炎炎”而是“炎”,让炎不禁怀疑那具华丽躯壳里的人是丹尔曼。

  “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我是乌斯曼,不是丹尔曼。”乌斯曼微微苦笑了一下,“丹尔曼要是现身了,我的眸色和发色都会变的。”

  “所以,”炎顿了顿,努力抑制心中的愤懑,“你和他是达成某种协议了?”

  “协议?”

  “对。比如你们共用一个身体,从此和平共处之类。”炎眉头紧拧地道,“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冷静,还把整间御书房都布置一新,‘你们’是想要重新开始吗?”

  刻意加重“你们”二字,炎看到乌斯曼轻叹一口气,似乎对于他毫不掩饰的厌恶反应,显得相当无奈。

  “炎,没能一早告诉你丹尔曼的事情,是我不对,也是我把‘丹尔曼’这个人想得过于简单。”

  乌斯曼沉声道,“他不是什么幽魂野鬼,可以用法术驱散,他也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所以我控制不了他的行为和思想。我们是共用一具躯体的两个人,也就拥有着同一条命。说起来,你可能会不信,但我当真试过了,就在那日,我回到御书房后,使用鸦灵之力试图杀死丹尔曼,可根本不行,就算自戕也……”

  乌斯曼说着拉起衣袖,在炎的面前展示出包着纱布的右手腕,纱布上还有层层渗出的血印子。

  “丹尔曼快要被我逼疯了,我也快被丹尔曼逼疯了,我们互相咆哮,互相折磨,到头来谁也不能消灭谁。”乌斯曼沉沉地叹息着,“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到这么多年来,希望对方可以消失,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我和丹尔曼的命运从出生前就已经安排下了,除去与他‘共存亡’外,没有别的出路。”

  “共存亡?”听着乌斯曼语意透彻的解释,炎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利刃正剜挖着他的胸口,疼痛从

  深处开始,沿着脊椎、肺腑向上攀升,他每吸一口气都不敢太大力,因为会疼,疼得撕心裂肺。

  “炎,是我负了你。”乌斯曼站起身,吐露心声道,“我太自以为是,总认为所有的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出生,无法控制丹尔曼。我的命、我的一切从来都不属于我自己。既然它都不属于我,又该如何属于你?”

  炎像一个木头人那样地僵立在乌斯曼面前,就好像身处噩梦之中,周遭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这些天来,乌斯曼从未到后宫露脸,却一直在前朝忙碌,炎还以为他是怕丹尔曼伤着自己和孩子,所以才刻意远离后宫的,但原来不是。

  乌斯曼只是“想通”了,他决定放弃联姻,和丹尔曼“共存亡”,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出路”,所以乌斯曼才能这么快振作起来,去处理祭司塔和前朝的事宜。

  “我记得……”炎深深的呼吸着,以掩饰声音里的颤抖,“济纳雅莉和说我过,你是半人半仙半颗心,所以不会爱上任何人。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的说爱我,要娶我吗?怎么会只有半颗心呢?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乌斯曼,你说话很直接,很冷静,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呢。”

  “炎……”乌斯曼眉心微皱。

  “你的意思……我们和离?”炎像是不死心般,把这话问出了口。

  “是。”乌斯曼点头,思路相当清晰,“大婚仪式尚未举行,也未派发请帖,宴请各国使节,此时和离是最好的。”

  “呵……”炎忽然发笑,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就笑了,明明这眼里已经掬满了泪,在莫名发笑的同时,泪也滚落下来。

  “炎,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我们连孩子都生了,却走不到最后,但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乌斯曼语气温柔,简直是苦口婆心,“我们要是不分开,你就等同于嫁给两个男人,这对你来说……”

  “可以啊。”炎斩钉截铁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

  乌斯曼明显一怔,大约是没想到炎居然可以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一时没了言语。

  “乌斯曼,我不知道你和丹尔曼是怎么商量的,或许你是彻底想明白了,知道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丹尔曼,又或许你只是一时糊涂,觉得就这样和离最好,可是我……我的心里很明白我离不开你,我爱你。如果说,要嫁给丹尔曼我才能与你在一起,那就嫁吧,我不后悔,我只想要你……”

  炎的声音已然嘶哑,泪如泉涌。

  “炎炎……”乌斯曼似乎想要起身,但终究又坐下了,“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与别的男人分享你。何况这有损大燕国的颜面,你忘了你的皇兄了?”

