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二十章 你以为我是想空手套白鹿?

马术山庄前两年翻新过一次,今年连坐骑的宝马都更新换代。

秦冕出国前常骑的那匹老马半年前死了,他正在马厩挑拣一匹新的。

杜衡生不耐烦等他,脚镫一夹马肚,勒着缰绳原地转两圈,“里面味道大,你又不会挑,在外边等着别人牵出来不好吗?”

秦冕没说话,停在一匹纯黑的阿克哈面前。他将将抬手,黑马就蹬蹄仰头嘶鸣。

穿着紧身靴裤的漂亮马童,正牵着另一匹马过来。一声婉转口哨就安抚好受惊的黑马,男孩恭顺地对秦冕笑笑,“原来秦先生喜欢性子烈的。”

秦冕视线移到他牵来的红马身上,“纯黑很漂亮,可我不想受伤。”

马童微微颔首,“我手里这匹应该很适合您,是匹冷血马,步子稳。”

“容错性能高就行。”秦冕接过马绳,像是随口一问,“你都不了解我,怎么知道什么适合?”

马童蹲下,半跪着揩去他短靴上的长短草穗,抬头时目光冉冉,“我愿意从现在开始了解您,就是不知道秦先生给不给机会?”

秦冕身边向来不缺好看的人。他们约好似的,前仆后继迎上来,求他青睐。这些年里,他真的看腻了。

可此时秦冕竟有闲心打量起眼前的年轻男孩,他突然没由头地问他,“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平时都爱做些什么?”

上马后,他最后一次掏出手机,主界面上除了日期和时间,干净得让人不豫。这部手机存的都是私人号码,一周以前,他曾用它拨通白鹿的电话,想再约人出来却遭到拒绝。

白鹿耐心解释,“我并非针对秦先生,我的处境,您一定明白。”疏离客套,都像官腔,仿佛那些天来,他们从没走近过。

秦冕当然明白,他第一次拒绝人时,白鹿还穿着开裆裤在玩泥巴。

他以为台阶给够,那人早晚会忍不住靠过来,“若是改变主意,可以电话联系。”

可这回秦冕又失算了。

白鹿是真不会主动联系自己,就像那餐晚饭后,两人轨迹短暂交叉又立马朝着相反方向背驰而行。

那天临走时,秦冕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

刚好服侍取来外套递给二人。

白鹿道谢后将外套穿好,低着头,正一颗一颗系胸前的扣子,“‘别人记得你’这种事情,秦先生也会在意么?你不再误会我抱有企图,我也不会赋予这饭多余含义。大家转头就忘的事情,哪管它那么多原因。”

“……”秦冕表情沉下去,一谈及关键地方,这人就言辞躲闪。

穿上外套的白鹿有些臃肿,秀气的脸蛋红润柔软。他抬眼看他时仍然在笑,举起杯中最后一口,“我们干杯一个?算是冰释前嫌?”

秦冕很给面子,也端起面前的茶杯,“你凭什么觉得我放过你了?”

“你没有道理不放过我,我和秦蔚关系干净,之前是,今后也是。你信不过我只是暂时。秦先生那么聪明,你知道解决我这个麻烦根本用不到太多精力。”

出饭店时,白鹿走在前面。他突然转头,“就不麻烦秦先生再送我……”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扣住肩膀,拉到身边,“小心。”

白鹿一愣,耳旁有风。

原是一个男孩踩着滑板和他擦脸而过。再近半尺,再晚一秒,两人指定就给撞上。

“……”这不是白鹿第一次靠近男人。上回还没觉着,秦冕身上有一种气味,他从未在别人身上闻见过。清冽温润,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那是个什么味道。

秦冕见身边人久无动静,还拧着眉,才收回手问他,“我弄痛你了?”

