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三十五章 我为野草莽,君为沧海浪

白鹿刚走进更衣室就被从没见过的小男生意味深长斜乜一眼。

会所的公关很难长久也没人愿意长久。自己离开也好,被金主包养也罢,各种缘由来去的人从来不少。甚至还有人做一半跑了,过不了俩月又舔着人情回头。做得太长也不行,这口饭的精髓在于‘跳板’。幸运的人可以好风借力直上青云,可若是长时间无人问津,私下又难免被人笑话。

残酷吗?也未必。

人活在世,不残酷的东西本来就稀罕。更何况所里氛围一向如此,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与金钱无关的信仰都是狗屁。

莫斯科不信眼泪,这里的人也不相信‘有情饮水饱’。

白鹿摸鱼的半个月里,该是会所又招新人。仅仅一个男更衣室,就凭空多出好几张面孔。

黏在身上的视线或明或暗,像发春的蟹钳草,如何都撇不干净。白鹿正纳闷儿,就听见耳麦里黑服的声音,“白先生晚上好,今天是您的生日,我谨代表会所祝您生日快乐。”

噢,还有这码子事儿。这两天太忙,白鹿自己都给忘了。

“客人送您的礼物都堆放在前台,由于数量过多不易保管,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来取呢?”

白鹿突然就明白那些如芒刺般的视线的由来,“等等,你说是谁送的礼物?”

黑色的轿车刚在会所大厅前停稳,门童就迎上来替客人拉开车门,“欢迎光临。”

秦冕下车前还不忘叮嘱何亦,“记得给陈哲打声招呼,说晚一点我会过去,让他不要太准时下班。”何亦昨天跟他汇报过秦蔚替白鹿转院的事情,忙了一天,这才总算抽出点时间,打算亲自过去瞧上一眼。

陈哲就是陈医生,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也没有正经的女朋友。

秦冕一进大厅就看见前台积如小山的礼物盒,错落之间摆放得还有点意思。

“圣诞节已经过了,东西还不收起来,留着过年?”

身边同行的侍者接过秦冕脱下的毛料外套,小心提在手里,“这些不是装饰,是客人送给公关的生日礼物。”

秦冕不由得又多看一眼,眼中不屑意味分明,“晚上让人收拾干净,不准过夜。”

白鹿在会所转了一圈都没见到秦蔚,电话过去那人也是左顾右言,“鹿鸣你别乱跑,乖乖在会所等我。”

“师兄你在哪里?”

“我啊?我马上就到,你先随便转转,半小时左右出来门口等我。”对方应该正在开车,背景声是公放的车载音乐。

白鹿也是十分钟前才晓得自己今晚的时间被秦蔚买断。据不完全统计,那二十多件不知谁送的礼物里边,有一半都出自此人之手。据知情者八卦,秦少爷在国外时但凡闲下来,就开始琢磨送白鹿什么东西,想到一个买一个,除了天上的月亮没有买到,其余该买的不该买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了。

“师兄,你别……”白鹿话音未落对方就着急挂了电话。他十分害怕秦蔚脑洞大开,为讨自己开心不择手段。譬如正在赶去学校把还在上自习的高扬接出来,诸如此类。

白鹿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刚一抬眼就看见出现在楼下大厅的秦冕。

几乎同一瞬间,心脏就被一双手攫住,瞳孔放大,忘了呼吸。

他记得上回自己也站在差不多的位置,大厅绚丽的石英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对方不顾一身风尘,千里迢迢出现在会所。那时候男人还说,他是专程过来见他。

专程?这个词真是如露水般短暂。

白鹿躲了秦冕几天,仍然收拾不好对他的感情。他怕破坏别人的关系;怕背叛师兄的信任;怕自己彻底沦陷;怕曾经的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他顾虑的东西太多,而憧憬的,又过于飘渺。像一只仓促被推上钢索的小丑,从没机会练习步伐,可只要走错一步,就是深渊。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人影不顾规则闯入视线。

竟然是他!

