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覃生,我做过MB,你不介意吗?”
仿佛一时间空气都停止流动,包间里明明开了换气,却无故添重两分窒息。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有人脸上挂恨,也有人眼中不屑。
秦冕十分吃力地消化白鹿将将摊牌的又一个身份。他甚至还心存侥幸,这是不是白鹿临时起意,拒绝杜覃生的借口?
毕竟那人聪明,秦冕是见识过他的应变能力。
白鹿歪着脑袋,视线在面前三个活人脸上逡巡,三种不同程度的厌恶表情像新鲜从戏里扣出来,堪称精彩。
也许是沉默太久令人心慌,也许是白鹿怕他们听不明白。
“Moneyboy。就是那种只要给钱就让你睡的贱……”
杜覃生一拳头砸在白鹿脸上,力道大得几乎将人砸懵,“你他妈给我闭嘴!”
白鹿脸色十分难看,他用手背一揩嘴角,果然一道醒目的红。
衬衫领口在先前的反抗中就被杜覃生拉扯开大片。之前没有人注意到,白鹿锁骨下面有一处明显的吻痕,尽管痕迹渐消。
可自从他坦诚自己是MB后,暗示效应将一切推波助澜。至少杜覃生看见了,这种痕迹他再熟悉不过。
杜覃生大吼一声,几乎失去理智,愤怒将人抵在墙上,拳头如雨点落下来。
白鹿被迫伸出手臂格挡,死死护住自己的脸。他想若是运气不好没被打死,以后还得靠脸吃饭。
“白鹿鸣你特么混蛋!你就这么讨厌我?用这种借口恶心我?你真特么狠!”杜覃生几乎气炸,还跳起来蜷起膝盖狠狠踹白鹿腹部,真是要把他往死里打。
秦冕早已按下房内的紧急呼叫铃,保安应该已经上楼。
白鹿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抱着脑袋,全身发抖。
杜衡生终于坐不住,低沉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气,“覃生!够了!”
可是杜覃生并不买账,他真的气疯了。
秦冕见杜衡生管不住他,真怕保安来之前白鹿就被他活活打死。顾不得太多,三两下脱掉外套便扑到杜覃生背上从腋下扣住他肩膀。不料杜覃生此刻力气奇大,很快就被他挣脱开。
推攘之间,秦冕硬生生吃了杜覃生一记倒拐,嘴角立马红肿破皮。
四个保安终于破门而入,一进来却又愣在原地。眼前的场景比他们想象中凌乱太多,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会所里的纠纷并不少见,可真拳实腿不作秀的实属罕见。
秦冕朝他们大吼,“愣着做什么,把人拉开!”
一个保安拨打电话联系会所的值班医生,另外三个一同将杜覃生擒住制服在沙发上。即便如此,杜覃生仍然挣扎得厉害,他不顾形象大声咆哮,“白鹿鸣你特么就是个贱货!打你老子都嫌脏!”
杜衡生脸色黑得吓人,秦冕的脸比他更黑一些。
他走到杜衡生面前伸手搭人肩上,像是安慰又像同情,“适可而止,覃生快被你宠废了。”
白鹿站立已经十分吃力,几乎被人架着出去。秦冕也不犹豫,拿上外套跟着出了包间。
白鹿表情痛苦,眉间冷汗攒积,该是疼的,汗湿的刘海睡下来遮住眼睛。白衬衫皱得不成模样,酒渍浸透单薄面料,贴在肉上,露出雪白皮肤上绰隐斑驳。
秦冕怕弄疼他,将外套小心罩在他身上。衣料相触的刹那,白鹿的身子明显一抖。
秦冕伸手,想替他揩去眼角污渍,手指才将将碰到他额前的刘海。
‘啪。’
白鹿似是使出最后的力气打开他的手。
他明明虚弱得要命,秦冕简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
隐隐作痛的手背不及胸口万分之一。
白鹿语气冰冷,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落了灰,“别碰我,怕脏了秦先生的手。”疏离冷漠,拒人千里。
秦冕一怔,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白鹿被保安架进医务室里。医务室的门缓缓在眼前关上,声音有些沉重。像棋盘上的汉界楚河,将他们生生隔离在两端。
原来如此。
秦冕一直把白鹿划在范围之外,看来白鹿也把他三振出局。
相互作用的东西,除了力,还有信任。
秦冕曾坚信白鹿与黄非无二。在白鹿的认知里,秦冕和杜覃生又差了多少?
经历会使人生出百相。他跟白鹿的境遇相差太远,兴许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秦冕所想的那种‘可以聊聊’的关系。
正如黄非之于秦冕,白鹿之于杜覃生,除了相看两厌,就只剩拳脚相附。
会所人事闻讯赶来,正好撞见秦冕伸手被白鹿挥开的一瞬间。他吓得不行,深怕得罪这个大老板,搓搓手,笑得一脸阿谀,“秦先生不用担心,这人我管着,他绝不敢出去乱说话。事后给他一笔安抚费,保管没事儿。”
这一声狗碎的‘安抚费’,倒是让秦冕想起另一件事来。
去年这时候他临时回国,秦蔚难得主动约一起吃饭。秦冕到了那处才知道秦蔚这不光吃饭,还带上了黄非。
意思明显,看来他是真想把那人领家里来。
不过席间秦冕并没给他们好脸色。从竖筷子算起,黄非那双视线,像异物粘他脸上就没落过。
中途去洗手间,黄非也跟着一起。秦冕从头到尾忽视他,而那人却从身后贴上来,动作暧昧狎昵,不安分的手指划过秦冕背脊落在腰上,“我真喜欢秦哥哥这副禁欲高冷的模样,一定好吃得很。”
呵呵,这就是秦蔚喜欢的人?
