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六十章 我手里有三个筹码

若非甲板上奇装异服的现场乐队和穿梭在人群里的年轻魔术师,这或许只是个豪华版的西式婚礼。

婚礼地点在一艘船上,更确切一点说,是一艘搁浅的船上。

船是真船,曾出海过小半个世纪。后来旧得厉害维护成本太高,不得已搁浅几年后被转手卖给一个生意人。那人买下来精心改造,做成高端消费的娱乐会所。虽然也不是没被包场过,可毕竟场地独特,靠山靠海只此一家,价格方面绝不实惠,即便是有钱人也没两个舍得这样挥霍。

杜老先生是归国华侨,家乡那边的习俗和国内不同,正式婚礼都请客在晚上。

正午刚过,客人已陆续入场。船上消遣很多,要呆到晚上并不难捱。

几个伴郎排在门口,递烟递糖,查看请柬。

白鹿躲在墙角另侧,等着杜芷若出来接他。一个伴郎突然朝这边瞭来一眼,白鹿下意识低了低头,把头顶的鸭舌帽檐压得更低一些。

他今天穿了身低调的黑色夹克,鼻梁上驾着副粗框无度数眼镜。细软的头发尽数被染成红棕,小马尾高高束起来藏在帽子里。乍眼一看,与现场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画风都差不太多,融入人群就能消失不见。

杜芷若牵着裙角从船上下来,没见着人影,原地打了个圈儿。她正要嘟嘴却被人从身侧敲了敲头顶,“杜小姐是在找我?”

杜芷若转头先是一愣,瞳孔瞠大,目瞪口呆,杵原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谁教你这样装扮的!我的天呐,若不是晓得你来,擦肩而过我都认不出来是你……小鹿,你的想法可真多!”

予。

西。

独。

家。

白鹿捻着绺阳光下泛出酒红的耳发,冲她眨眼,“一次性的。”

虽然杜芷若不理解白鹿为何早到,不过眼下也没工夫纠结这些。将人藏在舱里某个类似网咖的小包间后便匆忙与他交待,“晚饭时间七点左右,到时跟着人群走就好。现在千万不要乱跑,尤其别去甲板上。若被杜覃生看见,杜衡生肯定就知道你来了。若被秦蔚看见……”杜芷若皱了皱眉,“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带你上来的。”

白鹿冲她笑笑,“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杜芷若听到他保证,才提着裙角离开。今天客人实在太多,至开宴前估计根本闲不下来。

女孩前脚刚走,白鹿就溜出船舱,顺着墙面的方向指引蹿上甲板。

甲板基本保留着原貌,不过刷了层鲜妍的新漆。一个等人高的大胡子海盗蜡像抱着酒桶挂在桅杆上,乍眼看去酷似真人。

穿红戴绿的乐团奏着欢快的西洋曲,贝斯手还时不时‘偷懒’,摘下自己的大檐帽高高抛起又接住,引得观众围观尖叫。

白鹿果然在人堆里瞧见一个熟悉身影。

由于身高优势,秦蔚站在一堆年轻人中间丝毫不落下风,似乎走到哪里都自带号召,像个小头头。趁人不备,他从身边的魔术师手中抢过道具,脸上自信笑容几乎溢出。他挑一挑眉毛,扬言说要复刻刚才的魔术。

身边的年轻人吹着口哨调侃嬉闹,秦蔚不屑冷哼一声,让他们闭嘴,睁大眼睛仔细瞧着。

消失在左手的硬币突兀出现在右手,表演成功。可站在远处的白鹿并未看完就已经离开,如左手一开始就不存在的钱币一般,消失在陌陌人海。

舱尾的主控室里,婚庆公司的小徐最后一遍试播完开宴后要用的视频和音乐,确保整个流程万无一失。其他几个同事也都是年轻人,早被甲板上新奇的动静吸引过去。舱内的矿泉水不知被谁喝完,她实在有些渴了,才小心将门掩上,出门去找水喝。

这一片船舱没有活动,紧闭的舱门徒添几分阴森。楼梯尽头还立着块‘非工作人员勿进’的冰冷标识,与头顶上方若隐若现的欢声笑语,相形见绌。小徐稍微犹豫,还是选择一条远路,想绕上甲板瞅一瞅碧海蓝天的热闹。

