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四十九章 我不要感激,我要你的感情

白鹿睡了一夜,秦蔚守他一晚,大部分情形如三年前一样。

天不容易老,变的是人心。

那年他对白鹿的喜欢全部源自学校里边没来得及抓住的青涩幻影,纯粹得星星点点,像三月天的初樱。而如今再以同一角度观摩这个男人,含在舌下存于心尖细细咀嚼的,已经远不只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这份感情已经无法量化。

秦蔚从没忘记过。

自杀未遂的男人从手术台上下来,虚弱病恹,整整昏睡两天。清醒之后像只畏光的刺猬,漂亮的眼睛看谁都充满警惕。

他站在哪里,做什么,吃饭说话,连睡觉呼吸都小心翼翼。

秦蔚简直害怕碰碎他。

也许是自己照顾妥当,也许是白鹿恢复力强,当然可能只是苍天软了心。时间并没有烂在地里,白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起来。

如今他不仅好起来,甚至出人意料长成十分好的模样。这模样不单容相,还有他的心,他的气,他骨子里的那根韧。

全部教人爱不释手。

当然。若不是昨晚一出,秦蔚真的以为他蜕变完美。

何亦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床边两个白大褂,想必晕倒的男人已经醒来。

医生正在例行询问,不外乎那套判断定向认知的问题。他余光瞥见秦蔚也在,下一秒对方就看见自己。何亦没有进屋的打算,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不知是天气回暖,还是房中空调宜人。白鹿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竟一点不觉得冷。秦蔚送医生出门顺便询问情况,白鹿就自顾起身,立在窗边看绿化带里一朝回春的老槐树。

住院部大楼的朝向不曾改变,窗外的景色也不陌生。

床头柜上,手机震动两声。由于反光,他拉拢窗帘才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白鹿嘴角微微翘起,是个情不自禁的表情。他将手机贴紧耳朵,转身靠着墙壁,“秦先生。”

那头果然传出秦冕的声音,“声音听起来不太好,在干嘛。”

“在……”白鹿懒洋洋环顾一周,一时没想到更好的说词,“在睡觉。”

“这么不想跟我说话?”男人的声音在话筒中转了一圈儿听起来十分性感,他像是故意逗他,“光着睡觉?”

白鹿果然被逗笑,笑出眼角漂亮的褶,“你猜。”

男人也不害臊,“我喜欢看你光着的样子,很迷人。”

“……”一抹浅红羞上耳朵,白鹿抿了抿唇,垂下眼睛,“何先生说你人在国外,这个时间不是很晚了么?”

“确实不早了。”他本在处理工作,只是突然收到何亦说‘白鹿醒来’的短信才没忍住打电话过来,“我这边还有一周时间,等我回来。”

“好。”

挂了电话半天,白鹿都没想明白那个‘等’字是个什么意思。他问不出口,就一个人独自琢磨。

听见声音回头时,正好看见秦蔚将新买的大束花篮放在床头。他笑着走过来,从背后贴上白鹿,抓到人垂在身侧的手指霸道握在手心。

“感觉如何?”他盯着他侧脸,“病了一星期,眼里终于清澈了。”

白鹿自然推开他,撸起袖子给他看割过脉的那只手腕。腕上有丑陋的刀疤蜿蜒,延伸的尽头正好偶遇一片绀青,“师兄你看,像不像一朵花。”

淤伤是瓣,疤痕是骨。

秦蔚眼前一亮,“这你都想得出来,还真挺像。”

“不过还是师兄送的更漂亮。”白鹿绕过他走到床边,将罩在花篮上的玻璃纸拆开,随手抽出一朵橘黄,放在鼻翼,“我怎么记得现在医院不让给送花了?”

“我整个封好才拿进来的。”

“没有人拦你?”

“有啊,但是架不住想讨你开心。”秦蔚揉揉鼻尖,“我记得你喜欢花。”

白鹿莞尔,“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师兄懂我。”

秦蔚上前两步,也从花篮中摘下一朵捻在指间,他心虚瞥他一眼,“昨晚我跟你说的话……你好像忘了给我答复?”