“……”白鹿偏头,杵在原地盯他良久,久到男人不自在开始皱眉,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先前不懂事被泼了一身酒,同样的亏不想吃第二次。以后秦先生与我,还是少接触的好。”说话时白鹿并没看男人眼睛,说完更是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他真怕下一秒自己就后悔。

“白鹿。”秦冕叫他名字,竟下意识想伸手抓他。可这人置若罔闻,一刻都不肯停留。秦冕指尖滑过他冰凉衣角,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

北方的冬季硬得干冷,连每一味软风都像纸刃。

出门时白鹿把自己缩在绕脖好几圈的长围巾里。见季昀之前还特意乘公交绕路去了花店,不多买,就两三支。他琢磨着上回捎的几株月季花时过了,该谢了。

兜里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仍是那排过目不忘的数字。

“……”白鹿盯着屏幕愣神只两秒,便将震动着的手机揣回包里。

自那顿饭后半个月来,秦冕只消停一周时间又开始邀他出去,明面的,委婉的,总共三四次吧。拒绝两次无果后,白鹿直接无视。

秦冕身边不缺人,他邀约意图再明显不过。好奇也好,亏欠也罢,甚至只是为了弟弟秦蔚,不管是其中哪一个,白鹿都忍得住不与他纠缠。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唯独有钱人脾性他看得最透。

秦先生对自己无论抱着哪种感情,都一定不是自己看秦冕的那种。

交往愈久,求而不得的心思愈磨人至深。秦冕腻了可以转头就走,白鹿可不敢说自己也能潇洒抽身。

没有人受得了,在尝到甜头之后还甘心全身而退。只要没有开始,才不会多生执念。

那日别后,白鹿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和无数灰白人群擦肩又分离。不远处的卖场飘出欢快的迎客曲,他彳亍着停下来,机械地回头看。原来自己竟走到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身后是光怪陆离的人流水车。

秦冕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见,不免失落,又着实松了口气。

他无意识伸手,摸到自己肩胛骨处,方才被男人触碰的位置,烫得他隐隐作痛。

原来被那人认真对待的感觉,这么好。

白鹿有些后悔,反复咀嚼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不近人情。秦冕兴许只想表达善意,自己又何苦跟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暗自较劲儿。

卖场里飘出刚烤好的面包香气,伴随着JK落在时空里来不及带走的那句话,毫无征兆窜进白鹿耳朵。

白鹿蓦然想起,两三年前自己也来过同一个地方,头顶正好有一汪深海,海里是千万繁星。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人JK提着一大口袋打折的便宜面包,满足地笑出一口大白牙。

他曾说啊,“这个时间的面包,最好吃!”

世间的富人千姿百态,穷人却大同小异。打折的面包当然好吃,因为原价的东西他们舍不得买。

JK曾住在白鹿合租房的隔壁,是那段荒唐记忆里面,他不断想起又无比害怕去触碰的人之一。

今年深秋早过,桂花落了一地拾不起。别人家的花香再甜,不招人的冬天也如期而至。揣着沉重过去,独自走过不止一个寒冬的人,撸撸头皮,怎么也得活下去。

站在别墅门口时,已经比往日稍晚一些。

替白鹿开门的是季昀的管家,他从鞋柜拎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白先生快请进来,季先生等您多时了。”

白鹿轻车熟路摸到书房门口,房门半掩,门后棋子落盘的清脆声依稀可闻。

白鹿将将敲了敲门,就听见季昀低沉的嗓音,“输了。”

红木门渐渐稀开,两个身影跃然眼前。

季昀朝白鹿点头,“来了。”他稍一倾身,露出身后的男人来,冲白鹿介绍,“这位是秦先生,先前在会所你们见过一面。”

不待白鹿开口,秦冕已经站起来,“不必介绍,我们认识。”

白鹿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兴许是室内暖气开足,秦冕随意松开领口第一颗钮扣,一本正经说,“季先生邀请我来下棋。”

白鹿慌张躲开秦冕视线,低下头,盯着手里将开未开的鹅黄雏菊。他径直走到窗边,将花插进已空的烧瓶,故作镇定说,“原来今日季先生有客人,是我冒昧了,不如我改日再来。”

季昀不以为意,“人多一点,房子才有人气。”

秦冕毫不见外走到白鹿身边,盯着他跟花骨一样纤细修长的手指,“方才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今天会来。本想若是顺路,可以载你一程。”

白鹿有意侧身,似不想让季昀听见两人对话,“若我知道今日秦先生在这里,我是一定不会来的。”

秦冕似笑非笑,“这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接我电话,所以注定我今天能有机会见到你。”

“……”白鹿一时语塞,为他这个清新脱俗又十分在理的逻辑。

“至今为止,你算是国内最难见上一眼的人。”秦冕语气认真,听起来却像调侃。

白鹿倏地笑了,“秦先生若是想见我其实容易,在会所你只要点我的名字,我可得陪您坐一个晚上。”他突然又想到什么,自嘲道,“看来秦先生是不愿意在我身上花一分钱呀。”

秦冕不置可否,“我对头牌的男公关不感兴趣,我只想了解你这个人。”

白鹿被不少客人约过,各类理由都没少听,“你们有钱人不愿意花钱时都偏爱用这一类听似高尚的借口么?”

