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七十三章 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两个月前。

白鹿主动联系季昀,说想从他手里借一个机会,把杜家的事情最后‘澄清’。

对方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却毫无征兆问他,“白鹿,你是不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

“季先生……是什么意思?”

“我大概能猜到你们在做什么,你要借的东西我给你,不过有附加条件。”

“条件?”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让我参与。”

“……”

原来白鹿最后一次去别墅下棋时,由于神思恍惚,不小心落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张极其隐晦的借条,纸上字有三排:一个‘骆’字外加两窜数字。

数字之一是跟骆河沾边却不在他名下的汇款账号;而另一窜,是那人从不对外公布的私人手机号码。

按理说,这张‘欠条’只有白鹿跟骆河两人看得明白。

账号的意思显而易见,就是提醒他,他还欠着他的钱。

而那窜电话就比较暗昧,当时没人相信白鹿能真的还上,于是骆河体贴入微抱他入怀,揉着他的头发,“玩儿够了打电话给我,我接你回家。”

‘借条’毕竟是几年前的东西,纸面发黄,皱成咸菜,上头的数字已十分模糊。

季昀捡到它时,白鹿正好去了洗手间。他只随意瞥了一眼,就被纸上那个‘骆’字,死死勾住眼睛。于是动念,私自藏下。

季昀在电话里承认,白鹿躲藏的半年之间,他用了一些手段,终于将这张纸与骆家联系在一起——所以上面这个‘骆’字,毋庸置疑,就是骆河的骆。

他最后问他,“你们到底盯上他什么东西了?”

今日别墅里的温度不低。

季昀浑然无觉,可白鹿已经热出一后背的汗。

男人摘下老花眼镜,和手里的几页说明一同放在桌上,“网贷我知道,黑产又是什么?”

白鹿坐他对面,微微颔首,“季先生不如再约一个懂这方面又信得过的朋友,我们可以换个时间。”

季昀掌心撑着膝盖,摇摇头,“不必,我信得过你,你解释给我听。”

“好。”白鹿坐得十分端正,“季先生应该比我清楚,骆河当年就是放贷起家。虽然大部分生意已经洗白,不过高利贷那摊东西想完全漂白成民间借贷并不容易。我们盯上的,就是这些见不得光的钱。”

旧社会高利贷的极致,叫作九出十三归——就是借一千块钱,到手只九百,而一个月后,得还一千三。

那扣掉的一百块,叫作砍头息。

如今的网贷更是五花八门,甚至有出借一千到手七百,七天之后还一千二。

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贷款还有个圈内的名字,叫套路贷。

为了赚钱,那些人注册无数公司,把不明真相的借款人圈在其中,一家一家地介绍,借了下家填上家,从中赚取无数个砍头息,最后把滚了几十上百倍的债券卖给黑社的人线下催收。

而骆家最早就是黑社,放贷催收一条龙全部做完。

万物皆有天敌。

既然有套路贷这种东西,当然就有专吃这一口的人——这些人的构成十分复杂,简单一点可以笼统称为‘黑产’。

黑产买下真实的身份信息,将其伪装成高质量的虚拟人物。这些‘人’有稳定的收入支出,良好的信用凭据,甚至根据每个‘人’扮演的角色不同,伪造出与之对应的网络活动消费。

简而言之,就是四两拨千斤,用手中虚构的棋子,去套他人手里实打实的脏钱。

而白鹿私下在做的事情,就是这个‘黑产’。从他最初涉足至今,已将近两年时间。

季昀问他,“那我需要做什么?”

“骆家那边的风控非常严苛,普通手段很难混入他们‘潜在客户’的名单。所以一开始在造卡,反爬,各项电子记录的伪造上边我们需要花很多工夫。这样会导致前期成本大幅度增加。”白鹿直接抛出结论,“跟之前说好的一样,季先生负责出钱就行。其他事情都交给我们。您要的是一个结果,我们就给您那个结果。”

“如果失败了呢?”季昀挑起一只眼皮看他,“你们不怕被他报复?”