  “我难道不知道吗?!”炎瞬时怒了,冲到御案前,一把揪起乌斯曼的衣襟,“我和你孩子都生了,我们眼下分开,大燕的颜面早就不存在了!我对不起皇兄,我心里难受,可是我还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面子,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懂吗?!混账!”

  “炎,”乌斯曼伸手轻轻拢住炎的手,“你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就算是为了煜儿,为了他的将来考虑,你都得认清现实,重新振作起来。我们既然不能白头到老,那就好聚好散,这何尝不是一条出路?”

  “不准你提煜儿!!”炎怒目以对,抓起御案上的酒樽狠狠地掷地,砰一声响,一地狼藉。

  “炎……”乌斯曼眉头轻皱,“你可以生我的气,但煜儿还是我们的孩子,西凉国的太子,你一向是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明白‘大局为重’这个道理,我们的恩怨可不能波及下一代……”

  “恩怨?”炎的心猛一把揪起,痛得胸前一抽,唇内立刻尝到一口腥涩,但他丝毫不在意舌间的苦涩味道,往下说道,“原来,我和你之间都已经是‘恩怨’了……我来这之前,还以为你有太多难言之隐,所以无法向我诉说,但原来你早已翻篇,只有我还想着我们之前那点情……乌斯曼,你要不要这么‘理智’,这么无情……”

  “炎,你也该理智一点,你知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现实,哪怕现在可以和平共处,总有一天你也会因为受不了而要求分手。与其日后闹得不可开交,导致两国交恶,倒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不是更好?”乌斯曼的眼神认真极了,“炎,你还这么年轻,还愁以后遇不上对的人吗?”

  血色弥漫上炎的唇瓣,他愣在那里,就像初次认识乌斯曼似的,盯着他的脸。

  “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以为这些道理不用我来告诉你的。”

  “乌斯曼……”炎生生咽下唇内的血腥,却仍有一些染红唇角,“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天真……”

  天真地以为,我们是当真相爱的。

  “炎,你没事吧?”乌斯曼终于注意到他在呕血,殷红的血都染红了他的齿间。

  炎像没听到似的,霍然转身走出御书房,乌斯曼也没做挽留,霜牙呜咽了几声,趴在地上,似乎只有它在不舍炎的离去。

  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御书房的,他站在寒风栗栗的花园里,空茫地看着那些仙人掌,花已经凋零了,景霆瑞说的对,不该相信什么祥瑞之兆的。

  情生情灭……花开花谢,就跟命里注定似的,没有人或者任何事可以改变他和乌斯曼的分道扬镳。

  炎觉得自己应该折回去,杀了乌斯曼,这不是对付负心人最好的法子吗?根本没必要听他嗦。

  可是炎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哪怕是这样的境地,依然还是下不了手。

  他是煜儿的父王……永远都是。

  炎自惩似的把一束仙人掌紧握在右手中,宛如钢针的尖刺猛地扎进炎的手里,血珠子不断冒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疼吗?疼,但这个疼还不够犀利,都不能掩盖过心尖上的疼。

  “不是说十指连心,会很疼的吗?”炎望着自己血淋淋的手,一脸漠然,“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炎喃喃自语,回忆也戛然而止,他拾起桌上的汤碗,看着碗底那残留的少许药汤和药渣。

  哪怕是心丧若死,哀哀欲绝……他还是得吃药,因为他还有煜儿要照顾。

  炎面无表情地把苦涩至极的药渣都吞咽下去。接着他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洗干净脸,见时辰差不多了,就传人进来,宣布启程。

  进来听令的是沈方宇,他看着神色不佳的炎,一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炎抬眼问道。

  “殿下,”沈方宇柔声道,“您若能想开便是最好的,以后我们再也不来西凉就是了。”

  炎没搭腔,长睫微垂,静默极了。

  沈方宇心里很疼,不忍见到这样落寞的亲王,转身出去忙了。

  炎蜷握在衣袖下的手,像怕冷似的微微颤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