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四十八章 秦冕不可能看得上白鹿

白鹿又听见那声音,忽大忽小,头痛欲裂。意识逐渐脱开掌控,他突然就分不清楚真实虚伪,时间空间。似是而非的破碎片段整合后重组,涌入脑海时猛烈得像鱼群风暴。

被强烈抑制的潜意识在钝痛中露出冰山一角。眼前陌生的人脸逐渐扭曲,他似乎又看见那条熟悉的走廊。

应该是个没有太阳的午后。

走廊尽头的房间外面,不知是谁掉了一只毛绒小熊。白鹿走过去,俯身捡起来,细节精致的小熊看不出任何问题。

他抬眼打量木门上陌生的雕花,他记得这扇门从来都紧锁着。

不抱希望地拧了拧把手,‘嘎吱’,这回竟然轻易就打开。

像潘多拉的盒子,他推门进去。

房间背光,晦涩幽暗。鲜明的卡通装扮,角落里还落了几个玩具。粗略第一眼扫完,只以为这是间小孩的卧室。

可只要多看几秒就很容易发觉异常。

宽敞过头的双人床前摆着一排毛绒小熊,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卡通床单皱得不成模样,似乎不久前刚有人睡过。床尾一双拳头粗的木柱上还挂着来不及收好的手铐和脚链。

这竟是一间布置成孩子房间的……情趣房。

墙边竖着整排扑克图案的抽屉柜,一格一格,像极中药铺里常见的那一类。白鹿拉开其中一个,是瓶写着外文看不出是什么的深色药剂。再拉开一个,是根极细的硅胶软管……

奇怪的感觉窜上心头,他又接连打开好几个柜子,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什么。

白鹿听见动静时蓦然抬头,原本应该外出的骆河却站在门口。头发花白的男人面无表情,像是有些生气。

“听话的小孩可不会乱翻主人的柜子。”骆河捏在手中的小熊,正是刚才落在门口那个。此时已被他撕成两半,身首分离。

……

在秦蔚摘下头套的瞬间,断头,小熊,昏暗的光线,所有的因素都与那个阴郁午后重叠。

丑恶的记忆汹涌滔天,白鹿几乎当场崩溃。

他突然就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什么经度纬度。只依靠本能,抱着恐惧夺门而出。循着狭长挤塞的来路磕磕碰碰跑出酒吧,连弯儿都不拐也不减速,直冲冲奔入最近的车道。

何亦送完白鹿并没着急离开。反而坐在车里发信息给自己的老板,报告走丢一周的绝版打火机已经失而复得。刚发完信息又接到异乡父母远程的慰问电话。聊尽家常报完平安,才不急不慢打灯,重新汇入车流。

他变道开进最左,脚下还蹍着油门。一个人影从右前飞快窜出,窜到一半被疾速靠近的车头和喇叭吓坏,愣在车道正中的位置又不动了。

能紧急制动的距离不长但勉强够用,何亦稳托方向急踩刹车,甚至还冷静地打灯警示。

慌不择路的男人被连续变幻的车灯吓住,惯性抬手遮住眼睛。继而回神又转头朝相反方向奔跑。

由于一番好吓,何亦在男人转身最后一秒才看清他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白鹿。

来不及犹豫,他一盘子调头,加速追他。

虽然白鹿只跑在他左前方几十米处,可这个路口禁左,开过之后就是隧道。若要调头,还得再往前开几百来米。不管他怎么走,都可能失去目标。没有从容斟酌的机会,他不得不提前弃车。

这是一条单向五车道大路,何亦连续变道挤兑后车,将车灯双闪扔在路口。等他下车再横穿马路开始追逐,已经落后白鹿好一段距离。

尽管对方跑得不快,可西裤皮鞋限制手脚,何亦并不能很快追上。

“白先生!”他不停叫他名字,而对方根本听不见他。

距离一点点收缩,前人的背影越来越清晰。在他快要追到他时,白鹿敞开的外套口袋突然飞出一张白色纸屑。何亦下意识弯腰去捡,本以为是个重要东西,定睛一看,靠,竟是张超市的收款凭证。

几个多余的动作使得两人缩短的差距又再度拉开。

街口的小人还是红色,高峰期未过的车流浩浩荡荡,前仆后继。隔着数十米外依然能听见引擎骤然加速的轰鸣。何亦捂住左腹,强忍岔气的剧痛,脚下加速不知不觉已到极致。在快要跑下人行道时,他拼命伸手,指尖分明勾到白鹿衣角,却一把抓空,眼睁睁看着对方冲进车流。