白鹿转了转眼珠,“你说让我打车过去不要挤公交?”他表情浮夸睁大眼,“师兄该不是还要查计价票吧?我真的没有坐公交,虽然我也没有票。”

秦蔚瘪嘴,“不是这个……”

白鹿又想了想,“噢,你问我喜不喜欢玫瑰红?我说还行啊,不就是浅一点的基佬紫?”

“……”秦蔚要崩,“也不是这个?”

“那你昨天还说什么了?”

“你真的不记得?”

“好像真不记得了。”

刚才医生问了,白鹿也答了。只是秦蔚不确定他的‘不太记得’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医生:“你还记得昨晚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吗?”

白鹿:“记得一点。”

医生:“可以说一说吗?”

白鹿:“师兄在酒吧等我,让我过去找他。进了包间好像特别的闷……我……我觉得很吵,好像还看见一个盒子……后面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他的确不记得秦蔚披着熊皮跟自己表白,但却没忘记在那个儿童房间里看见的东西。

一段被潜意识封藏的记忆,就这样又一次,暴露在脑海里。像千层的浪,像无痕的漾。

秦蔚见白鹿表情真切,不像撒谎,伸手捏了捏对方下巴,是个挠小猫的动作。他突然单膝跪地,滑过那人下巴的手指复又牵起那人的手,而另外一只已经摸进屁股兜里。

是个掏戒指求婚的姿势。

白鹿手一抖,外形酷似含笑的小黄花还没被美人赏识够味,在空中打了个遗恨的璇儿,就孤零零落到地上。

秦蔚垂着眼,嘴角难得不挂笑。他掏出一条手表,小心解开表带,在白鹿细得不像话的手腕上比划半天才郑重其事给他戴上,“你一直不愿意祛疤,我就一直想送你根手表。我特别怕看见它们,一想到你差点没了,我就心慌气短。”手表已被调成最小的环,套在白鹿手上仍旧有些松垮。

“师兄?”白鹿欲抽手却被秦蔚抓住。秦蔚送他东西倒是寻常,但此刻特殊的气氛就不那么常见。

再迟钝的人都能嗅出接下来的展开。

秦蔚深呼吸一口,终于抬眼看他。保持着跪地的动作,身板挺得笔直,他眼里似有东西,顷刻间成灾。

秦蔚娓娓开口,“鹿鸣,我不要你的感激,我要你的感情。”

白鹿愣怔。

秦蔚抓着他的手仔细贴到自己胸口,深情款款重复道,“把你的感情给我,好不好?”秦蔚心跳很快,比他腕上的秒针要快得多。

“小时候杜覃生总爱模仿我,他想得到所有我得到的东西。而我从来不搭理他,心里也没少嘲讽过。我一直以为跟他两人的角逐里边,我是winner,他是looser。”秦蔚表情认真时眼神与秦冕极像,白鹿差点被他吸进去,“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才是失败的那一个。我宁愿用至今为止得到的所有东西来换一个你,换你给过杜覃生,而我从来没得到的那种感情。”

秦蔚心痛不已,他似乎在求他,“好不好,鹿鸣?”

雨水之后就是惊蛰。二月末三月初,草长莺飞老鸹哭。大二刚开学不久,学生会下一届内定主席秦蔚,第一次记住一个叫白鹿鸣的人。

百无聊赖的日常会议,每个部门主任外加四个有头衔的,总计十多只脑袋,围着个会议圆桌,讨论学期里的几项重要活动。

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提案,投票,通过,然后分配任务。

由于科协主任当时外出,便交代听话的白鹿鸣替自己去凑个人头。会议中途,主席接了个校领导电话也撂下场子没了踪影。

秦蔚代其临时主持会议,在最后一个活动地点拍板的问题上,除了白鹿鸣那一票,悉数通过。

本来事情就这么过了,不料白鹿鸣突然举手,坐姿端正得像个小学生。

秦蔚不耐烦看他一眼,“有问题吗?”

“有。”白鹿鸣说。他本就不是个外向的人,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说话时还特地起立,“我……我觉得这个活动在室内比外面好。虽然室内会空……有空间限制,但是我们可以去借……尝试借一借体育馆。万一有雨……的话活动也能照常举行。”一段不长的内容啃得结结巴巴,还不算他提前窝肚子里打了两遍草稿。

“你们的意思呢?”秦蔚冷言冷语象征性询问,还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他晚上约好校外的朋友去夜店蹦迪,早就坐不住想走。再加上会议中途各种拖沓,若不是这个愣头青横生枝节,他们可能已经散会两分钟了。

这只是一个学院内部的活动,是个小活动。预算经费前后不超过五百块,没必要斤斤计较死磕细节。就算那天真打雷下雨,只要开了个头,能诌出一篇新闻稿,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道理全场都懂,就只有一个人不明白。

“诶?之前没见过你呢,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啊?”

