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二十三章 你不是一个人

秦冕手里的房产不少,可在他自己名下的,只这一栋低调却单价昂贵的精装公寓。

对他来说买多房子都是投资,生活方面,有地方落脚就好。毕竟从小到大没缺过住处,没缺过的东西自然不稀罕。

停车场在地下负一层,先前回来时还敞亮有光,不知是跳闸还是别的原因,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停车场内一片黢黑。

所幸秦冕的车位离电梯口不远,凭着印象也能毫不费劲儿找到车子。

出电梯时,他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以至于没有留心跟在身后的男人。

白鹿对他防备过度,打定主意委蛇敷衍。他指望不了那人痛快交代,只能不断斟酌,在不辨真假的字里行间里挑出关键的东西来。

小偷。***。绝望又缺钱的经历。

白鹿说得没心没肺,极尽轻巧。可强装轻松的脸上,仍然暴露一种微不可查的害怕。眼角,眉梢,皆是如此。

他至今还被它们困扰。

那些经历注定都不是轻松的事情,白鹿至今缺钱,又刻意避之,他很可能还没从过去的影响里挣脱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牵扯他使他无法轻易抽身?

秦冕琢磨着每一个信息的可利用性,这其中或许就有白鹿的弱点。

若是关键词能更多一些……等等,白鹿还说了什么?酒吧?三年前他跟秦蔚在酒吧遇到,遇到了然后呢?

秦蔚喜欢白鹿从学生时候开始,因白鹿辍学才没了联系。可既然三年前又遇见,秦蔚帮了他又为何会放过他?

秦蔚了解白鹿多少?若他知道情况,一定恨不得彻底替人解决麻烦。所以秦蔚很可能也不全知道,至少不知道他为什么缺钱。

那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

“白鹿?”秦冕回头时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身后的男人掉了队。

白鹿还站在离电梯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电梯门早已关上,四周是无止境的黑。秦冕的眼睛很快习惯,可白鹿似乎不太对劲。

他转身回到那人身边,抬手时却碰到对方冰凉的手背,“白鹿?”

白鹿呼吸很重,喉咙里堵着奇怪的声音。秦冕立刻滑开手机电筒,刺眼的光线毫不温柔打在白鹿脸上。

他这下才看清楚,男人闭着眼睛,面色潮红,表情痛苦极了,像是过度换气。短短半分钟时间,额头竟贴满绵密的汗珠。

秦冕一遍遍叫他名字,这人却毫无反应。

窸窣的磨牙声弱不可闻又分外突兀,他似乎强忍着疼痛,疼得想哭却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像是习惯隐忍,对痛苦逆来顺受。

他晃了晃白鹿肩膀,白鹿就失力跌进他怀里。秦冕抱着人时才知道这瘦棱的身子竟一直在发抖。

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是手机光线起了作用,还是秦冕单手拖拽的动作太生硬。人没上车,已逐渐恢复意识,尽管身体的颤抖一刻都未消停。

“秦先生……”白鹿全身脱力,脑袋斜在秦冕肩头,汗湿的刘海粘住眼睑,虚弱得像个溺水之人。

秦冕将光束偏了个角度,避开眼睛,“我在。”他怕他摔在地上,另一只手丝毫不敢放松。

半天等不到回应,秦冕语音拨通医院的值班电话。待那头响起人声时,白鹿又突然开口,“头晕而已,不碍事。”他可能是着急想‘证明’这声‘不碍事’,毫无章法扑腾了两下却仍然站不起来。

“你什么情况?”秦冕眼皮一跳,盯着一脸无辜,喘得像刚跑完百米的虚弱男人,“见过晕血的,没见过晕黑的。”

这人说的头晕,显然并不可信。

白鹿闭着眼睛,似是要笑,该是意识还未完全归位,他并不能笑出声来,攒了半天劲儿才吐出几个字,“有时候……”

“嗯?”

“有时候……”秦冕的怀抱暖和得吓人,恍惚的舒适感让白鹿很难集中精神。

“嗯。”

“有时候……”

“……”秦冕耐心等待下文,不料白鹿重复几遍后却突然换了话头,“秦先生,我好像有点脚软……”

“……”事发突然,方才秦冕慌了神,待他稍一冷静,就咂摸出个可能性——白鹿怕黑。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惧怕,很可能是一种心理恐惧。

秦冕站定原地,也不催他,将白鹿稳稳固在怀里,“我知道,不然你现在就睡地上了。”他抱着他,稍一低头就能闻到男人身上特有的清香,他喜欢这种味道。

白鹿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重温秦冕的怀抱,安心得像做了个美梦。尽管对方还是被迫抱他。

他睁开眼睛,微喘,盯着近在咫尺这张看不厌的侧脸,目光沉静平和,如大劫后九死一生。明明力不从心,又非要挤出一副享受玩味的大胆表情,“秦先生……”

“嗯?”