白鹿目光坚决,“既然决定做了,当然会做好最充分的准备。这件事情,我们不允许它失败。”

“最后一个问题。”

“季先生请讲。”

“高利贷那么多,你为什么找上骆河?”男人见白鹿卡壳,又放轻语气问他,“换个问法吧。你和骆河,是什么关系?”

出了别墅,冷风一吹,汗湿的后背凉得像针扎。

白鹿有些恍惚,口中一直默念着两窜手机号码。还无缘由地想起一句曾听过一次的话,甚至连说话人的声音都清晰入理。

“但凡碰了高利贷的人都没有未来,他左脚是地狱,右脚也是。”

白鹿在两窜号码间犹疑不决,像左脚和右脚,看不清面前断崖下边,究竟是嶙峋的怪石,还是温柔的海。

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他终于做出决定,掏出手机,拨通其中一个号码。

电话比他想象中接通更快,“喂?”

“请问一下……乔医生今天有上班吗?”

写字楼里的气味并不陌生,像涂了蜂蜜的茉莉,夹着点消毒水的气味。

“白……白……白……”乔晏将一缕头发勾上耳朵,猫着腰,在抽屉柜里翻找病历。白皙的手指熟练滑过一个个硬纸封壳,“白鹿!找到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乔晏拿着病历在白鹿眼前晃晃,“之前某人还跟我说,要是不出意外,那天就是见到他的最后一次。”女人转头愉快打量他一眼,“看来今天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没有预约就过来,真的很抱歉。”白鹿坐在躺椅上,僵着腿,绷着背,看得出来他并不自在。

“没关系呀,我的下一个客人还有半个小时。”乔晏的口气十分老练,竟给人一种‘巴不得休息时间都被你占用才好’的错觉,“我猜是不是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上回走的时候,那个眼神让人很难受,很绝望,好像这世上没有人能帮到你。但你今天来找我……”乔晏又多看他两眼,“也很绝望。”

“……”

“但不一样。”她随即补充,“至少今天你的眼神能传递给我‘你愿意尝试改变’的信号。”

白鹿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的确遇到一些意外。”

比如秦冕。

“那我可以问问是什么样的意外吗?”乔晏已经坐在桌前,错位的掌心合拢别在脸庞,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我,我遇到了一个想好好珍惜,想去爱他的人……”白鹿口气犹豫,身体僵紧,掌心生硬地擦过两侧裤缝,“可是现在的我非常不好……”

乔晏耐心引导,“哪里不好?身体么,还是心态?”

“都有……我,我会自卑。”

“自卑?”

“我没有一个好看的身份。我想变得更好,有一天能配得上他。”短短两句话,手心已经腻出汗来,“可那些坏的东西一直在我身体里,在脑袋里,我被困住了,走不出来。它们使我没有办法变好……”

“坏东西是指什么?”

“很多……比如我自己。”白鹿被她看得心虚,身体不协调地动了动,“每一次审视之前的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怕,羞耻。我一直在做些不好的事情,曾无比坚信做完之后就能彻底走出来。可现在我不确定了……我知道那样做并不能令自己更好,也无法改变糟糕的过去,可我停不下来,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崩溃……”

乔晏见他突然抬头,是一双极度渴望被拯救的眼睛,“我在听,你慢慢说。”

“我见过人性丑陋卑微的一面,也试着去逃避,去遗忘,可都没用。越是刻意越会频繁地梦见,不经意间就想起来。我也曾想过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永远甩掉那些……可现在我不想死了,我……”白鹿艰难地吐出来,“我遇见他了,我想重新活下去,医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些’,‘很多’,‘它们’,‘比如’。白鹿的用词前后一致地说明他的心病绝不只是某一次简单经历导致的创伤性应激障碍。