没时间犹豫,他骂了声脏也一鼓作气跟着冲下去。

黑色的两箱轿车在撞上白鹿之前急打方向与之惊险掠过,歪斜不多的车头又冲着紧随其后的何亦咬来。

刺耳的刹车,晃瞎眼的远光灯。在车头几乎擦到他时才死死停稳。何亦腿都吓软,整个人一趔趄却仍然不忘奔跑。

司机摇下车窗疯狂咒骂,他想转头道歉又不能,差点喘不上下一口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气。

白鹿的背影仍然在前方几步远的距离。身边一辆接一辆汽车紧急制动,后面来不及刹稳的陆续怼上前车屁股,清脆爆裂的撞击声一下接一下。

为躲避白鹿而急停的轿车正好短在何亦面前,他不得不扶着车头绕路再跑。

分秒之间整个路口瘫痪过半。

高亮的汽车喇叭震耳欲聋,车辆报警和人群尖叫在凌乱不堪的现场此起彼伏。

白鹿即将跑完斑马线时却骤然停下,毫无征兆。他捂住耳朵,缩头缩脑,站在最后一条站机动车道上,一动不动。

右前方突然传来巨大轰鸣,一辆根本不可能制动的满载货车正好右转过来,最多五秒钟,车轮就能碾上白鹿。

何亦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体能已到达极限,他无法更多加速,猛烈的惯性也使他不能立刻停下来。

电光石火,他张开双臂,纵身前扑。耳畔突然有风,那是车身近距离擦过时掀起的风暴。他扑倒白鹿后顺势将人抱住,两人狼狈翻滚着撞进绿化带里。

白鹿早已精神恍惚,只剩本能挣扎着想要逃跑。

何亦感觉身体痛得快要散架,他一咬牙,扒住白鹿裤腿直接将人再次扑倒。趁对方起身前一个泰山压顶,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不知白鹿哪来的力气,仍然剧烈反抗,抻头后仰时正好撞到何亦下巴。何亦闷哼一声,当场歪头吐出半颗带血的门牙。他右手骨折几乎使不上力,差一点就抱不住怀里的人。

“是我白先生!我是何亦!”体力已到极限,他凭着毅力将人翻了个面再死死梏住,“白先生你看着我!你还认得出我吗?我是秦总的司机!”

白鹿眼神空洞,四肢发抖。听见‘秦总’两个字时,才终于动了动眼皮。一句话没说,随即在他怀里晕厥过去。

秦蔚早已换掉碍事的熊皮,站在酒吧门口抽烟。烟是自动贩卖机随机买的,火是酒吧前台顺手拿的。距白鹿逃走已经两个小时,脚边的烟头横七纵八,像战场上接连倒下的尸体。

他并不晓得几个路口外疯狂的情景,警车的双闪几乎照亮半个夜空。

他一遍遍拨打白鹿的电话,每次一分钟左右自动挂断。十几秒的铃声反复听了几百来遍,响到不响又继续再拨。

当他第无数次拨打电话无人接听烦得抓狂时,又被一个不长眼睛的人从身后狠狠撞了一把,险些把手里的手机都撞飞出去。

一个醉鬼被朋友架着出来,扶他的人只离开几秒去撕墙上一张牛皮癣广告擦鞋尖污渍。醉鬼摇头晃脑,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就侧翻栽到背对他的秦蔚身上。

秦蔚终于找到爆发出口,不分青红,抡圆拳头转身就给人锤在脸上。又是好几拳下去,醉鬼被打得抱头求饶,秦蔚丢了理智根本停不下来。

周围聚集的人群陆续凑上将两人拉开,连酒吧保安都被惊动。秦蔚见人就揍,谁拉他揍谁,像只疯狗。比起快被揍哭的醉汉,他更像一个亟须清醒的人。

与醉汉同行的朋友不依不饶,嘴里日天日地,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在事态发展成聚众斗殴前,秦蔚手中死捏着的手机终于响起来。

像一根扎入皮肤的毛刺,却吊着他全部的精神气。

“都特么放开我!放开我!”他以蛮力连续挣脱两人,匆忙瞥见‘白鹿鸣’的来电显示时,竟然激动地有些手抖。

他飞快接起电话,“鹿鸣,你去哪里了?我很担心……”

电话那头十分安静,几秒钟后才听见对面人说,“是我,何亦。”

何亦戒烟整整四年,若非平时有大老板当面递过来点火,他已经不主动沾惹。不过多数时候身上会揣一包,替秦冕备着。

若不是今日碰巧白鹿交还来打火机,何亦该是还能忍得住的。

这个点的住院部走廊比白日清净许多,他以整个手肘掀开一扇窗叶,才摸出根香烟叼在嘴里。由于左手不够灵活,硬是好半天都没将烟头打着。

不顾面部肌肉酸肿,他冲身后查房路过的小护士挤出个笑脸,“劳驾一下?”