背光阴影中,一只手苍白纤细,骨节分明。男人压低帽檐,只留给监控一个背影。他迅速拧开控制室的大门,一侧身,就溜了进去。

二十分钟后。

待小徐端着杯海蓝色鸡尾酒再溜达回来,拐过楼梯转角时险些跟一个男人擦肩撞上。

她下意识转头揪住那人的夹克外套,“乱跑什么?赶紧跟我回……”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这人不是同来工作的同事,是个陌生人。

可这个地方不该出现客人。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她刚一松开抓着男人衣角的那只手,可直觉不妥,又死死拽住,“你来干什么?这边外人不能进来。”

白鹿愣怔片刻,没有逃走,反而停下来转身看她。眨眼之间,脸上已看不出可疑迹象,“我下来想找一找主控室在哪边,可转了一圈没找到人问,也不晓得人都去了哪里。”白鹿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也是婚庆公司的人?”

小徐一头雾水,“对啊,可你是谁啊?”眼前的男人相貌不菲,尽管鸭舌帽檐遮了半边的脸,仍然让人眼前一亮。

“之前的场控临时有事,我是昨天才接到通知过来替他的人。”白鹿语气真诚,“可我只看过一遍流程,不太熟悉,怕晚上做得不好。”

“你是婚庆那边过来的人?之前怎么没见过?”

“新入行不久,这不是想来跟前辈们打个招呼嘛。”

“我也不算前辈啦……”女孩的口气软下来,眼前这人气质出众,不像同行,倒像某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几句攀谈男人都应对自然,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打个电话问问,可不想留给对方自己‘不太信任他’的印象。稍微犹豫还是答应,“跟我来吧。电脑肯定是不让碰的,但只看看视频资料的话还是没有问题。”

白鹿面带笑意,眼中顿时有光,“谢谢你,你真体贴。”方才已经得手,此时留下只是为了打消对方疑虑。尽管多出个插曲,他也得确保开宴之前没留任何隐患。

七点钟的天空已经变色,天海相接的地方正好烧着最后一张单薄霞光。

半小时前,甲板上的人群已陆续散开,像穿流入海的游鱼,从四面涌入宴会厅内。跨洋的海风比白日更加猛烈,白鹿靠着桅杆刚摘下帽子,凌乱的碎发就被吹得满脸都是。

他以手指随意地捋了捋头发,拨通电话。

“喂?”声音尾调上扬,是惊讶的语气。

“杜覃生。”白鹿懒洋洋叫他,仰头盯着一汪渐变的深蓝,“有空么,我们谈谈吧。”

“白鹿鸣你特么真的有病,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子晚点再跟你算账!”

“别挂啊。”白鹿轻哂,“我不光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并且我就在船上。”他指间一松,黑色的鸭舌帽竟像花瓣轻盈,乘风而上,被吹向未名远方,“这下有兴趣跟我谈谈了么?负二层最东边的舱门,我在那里等你。”

一声骂语后电话挂断,所幸直到最后对方也没说不来。

白鹿深呼吸一口,黑不见底的瞳孔冷得没有温度。

该是与这人最后的纠缠了吧。他心想。

“滴答。”逆着不屈不挠的海风,他倚靠栏杆做了个口型。像某种倒计时的声音。

宴会厅内,杜老先生扶着杜夫人在最前排坐下。两人穿着改良过的金丝唐装,神采矍铄。杜夫人刚坐下不久又笑着起身与女方父母介绍几位前来问候的重要宾客。

背景音乐已经换成正式,十五分钟后,司仪会第一个上场,万人瞩目的强强联姻便拉开帷幕。

最东的舱门被人从外边推开。

白鹿闻声回头,是副毫无防备的表情,一如学生时候。

杜覃生被这场景晃了眼,一瞬间走神,不过很快就敛回注意,“你怎么在这里?”

白鹿转身面对他,“时间短暂,我可没兴致描述自己是怎么上船的,不如我们直入主题?”

“我知道你想谈什么。”杜覃生虚着眼,像只进入狩猎状态的金钱豹,“你想谈谈那个叫骆河的男人?”