顿时一口气窜上心口,顶得人胸骨生疼。

那个包间里被秦冕护在身后的男孩,不知从哪里出来,此刻就站在男人身边。只隔着巴掌远的距离,已足够炫耀他们关系亲密。男孩微微抬头,与秦冕对视,他笑起来时令人无比心烦。

脚下像树生了根,白鹿就痴痴地,在原地站成一塑雕像,眼眨不错地看着两人亲密无间。

一场不见血的自虐,悄无声息开始蔓延。

那人看秦冕的目光热烈直白,一如自己留给秦冕的第一眼。可男人对两人截然的态度让白鹿心冷,男孩无须遮掩的大胆心思令他羡慕得抓狂。

“老师。”他听见他如此叫他,标准的普通话,连声音都不掺杂质。

无数念头在脑袋中闪过,以自嘲为最。白鹿酸着鼻子腹诽,原来秦先生还有‘为人师表’的嗜好。转念间又忍不住琢磨,对方究竟能有多好?他在他眼里,竟然可以是学生这种干净纯粹的身份。

秦冕虽没抱着他,揽着他,搂着他,可对男孩亲昵的表现也没生出厌色,反而一脸纵容。男孩微一踮脚就轻巧凑到他耳边呢喃。他们正在说什么,除了那声‘老师’,白鹿一句都没听见。耳朵里塞满的都是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连回声都显得聒噪。

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他们就是一双璧人,般配无暇。

梦该醒了,该死心了。

在楼上看两人半晌,心口麻木得早已分不清楚是怨是悔还是不甘心。眼神痴缠,像无数故事中匆忙出现又潦草收尾的过客,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来。

我为野草莽,君为沧海浪。

白鹿见秦冕突然抬头向自己这处望来才惊觉回神,一时间不知所措,慌张中转身躲进厕所。连喉头都在颤抖,仿佛落入一种做了坏事险些被人捉住的处境。

真是委屈极了。

他只是不满足秦冕一眼青睐,一时激情,而是想要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尽管这的确是他要不起的东西。若不是方才最后一眼,白鹿也不晓得自己竟如此嫉妒今后能陪在男人身边的那个人。

一口大气还没松完却感觉背后有风,脑袋里的弦猝然绷紧。

厕所门又被人拉开,眼前一尘不垢的玻璃镜面上,竟映出风尘仆仆的秦冕的脸。

原来刚才的偷窥已被人察觉,白鹿转身瞬间,秦冕就已经追上来。

男人脸上纷繁的情绪教人捉摸不透,镜中两人对视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终于,秦冕赦免般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为什么要跑?”

白鹿转身连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站定才敢看他,“秦先生才是,特地丢下身边的人来问我这种问题,这不是明智的做法吧?”内心兵败涂地,他此时根本不想这样见他。

故作随意的避重就轻,秦冕早已看穿他套路,“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做最好。为什么不接电话?”

秦冕每上前一步,白鹿都跟着后退。他不想回答却迫于男人气势和眼神,不得不硬着头皮招架,“身体不适。”

秦冕只假装看不出对方窘迫,一步步紧逼,“身体不适?”他似乎笑了,却是令人背脊发寒的笑容,“这种已经没人会用的糟糕理由,用你身上竟还有两分可信度。”

白鹿被他逼到墙壁,无路可退,可视线仍不安生逡巡周围,似乎在想办法脱身。

男人随即伸手抵上白鹿脸侧的瓷砖,断了他逃跑的念头。

他低一点头就欺近他,“身体哪里不舒服?该不是在变相责怪我床上不够温柔?”

对方竟开口就提那晚性是,连委婉都懒得施与。白鹿咬了咬嘴唇,选择沉默。

秦冕一鼓作气,咄咄紧逼,“还是因为秦蔚回来了,你怕他发现我们的关系?”

温热的气息挑拨着纤细神经,白鹿眼睑内缩,推开他一点,“什么关系?”

秦冕不合时宜的挑眉动作教人心慌,“你说呢?”