“你不怕我吗?”语尾刻意为之的上扬有些做作,全然不如他平时那般游刃有余。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边,“怕你什么,跟我碰瓷吗?”

白鹿笑得很轻,只重两分鼻息,“对啊,我就是这种人,最擅长不劳而获占别人便宜。我在你怀里晕倒,你又对我温柔,就不怕我出尔反尔赖着你了?”尽管音色逐渐饱和,仍旧掩不住底气虚浮。尽管是个问句,却不奢望听到回答。被无视被拒绝,就是意料之中。

亲昵,见好就收;情理,点到为止。

他们的关系,始终偏离不了一个客气。

白鹿终于找回点力气,他怕秦冕嫌他,试图在被推开前主动离开男人的怀抱。可刚要挣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跟他叫嚣挽留。

他舍不得。

秦冕并不理会这人厚脸皮的玩笑,大度极了,反倒好声问他,“白鹿,你是不是怕黑?”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白鹿一时哑然。

“长时间被关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在某种阴暗的空间遭遇过可怕的事情?晚上睡觉不敢关灯?甚至有时会怕闭上眼睛?白鹿,你是哪一种?”

“……”

良久,等不到对方回答,秦冕自顾又说,“我猜你小时候经常尿床。因为怕黑的人宁肯尿床上也不愿出被窝。”

白鹿像被踩到小尾巴,‘噌’地抬起头来,忘了保留,脸上羞怒半参,“我……我没有!”抬眼时正好撞进男人眼睛,即便在黑暗里,这双眼睛依然亮得吓人,像明亮的深渊。

秦冕见人终于回了精神,才不留痕迹松了口气,“那行吧,没尿床就没尿吧。”尽管他以为这该是哄人时的体贴口吻。

“……”

白鹿拧紧的眉间欲舒未舒,秦冕回想他方才那副让人束手无策的隐忍表情,不由得心软,又霸道将人往怀里揉了揉,“黑暗并不可怕,况且现在你也不是一个人。”

窗台上的水绣球死了两个月,白鹿没舍得扔,干萎的花骨就一直死在花盆里。扫地机器人在逼仄的空间里东碰西撞,直到怼上高扬拖鞋脑袋才被他抱起来关了电源。

扫地机原是白鹿买给爷爷,可是老年人用不好它,又让高扬抱回来,平时就扔白鹿出租房的床底,灰攒得快有一厘来高。

白鹿掏钥匙开门时,高扬还在跟秦蔚聊天,手指在平板上戳得噼里啪啦响。秦蔚很少收到白鹿的消息,就只能隔三差五骚扰高扬,让他替自己看着点白鹿,禁止他瞎几巴折腾自己。

高扬:我哥回来了!

秦蔚:快跟他说工作辛苦,早点休息。

高扬:肉麻。我才不说,说了他得又以为我跟他要钱。

秦蔚:哈哈,让你打扫房间,你扫干净了吗?

高扬用鞋尖蹭了蹭机器人:干净了干净了,一尘不染!

秦蔚:不错不错,请高扬同学继续保持。

高扬:秦蔚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那边下雪了吗?

秦蔚:西雅图不怎么冷,很少下雪。我这周催催进度,不出意外下周,最晚下下周一定回来。

高扬:太好了!我可想死你了!

秦蔚:哈哈哈,你是想那双让我带的AJ了吧。

高扬:哈哈哈,都想都想!

高扬在床上滚了一圈,起身时目光正好对上门口的白鹿。

“你扫地了?”白鹿已经脱了外套,边说边解领带。

高扬像只等待被表扬的小动物,眼里贮光,“对呀对呀,你看出来了?”

白鹿叹了口气,“找了半天的拖鞋。”不待高扬夸夸其谈他是如何不看说明书搞定了扫地机,就听见白鹿问他,“说吧,这次又要买什么?”

“……”

高扬纠结一晚上要不要告诉秦蔚他看见白鹿跟人约会的事情。若是白鹿一定要跟男人好上,他只接受那个人是秦蔚。

人帅,深情,还有钱。重要的是他只对白鹿好,简直无可挑剔。

可若是自己看错了呢?

高扬是真心想撮合两人,他担心自己的消息不准确会适得其反,于是梗着脸憋了一个晚上,连夜宵的烧烤都没吃出孜然味儿。

白鹿很少在人前脱衣服,高扬除外。

兴许是‘家人’这个词总能莫名其妙让人心安,又或许是高扬在他面前总是一张懂事的弟弟的脸,人畜无害。

白鹿看穿他欲言又止,“说吧,该买的东西就应该买,这方面什么时候短过你。”

高扬慎重咽了口口水,“哥,今天晚上你是不是没去会所啊?”