秦冕斟酌他话中含义,嘴角不由自主挑起,“你以为我是想空手套白……鹿?”

“……”

“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花钱得花得值当。我的想法很单纯……”该是顾忌到身后的季昀,秦冕并未将话说完,“剩下的话,晚些时候。”

“……”

秦冕伸手捻住脆弱花茎,指尖无意擦过白鹿手背皮肤,“我怎么不知道雏菊的花期是在冬天?”

白鹿清了清嗓子,掩饰局促,“现在人工培植,一年四季都能开花。”

此时季昀已经拾掇好棋盘,“下一场,谁来?”

秦冕冲白鹿笑笑,作了个优雅的邀请手势,“机会难得,不如我们下一盘?”

有雀鸟叽叽喳喳,落在窗外不远处。歪一歪脑袋,咂咂羽毛。

秦冕学生时候啃过百家棋谱,腹中多套路,走棋流利,子一落盘就忍不住抬眼看对面的白鹿。书房北边有一面硕大窗户,光线成群结队地泻进来,温柔了眼前男人精致的脸部轮廓,在鼻梁另侧,投下阴影。

白鹿噘嘴,盯着棋盘一眨不眨,一副遇到高手,寸步小心的架势。季昀在一侧正襟危坐,不时感慨一句,“这一招,好。”除了衣料摩擦的动静,只剩屋内墙上那口古董挂钟在转。

一局棋走了一个钟头。

就是秦冕不说,白鹿也心明,棋间对方多次下手留情,可惜技不如人,终究还是输了。遇到秦冕这样的对手,全程单方面被虐,毫无乐趣可言。

秦冕却语气谦和,无一丁点炫耀之意,“知道刚才那局输在哪里吗?”

白鹿脸上怏怏,随口应和,“输在棋艺不精。”他势要收棋却被秦冕按住手腕,“别急。”

秦冕将棋子归位于输赢处,耐心解释,“若从这里开始视作诘棋,21飞,12玉,23银成,同银;11飞成,同玉;32步成,12玉,22角成。九手诘。若没有32的银将就更简单,可惜你第一步就走错。”

白鹿琢磨片刻,“但若是攻方打11飞,受方不同玉,逃22玉,之后走32步成,也会被同玉,还会被它逃走。”

“所以这时要用好飞车,不准它逃掉。”秦冕说话同时将‘飞车’落定,“你刚才若是走这一步,情势就完全不同了。”

白鹿豁然开朗,一时忘了两人罅隙。迎上男人目光时,连眼角都藏不住欣喜,“也就是说,其实到最后我都有机会赢的?”

秦冕喜欢看他这类毫不造作的自然表情,不禁也笑,“对,你差一点就赢了。”语气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宠溺味道。

临走时,秦冕主动说自己可以开车送白鹿回去,季昀才止步门口不再多送。

白鹿推辞,秦冕并不给他机会,“天气太冷,至少让我送你到车站。”

两人上车后,秦冕不着急发动反而又问他,“会所一个晚上,你最多能赚多少?”

白鹿不解他话里何意,“秦老板这是在体察民情?”

秦冕自问自答,伸出五根手指,“我估计是这个数。”

白鹿挑眉,“那是平均值,我的话,运气好能翻个倍。”

“我明白了。”秦冕从头顶抽出事先准备好的档案袋,熟练翻出合同。又从西装口袋摸出钢笔,飞快两笔在末页填好数字,“你若是执意不肯搭理我这样的人,没关系,我愿意出翻倍的价钱买你时间。不要紧张,这只是交易,跟你会所的工作并无差别。”他将签过字的扉页递给白鹿,“你需要钱,而我正好对你有兴趣。我不会使绊子,也不会逼你做讨厌的事情。就当互惠互利,我们各取所需。”

“……”

“这是我先前没说完的后半句,我不大方,但我愿意把钱花在有意义的地方。我想白先生这下能明白我的诚意,不妨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