白鹿垂眸冷笑,“你说得对,但不全对。你照片里见到的那个人,他不是骆河。”

“怎么可能不是?白鹿鸣你少跟我来这套。”杜覃生上前两步逼近他,再近一些几乎就将人抵在窗边,“我跟人使心机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襁褓里吃奶。”

可白鹿此时并不怕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他与他对视,声音毫无感情,若不是两人面对面站着,杜覃生几乎以为白鹿把他当成了傻子。

白鹿说,“骆先生不会做那些事情。照片里的人,他叫Alba。”

“什么Alba?你少放屁,他就是骆河!他跟我爸谈过生意,我不止一次见过他本人!”

白鹿叹气,眼中分明挂着幽怨,不知是对杜覃生,对骆河,还是对自己。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那个人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骆河是他,Alba也是他。”

仪式终于开始,宴会厅内的亮堂掐秒熄灭。聚光灯打成一束亮白将司仪框在正中。空气中沉浮的灰尘像鲜活的蜉蝣,像司仪眼中流转的光点。他流利侃完自创的开场词后,左手做了个邀请手势,另一束聚光灯落下,正好照见新郎杜衡生信步上台。

他领口的礼花下别着个迷你话筒,“感谢各位亲朋贵友百忙之中莅临见证这场婚礼。我是新人杜衡生……”原本十分钟的开场致谢将将说了一半,背景音乐突然被生硬切断,直接跳入下一首,新娘入场。

这不是他们彩排时的计划。

杜衡生一愣,用眼神询问司仪。司仪也一怔,好在随机应变反应极快。在他从容引导下,杜衡生终于卡在一个音乐高潮点结束致辞,活生生将后台的失误化险为夷。司仪右手一挥,一簇聚光灯落在厅内另一头,将穿着漂亮婚纱的新娘带进众人视野。

台下渐次响起掌声,一片一片,将气氛推到高潮。

“你说他人格分裂?”杜覃生先是惊讶,又迅速反应过来,“那个老男人关我蛋事,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既然要谈,就好好谈谈。”白鹿一副势在必得的气势压得杜覃生十分难受,“告诉你这些东西只是为了表明态度,希望你能理解你手中的把柄,并没你想的那么单纯。我今天是带着极大诚意过来,你手上有我的短处,我手上自然也有你的。当然,我不想同归于尽。如果你今天是清醒的,希望谈完以后我们互相放过。”

“你放过我?”杜覃生被他气笑,“那你先告诉我,你有我什么把柄啊?我得看看,用它来换你的屁股值不值吧?”

白鹿皱眉,语气倒是不变,“我手里有三个筹码。”

“说来听听?”他此时才留意到白鹿染成红色的头发,觉得有趣。不过刚伸手过去就被对方无情扇开。

白鹿警惕注视他,“如果你家人不介意你在外面嗑药,那么第一个对你可能就不太有威胁。”

杜覃生像听见个笑话,“这算个屁的威胁,何况你根本没有证据。”

白鹿诚实耸肩,“我现在的确没有精力去找我要的证据,当然也不指望仅靠这个就能让你放过我。”

“那你手里还有什么?”

白鹿镇静迎上对方如蛇的视线,抬手指了指自己衬衫第一颗纽扣,“你一直在看哪里?是这里么?”说着就将纽扣痛快解开。

解开第一颗,露出秀气的锁骨。见对方眼里泛光,又毫不犹豫解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直到露出整片前胸。

“你至今还没得手过吧,得不到的东西和没满足的欲望最可怕。”白鹿将敞开的夹克脱掉,扔到地上。未系扣的袖口上翻露出白皙手腕,“我的第二个筹码,是我自己。”

新郎新娘已于台上坐好,新娘右边坐着金发碧眼的外国闺蜜。而杜衡生左手的位置却突兀空着。伴郎和伴娘牵着手,交错站在他们身后。黑白相间,像童声团里布景的天使。

其中一个伴郎小声耳语问旁边的人,“杜覃生去哪儿了?他怎么还不上台?”

伴娘目不转睛盯着台下,拉开僵硬的笑容,腹语回他,“我哪里知道,说不定瘾又上头,躲舱底自嗨去了。”

杜衡生脸上在笑,眼神却始终阴鸷,尤其是转头瞥见身边空缺的座位,无人晓得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