心理病症本就盘根错节,乔晏琢磨着她得花大量时间从白鹿的脑袋里把他的过去全部挖出来一遍才行。

“没有关系,只要有意愿,就一定有走出来的那一天。”尽管这只是句鼓励患者乐观的套路话。

白鹿逐渐平静下来,“乔医生,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伤口。我忘记最早是从圆桌骑士或者是谁那里出来……那个人有一把剑,被剑划伤的地方,伤口永远流血。”

“是神话吗?”乔晏遗憾地耸肩,“抱歉,我对神学的研究不多。”

白鹿摇头,“不是神话,那种伤口真实存在。”

“嗯?”

他直直地站起来,走到女人面前又突然跪下。

“这里。”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小心翼翼捂住胸口,“这里有伤口,经常会痛。”

秦冕到家的时候,窗外正好有夜灯渐次亮起来。

他找了几个房间没找到白鹿,叫人两声也没回应。最后推开书房门时,在长沙发上看见缩成一团的男人。

白鹿窝在沙发一角,手里抱着本书,压根儿没留意出现在身后的人。该是才洗了澡,只穿了件没扣紧的白衬衫,两条光溜溜的长腿折在胸前。没擦干的头发在衬衫领口吻出一片水渍。

他的姿势并不给人随意的感觉,相反,过于拘谨,仿佛连这种足够私密的个人空间都无法给他安全感。

秦冕倏地想起,几个月前乔晏给出的初步判断:白鹿对治疗的抗拒程度很高,极有可能受过某种心理创伤。他防备心极重,难以信任也难以取信。

“在看什么?”秦冕绕过沙发,靠着另一头坐下。

白鹿闻声时一愣,抬头朝秦冕看来,“秦先生。”可能是心虚,合书的同时还没忘把脚放回地上。

秦冕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过来。”

白鹿垂着眼,“抱歉,我不知道你回来了……”这人连屁股都没抬,只象征性往外挪了一些,“秦先生有好多书,我实在忍不住进来看一看。”

秦冕似乎并不介意白鹿私自进来,反而心情还不错,“坐我腿上来。”

“……”白鹿微有犹豫,还是顺从地转身跪上沙发,一挺腰,一抬胯,分开腿,直接骑在男人身上,脸对脸。

秦冕顺势抬手,从衬衫后摆伸进去,抚摸白鹿光滑细腻的身体,“那本书看得懂吗?”他已经瞥到他手里没来得及遮好的书封一一荣格文集的其中一卷。

白鹿摇头,老实回答,“看不懂。”

“你看这些做什么?”秦冕一只膝盖顶进白鹿腿间,隔着内裤,若有似无地摩擦他下腹那坨软肉。

“我……我不明白。”白鹿被男人撩拨得有些上脸,胸口往上,衬衫遮不住的皮肤已呈出一种动情的桃粉。

“哪里不明白?”男人的声音磁得人耳根发软,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正一颗颗从下往上,解开身上人的纽扣。

“我还是不明白心理治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被男人的动作讨好得十分舒服,白鹿喉结一跳,明显地吞咽一口,“它从哲学分支出来,却又相去甚远。我……我想知道心理上的缺陷是不是真的可以通过看病吃药的方法解决。”衬衫前襟已经完全敞开,露出胸前两颗蠢蠢欲立的茱萸。

男人手上的轻浮突然慢下来,眼神变得认真,“我的理解是,这种治疗类似一项特殊的开膛手术。从表皮开始,一点点割开,探入,挖掘,直到病灶。”说话同时,秦冕的指尖从白鹿的胸口一点点下移,随着话音落下,最终停住肚脐上一点,“当然两者也有区别,心理的过程没有麻药,患者需要全程直面痛苦。”与夕补全。

“……”白鹿不由自主皱眉,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如同他坐在乔晏面前,总感觉手脚都被人缚紧。像是身临冰窖,又像坠入火山。