“公关卖的是服务,不是感情,更不是心。我想我们没有关系。”白鹿故意翘高下颌,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敷衍。

而秦冕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使坏似的冲对方敏感的耳朵吹了口气,打断他,“可我看不止吧。”

“……”

白鹿先是不告而辞,好不容易逮着却是这番淡漠。秦冕的耐心几乎被他耗尽,“那晚床上你可不是这个态度,我以为你更想把自己卖给我。”

白鹿怔住,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拳。可眨眼间又调整好语气,“酒后乱性人之常情……或者说,对方就算不是你,是谁都一样。”由于焦躁,说话同时眉毛不经意上扬,揪在一起,虽然只一瞬间,仍被眼尖的秦冕抓到破绽。

他在说谎。

秦冕并没拆穿,反而前倾身体更贴近他一些,“可是我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说着,就低头势要亲人。

男人已放下身份,将台阶一阶阶平在他脚下,只等这人从天上跳下来,落进自己怀里。

可白鹿却偏头伸手抵在他胸口,一副宁死不从的受辱模样。

他眼前分明是秦冕这张磨人至深的脸,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几分钟前看见的那个陌生男孩,和那一声清脆好听的,老师。

“他就在外面。”声音哽咽,苏得人心口一软。

“他不在。”秦冕敷衍出口时甚至以为白鹿口中的这个‘他’是指秦蔚。好不容易见面,他根本不想放过他。擒住白鹿手腕的那只手越发用力,霸道将人梏在怀里,不顾男人慌张的眼神又低头去寻那双诱人的唇。

这是秦冕第二次失控。

白鹿受惊,几乎同时就推开他,“秦先生自重。”他眼眶发红,楚楚可怜又倔强。他从不伤人,也不愿受伤。

“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是钱给的不够多吗?”秦冕嘴唇绷紧,眼底生出怒意,他真是不晓得该拿他如何才好。

白鹿倏地觉得这一幕眼熟。

他想起来了,上回秦冕生气也是在这里,那个被自己激怒的秦先生至今令人心悸。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钱无关。我们私下本就不是需要频繁交流的关系。合同的买卖不高兴做了,也就没有义务接谁的电话回谁信息。况且书面上并没规定不能中途退出,秦先生向来通情达理,总不会这时候强人所难吧。”

这段时间两人关系进展太快,毫无原则又毫无道理。白鹿无时不刻都在害怕,与日俱增的爱意和遏制无能的疯狂想念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它终究有掉下来的那一天啊。

秦冕作为这段关系稳占优势的主导者,自然察觉不到对方心思。他从没想过游刃有余的白鹿也会不安,只以为在闹脾气,“你之前不是想要讨好我吗?我现在就给你机会。”

白鹿怔愣不足一秒,眼神就沉下来,“秦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喉咙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尽管他已竭力克制,“我不是那个想要爬上你床的人!”

开门声突兀,像终场的号角。

又有人进来厕所,秦冕不得不先松开手。

白鹿趁机挣脱,尽管看起来有些难以描述的狼狈,“那一晚是我失态,秦先生忘了吧。”

刚与秦冕错身,又险些撞上来人。“啊,抱歉。”尽管及时闪身,仍然擦到半个肩膀。白鹿一怔,与对方眼神交错只一刹那,随即低头快步离开。

又是他。

男孩的目光尖锐得晃眼,让人无处遁逃。他无辜的表情里分明多了东西,惊讶,埋怨,轻蔑,还有什么?不论方才的对话被他听去多少,仅仅那一眼,就足够清醒自己已被人记恨。

白鹿跌跌撞撞跑下楼梯,像个在牌桌上输得精光的倒霉蛋。一如这段关系中失意的自己,毫无立场,从始至终都卑微到泥土里。

身份摊开在桌面上,他和秦冕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画地为牢。男人只是不介意在他身上花钱,他竟还奢望自己可以去爱他?

配不配得上,这个道理如今不应该懂不起。

会所外白鹿神情呆滞,立在瑟瑟风里。他没穿外套,有好几分钟都忘了冷。

“白鹿鸣。”

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循声而去,不知何时出现的杜覃生正站在身后不过几米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