秦冕正在洗手,他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手拿开,我对你没兴趣。”
黄非睡过的男人数不清,其中不少人嘴上拒绝其实恨不得分分钟脱裤子。他手指贴着男人的裤缝大胆试探,不料反被捉住手腕,一捏一转,险些被那人掰折。
“嘶……”疼得黄非倒吸口气。
秦冕面无表情看他,“这只是警告,下次可没这么轻松。”
黄非怒不敢言,可这口气又咽不下。睡不了这个人,也不愿空手而归,“既然我要不得秦哥哥的心和身体,总得讨些别的东西吧。”
秦冕问他,“多少钱?”
黄非揉手腕的动作十分夸张,似是故意做给他看,“最近的确缺钱,暂时就给个五十万吧。对秦哥哥来说这都是小钱吧。”
秦冕眼中贮一潭深水,“翻倍给你,离开秦蔚,否则一分都没有。”
黄非听笑,“分手费?秦哥哥想多了吧。让我离开秦蔚,你弟弟可要伤心死哦。倒不如你好好支我安抚费,我保证对他好一点。”
安抚费?
人事见秦冕发呆,弓腰赔笑,“秦先生早些回去休息,我这就进去跟他谈谈。”
“你怎知道他愿意拿钱息事?”
“嗨,人之常情呀。”人事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看起来一肚子经验,“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事儿都得息,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钱或者不要。我至今还没见过不要白不要的,尤其是干这个的。”
干这个的。
人事一言中的,秦冕豁然云开。
他一时心软,竟忘记白鹿身份。那个人的角色,每一个都是他最厌恶。白鹿活得比他清醒,他拒绝自己已是最妥帖的做法。
秦冕在心里叹了口气,好险,差点当局者迷。
接下来一个月,秦冕再没去过会所。
不过中途他给季昀打过一通电话。
“季先生最近还缺不缺下棋的人?”
若是真有人能大隐隐于市,秦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昀。
季昀住的地方是早年开发的一片别墅群,如今入住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这里住的人大部分是城里第一批有钱人,这些人装修别墅花的钱怕是远比房子本身还贵不知多少倍。
唯独季昀的那一栋,外墙还是交房时的原貌,房间里面也是极尽所能简洁,连墙布都是不带绣纹的乳白色,远远看上去,和水泥墙无异。
季昀就是这样一种画风。
手边是熟悉的棋盘和棋袋。秦冕手指摩挲着‘王将’的牌面,“好几年不下棋,若是忘了规矩还请季先生包涵。”
季昀弓着背将五枚棋子抛入盘中,と面朝上比步兵多一个。
“秦先生请先走。”
秦冕一棋未落,倒是先瞥到季昀摆在棋盘旁边的圆底烧瓶,瓶里插一株樱花粉的重瓣木槿,看上去还算新鲜。
这花明显不是出自季昀之手。
棋过三局,季昀一胜两输,还是秦冕手下留情。他摆摆手说,“果然对手还是秦先生厉害。只有跟你下棋的时候,才不得不服老。”
秦冕帮他收拾棋盘,语气十分随意,“季先生还跟别人下棋吗?”
“一个小朋友。套路不深,三脚猫功夫,就是野路子多,赢过我两次。”
秦冕指着木槿又问,“这花也是小朋友送的吧?”
季昀嘴角竟咧开笑意,“秦先生也认为我缺少情趣?”
白鹿第二次来这里时曾说,“季先生不缺任何东西,我上门叨扰真是不晓得该送个什么。虽然先生棋艺高超,不过生活似乎少一味情趣。而我,穷得正好只剩下这些情趣了。”
说话间,棋盘已经收拾规整。秦冕直接拉开最左边的书柜,那是季昀平时安放将棋的地方。“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爱素好古者向来不在少数,谁敢说季先生缺少情趣?”
季昀没有接话,反而喃喃,像在自言自语,“那孩子可惜了。”
“季先生不必悲天悯人。好逸恶劳的人配不上同情。”
季昀摇摇头,“他不适合做交际工作。那孩子太安生,没有野心。”
秦冕听笑,“您难道还有读心术?野心这东西,若是别人不主动掏出来给你看,你哪里知道他有没有。”
季昀知道秦冕向来不待见白鹿这类八面玲珑的人,也不再解释,只举了个例子,“我已经向他抛出橄榄枝……可他却把它剪断了。”
秦冕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白鹿差不多每半个月来这里一次。季昀给他钱他却不收,“季先生为了跟我下棋连会所都肯常去,我又怎能来这里收您的钱呢。”
季昀问他是不是有苦衷,若是愿意从会所出来,自己可以介绍工作给他。
白鹿几乎都没认真考虑就谢绝,“我知道季先生是真心愿意帮我,不过我现在的工作挺好,赚钱快,我非常需要这一笔钱。”
“你需要多少?”
明明只是一个数字,只要白鹿说出来,季昀多半直接给他。
可白鹿却笑了,“哪里会有人嫌钱多呢?钱这种东西,多少都不够啊。”连拒绝都不留余地。
秦冕起身告别,季昀犹豫良久还是开口,“小朋友知分寸,秦先生以后若是方便,多照顾他一些。”
秦冕不解。
季昀补充说,“上一回他来时,脸上有伤。我猜是工作时给人欺负了。”
秦冕当然知道,他当时就在场。但他没解释,没拒绝,也没答应。
一向不掺和风尘的季昀这么干脆就欠自己一个人情。他觉得好气又好笑。
既然要立牌坊,何必又选这条路走。白鹿这个人,心思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