小护士接过打火机,左右看看没人,才小声叨叨,“住院部禁止吸烟。”不过这个时间没人管这些,她只是觉得此人此地此时此景,十分凄凉。

何亦声音温和,“就抽一口,止疼。”

秦蔚火烧屁股赶到医院病房时,床上晕菜睡着的是白鹿,床边坐着陪同的,正是自己大哥的司机,何亦。

该是急红了眼,秦蔚当着何亦的面就掀开纯白被单查看白鹿身体。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除了几处惹眼的淤青似乎确无大碍,这才真真松了口气,撸了把脸。

“你说他被车撞的时候,我快吓疯了。”这一晚上秦蔚也折腾得够呛,由于方才吸烟过度,连声音都变了嗓。

“差一点,还没有撞上。”何亦纠正。

秦蔚强打精神,转眼打量身后站着的男人。头发杂沓,一身灰土,皮鞋磨损严重,西裤还破了个洞。

模样落魄得像将将结束一场荒野求生。

“出去说吧。”秦蔚站起身来,一指门口方向。

“好。”

病房外的走廊灯都是声控,秦蔚嗓子疼得发痒,时不时就哼哼两声,使得整条走廊总是光明磊落。

秦蔚双臂交叠,侧靠墙壁,懒洋洋地垂着脑袋,翘起眼皮,“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在他印象中,何亦和白鹿,是绝不可能有牵扯的两个人。

“我只是开车路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何亦声音比平时更弱一些,刚从极度紧张中缓过神来,光是站立的动作就足够辛苦。

“可你刚才电话里说,白鹿他突然冲出来,你差一点撞上他。”秦蔚死死盯着何亦的脸,“但是没有,你并没有撞上他。反而是人跑了你下车去追,遭遇系列惊险之后,才将人送到医院?”

“对。”何亦说的轻描淡写,如他脸上不多的情绪。

“既然没撞上去,你追他干嘛?咳咳。”

“白先生当时状态不对,我有点担心。”

“你为一个陌生人担心?”秦蔚将人从上到下扫视完一遍,“你为了救一个不认识的人受这么重的伤?”

何亦摇头,“他不是陌生人。”话一出口,就看见秦蔚的眼神变了。由于疼痛,他眼角不由自主抽动,反而成了脸上最大波动。何亦语气平静,耐心解释,“我知道他是秦蔚少爷的朋友,所以才追下去。”

“你怎知道他是?咳。”

“我见过他一次。”

“什么时候?”

“秦蔚少爷可能忘了。出国之前,有一回你中途下车去见他,当时秦总也坐在车上。”

秦蔚认真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隔那么远,你都认得出来?”

“我不是脸盲,白先生有这张脸,看一次就足够深刻。”

秦蔚半信半疑,“我哥这几天都在国外,他不是给你放假了吗?你今天怎么会在那里?咳。”

“进城买点东西路过。老实说,第一眼确实没认出来,若不是白先生留长发,我也不敢确定那个人是他。”何亦见秦蔚仍然怀疑,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如何解释,当时就是觉得他状态不对。不过行车记录仪总不会骗人,如果你感兴趣,可以随时来看。”

何亦脸上横竖都是血口,涂了药水更显得狰狞。右手骨折,就一根绷带吊在胸前,连嘴唇都翻皮,还掉了颗牙。但他把白鹿保护得很好,只留下身上几处淤青和外露的细小伤口。

秦蔚并不想为难他,只是直觉事情古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他想到高扬先前提过一句的大老板,心中陡然生起一个可怕猜测。可猜测还来不及膨胀,他又随即将它否定。

不可能的,秦冕不可能看得上白鹿。他宽慰自己。

秦蔚转身,做了个无力的捶墙动作。他脸色也不好看,“这次事情我有责任,是我没照顾好他。咳咳,今天的事情影响太大,还需要你来协助善后。如果我哥问责起来,你就让他来找我,不要有压力。他知道真相,一定只会骂我。”

何亦谢过他理解,“我今晚也没办法回家,可能这几天都得住在医院。如果秦蔚少爷还有吩咐,可以直接来楼下病房找我。”

何亦刚回到自己房间,手机就响起来。

只剩一只可活动的左手,还伤了两根指头,掏个手机都能急出满头的汗。

“秦总早上好。”

何亦再没多余的手去开灯,就关门坐在黑暗里,脸上是大起大落后难以安抚的疲惫,“如果您现在时间充裕,我有些事情想跟您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