他无比讨厌她那双眼睛,犀利,透彻,尖锐。她眼里的自己,一定一丝不挂又面目可憎。秦冕并不给人走神的时间,他摁住白鹿的后脑勺,霸道压下他脑袋,含住两片嘴唇。

白鹿闭上眼睛,努力回应这个亲吻。男人的技术很好,一个吻就足够安抚他心口的所有情绪。

至少短时间内足够。

白鹿伸手抱住秦冕脖子,像只小狗似的,从他嘴唇啃到下巴。坚硬的牙齿擦过男人凸起颤抖的喉结,白鹿尝试着用嘴巴打开对方一丝不苟的领口。

他将脸紧贴男人胸前,尽情允吸对方身上好闻的身体气味。舌头掠过皮肤,留下一道滚烫。他能清晰感受到秦冕的呼吸越来越重,于是恶作剧似的往前送了送腰。

终于咬开第一颗扣子,白鹿舔着嘴唇,骄傲地抬眼看他,像个遨功讨赏的小孩。

男人的眼睛深得像海,声音倒是平静,“继续。”

白鹿便乖顺地埋下脸,竭尽心思去咬第二颗纽扣。

可他刚一偏头,下巴就磕到一个硬东西。

“啊。”白鹿吃疼,几乎从秦冕身上弹起来,他捂着下巴,侧身蜷在沙发上,表情痛苦。

秦冕这才想起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一只钢笔。他叹了口气,将疼成一团的男人抱回怀中,细细吻他额头,“大意了。手拿开,让我看看毁容了没有?”

白鹿紧紧捂住下巴,眼角湿漉漉的。他赌气似的从秦冕口袋抽出钢笔,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瞪它。

直到看见裂纹的笔帽上一排烫金的小字——那是他念过一年的大学名字。

“这笔是……”

白鹿刚一松手,秦冕就挑起他下巴查看伤势,“当年去学校演讲送的纪念品。看着太普通,就随便镶了颗石头。”

白鹿像是忘了痛,眼眨不错地盯着笔身看。他知道秦冕有随身带一支钢笔的习惯,但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廉价又普通的物件。

对方似是看出他心思,“不值钱,就是用得久了,有感情。”

白鹿半信半疑,“看不出来秦先生还是个节俭又念旧的人?”

秦冕不理他调侃,“核桃越玩越润,钢笔越用越专。再精贵的笔头也不可能对谁都衬手。笔尖有记忆,它能记得一个人写字的轻重,笔走和习惯。用得越久,笔头越亲。它不仅记住一个人,并且永远只合那一个人的手。这种‘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的东西,换做谁,都会产生感情。”

“竟有这种说法?”白鹿睁大眼睛,“看来新买的钢笔还不能随便借给别人。不然笔尖就记住别人了。”

秦冕嘴角似有笑意,“人也一样。”他说着就要动手,趁气氛还在,想续上方才未调完的情。

白鹿反应极快,反手按住男人不安分的手。他心中还有疑惑,“秦先生是什时候开始随身带笔?我记得当年讨要签名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个习惯。”

“从那之后。”尽管秦冕的心思和视线一同,已经落在他光滑的皮肤上,却仍然耐着性子与人解释,“当年经你提醒,我认为要是下一次被人追要签名能拿出笔来,这样给人的印象应该会更好一点。”

“在那之后还有很多人找你签名么?”白鹿抿嘴,眉毛都弯成一个委屈的形状,像在吃醋。

“没有。”秦冕捏了捏他屁股,“没机会了。工作越来越忙,再没回过学校,后来一直在国外,现在就更不可能。”

白鹿认真听完,脸上既惋惜又松了口气。下一瞬间又挑起眉毛,“谁说没有机会?”他将亮得反光的钢笔塞回秦冕手心,“我倒是有一个字想要,不知道秦先生还给不给签?”

秦冕瞄了眼对方正在解自己皮带的手,“签在哪里?”

白鹿低头吻他鼻尖,“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