白鹿正好脱掉衬衫,露出后背的蝴蝶骨,“为什么这么问?”他分明有片刻犹疑,不过停顿太短,高扬并未察觉。就算察觉了也分不清那是局促心虚还是身体受寒时的非条件反射。

“我在剧院门口看见一个和你很像很像的人,我以为是你呢……”

白鹿脸上毫无变化,语气淡淡,“看错了吧。”下意识否认似乎成为习惯,他最擅长掩饰,当然不会轻易被单纯的高扬看穿。

“哦……这样啊。”高扬喃喃,也不知信没信他。他盯着白鹿的小腹,突然站起来,从背后靠近。

“这世上跟你同样身高体型发型肤色甚至跟你有相似染色体的人都并不在少数……”白鹿忽然惊叫一声,“你做什么!”

高扬从身后贴近他,双手在他腰间不安分乱摸。

在原本就惨白过头的皮肤上搜寻一小道疤痕并不容易。伤口长合的新皮色差太小,仅靠肉眼难以分辨,高扬只得上手,“哎哎哎哥你别动,我摸到了!”

白鹿转头,只见高扬的手指正好贴在他后腰下方一点的位置,那里曾是一处旧伤。他飞快转身,强制中断跟高扬的肢体接触,顺便瞪他,“你摸我干什么!”

高扬举着双手求饶,“误会误会!我不是想非礼你!”

白鹿瞪他,“那你想非礼谁?”

“……”高扬一时语塞,“不是,哎那个……对,秦蔚!秦蔚他说你这里有道疤,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高扬当着面叫‘秦蔚哥’,出于礼貌;背地里跟白鹿一同叫‘秦蔚’,表示关系好。

被吃了豆腐的白鹿并不打算轻易揭过,“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哥你别问了,我发誓你一定不想知道我们聊过什么……”

白鹿虚着眼睛,挺胸抬头上前一步,逼得高扬无可奈何后缩半截。

“其实我倒不好奇你身上有没有疤……我就是……就是想知道,秦蔚怎么知道你这里有伤……这种地方一般人见不着吧……”

“……”白鹿被戳到痛处,终于露出破绽。

高扬抓住机会,立马反跳,“哥,你和秦蔚是不是已经……哈哈哈哈哈哈我懂我懂,你不用解释!不就玩个成人摔跤嘛,理解理解!”高扬一脸‘大家都是明白人’的释然表情,十分体贴。

白鹿并没被他情绪煽动,反而平静下来,“我们没有。”他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解释,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没……没有就没有嘛,来日方长,来日方长。”高扬被泼了冷水也不尽兴,可见白鹿毫无心思争闹只能悻悻转了话题,“秦蔚说他快回来了,我可想他了,哥,你想他回来吗?”

白鹿不急不慢套好T恤,听不出是个什么语气,“还好。”不待高扬说话他就问他,“你是不是又让秦蔚给你买东西了?”

“……”高扬惨败,逃似的溜出卧室,躲进厕所。

秦蔚打了个喷嚏终于清醒了些。一小时前跟高扬聊完不久,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他好不容易摸到闹钟才意识到是手机在响。

“哥,这么早啊?”

“不早了,我这里天快亮了。”五分钟前秦冕才对接完这边的工作内容,迟滞的进度并不令人满意,“你的机票改签一次,事情做好再回来。”

闻及此处,秦蔚窜出被窝差点蹦上天花板,“不能再晚了!都快圣诞节了,我要回国!”

“过完圣诞回来不好么?”

“不好!”

“你出去几个月了,多留几天而已,怎么就不好。”秦冕只是随口问问,不料秦蔚态度坚决,“就是不好!下周,最晚下下周,我必须回来!不然就赶不上小鹿生日了……我答应他以后每个生日都陪着他,我不想食言!”

“……”这下倒好,秦冕酝酿半天如何开头,倒是秦蔚自己主动提到白鹿,“先前的体检报告是不是都没看过?我从医院拿回来了,如果心里有数就少吃一点垃圾食品。”

秦蔚赶忙争取,“你让我明天回来,我保证天天喝粥。”

秦冕直接无视,“还有,我看见一份白鹿的报告,听说人是你带去的。为什么要做那种检查?”秦冕并没有看到任何报告,纯粹炸他。

“……”该是没彻底清醒,秦蔚反应半天才想起几年前的事情,“哦……你说那个特殊检查啊?”

秦冕故意激他,“酒吧去多假酒喝傻了吗?吃毒的人你也感兴趣?”

秦冕将将开了个头,道行不深的秦蔚立马咬钩,“吃毒?没有啊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知道秦冕对白鹿抱有误解,他觉得在这个误解深不见底之前或许还能拯救一下,“毒检是顺便的,我当时让他做的是HIV。”

秦冕刚挂电话,一条短信又窜进来。

‘秦先生先前描述的那种情况,我认为不是患者怕黑,至少不只是这样。很可能是对方心理压力过大,从而导致焦虑爆发。也就是心理不健康表现的一种形式,专业上我们叫它——惊恐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