白鹿鸣‘嗖’地一声又站起来,身板硬得跟站军姿似的,“去年进科协的,我叫白鹿鸣。”这几个字还算呸流利了。

于是秦蔚当场气得跺脚之余,记住了这个‘没事找事’的人。

仅仅这一回,自然不够他把这个普通的学弟放进眼里。即便后来多次聚餐,甚至两人好几盘都坐在同一张桌上,秦蔚对白鹿鸣也只是知道这人,跟他不熟,也不想熟悉。

大部分细节秦蔚早已回想不上,毕竟那时候对人没心。就算两人还有更多细节,也追溯惘然。

直到四月中旬,那时天气已经严重回暖。尤其是大太阳正午,与六七月的夏天都没太多差别。

学校挖地造湖不留意挖断水管,半片学生公寓紧急停水。白鹿鸣上完体育课回来才发现寝室洗不了澡,腻着一身臭汗在屋里转悠三圈还是妥协。

他决定去他最不喜欢的澡堂临时解决一次。

那时候情愫初起,他害怕晚些时候杜覃生会跟自己亲近,他可不想被喜欢的人闻见一身怪味。

秦蔚打完篮球也发现没水。北方糙爷们儿压根儿不害臊,端着盆子就往澡堂方向跑。

学校的澡堂,白地白房,内嵌的水龙头等距靠墙。打挤时候进门就开始排队,从排队开始,望眼欲穿都是花洒下戏水的果体赤条。

那天正值下午三点,并不是洗澡高峰。空旷的澡堂一眼扫完也就十多二十个身影。

秦蔚看见白鹿鸣赤裸的后背时还被好吓一跳。倒不是认出来他是谁,而是这细胳膊细腿,皮肤雪白。乍从背影上看,跟个女的都没差别。直到多走两步,偏了角度,看见那双腿间沉甸甸的一团,才舒了口气,哦,是个带把的。

这个误会使得秦蔚忍不住又多看他两眼。YU与。XI夕。

男孩似是害羞,跟反省似的,从始至终面朝墙壁,以至于被秦蔚看光都毫无自觉。他一点点清洗自己,动作十分仔细。仰头闭眼,水流顺着山根流到挺拔鼻尖,长睫毛高高翘起,从侧后方向看去,竟有点香艳意味。

修长的手指擦过白皙皮肤,脸上的绯色就飞快晕开。

他该是不擅长在公众场合‘自摸’。秦蔚心想。

白鹿鸣终于洗干净自己,秦蔚也冲刷完毕。

男孩低头走路垂着眼,弓背抿唇红了脸。路过秦蔚身边时还不自然地加了点速。由于没经验要带拖鞋,只能一路赤脚,连脚趾头都秀气可爱。

距离够近,秦蔚才认出这人是谁。

“喂!是你啊!”秦蔚叫他。

白鹿鸣该是听见了,因为纤细的身子明显抖了一抖。然而人却不转头看他,反而下意识做出个遮掩下体的姿势。

“……”秦蔚也不停顿,咬着他后脚跟一同追进更衣室,像个老流氓似的贴人并排站着。由于身高优势,眼睛自然下瞟,“你叫什么来着?科协那个我记得。”

全身缀满水珠,白鹿鸣擦都没擦就飞快穿上内裤和T恤。眨眼之间只剩一双长腿还能寻味。关键地方的肉遮好了,男孩才如释重负,抬眼看他,“学长好,我叫白鹿鸣,去年进科协的新人。”

这才是秦蔚回忆的最开始。

在此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对男人的身体产生欲望,也没料到会因为男人的身体而对男人产生兴趣。

从此之后,他更不会晓得,他跟白鹿鸣的时间短暂得只剩三个月都不到。而这些年过去,兜兜转转,自己仍旧被这个曾经看不上眼的学弟套牢。

秦蔚唏嘘,澡堂那一眼的代价,实在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