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沈郎归>第116章 花影莫孤人间月⑨

逸仙阁依山而建,建筑群自山麓蔓延至山巅。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六月廿六,三国会展如期举办。耀眼宏图灯映月,台下高朋满座,齐聚一堂,台上上演数段歌舞杂耍,权当过场。

待宾客各自就绪,歌舞下撤。一男子拂槛而出,缓步走到台前。男子长身玉立,着天青深衣,外罩霁蓝色大袖纱罗衫,走动间,似暗夜流光。男子从容大气,可当目光触及坐在前排的一男人,男子略微懵怔。

台下宾客多数围桌而坐,唯有一处例外。正对延伸出来的舞台,一排‘水波云龙’宝座一字排开,此处乃最佳观演之处。中央一人龙袍金冠,正是成帝,左右两侧分别是西蒙、金虏大王。

忽韩王见台上男子儒雅俊秀,便想和沈越议论几句,侧头却见沈越眼波如水,定定注视着台上的人。

沈越有意瞒下自己受邀观展的行程,本打算给寻壑一个惊喜,不过事与愿违,从寻壑细微的神情来看,‘惊’远大于‘喜’。沈越哭笑不得。

“沈越,你在干嘛?”忽韩王探身询问。

“啊?!没啥。台上精彩着呢,别分神错过了好东西。”沈越直指台面。

“哦,行。”忽韩王看回舞台。

寻壑音气康美,仪态万方,娓娓介绍会展流程及内容。但只有沈越知道,从容自如的背后,是寻壑数不清的试讲排练。

寻壑原本找了其他人主讲,可主讲人登台经验匮乏,念词堪比念经,沈越便私下提议寻壑试试。

最初寻壑一口回绝。沈越理解,毕竟,寻壑曾遭人攻讦,谣言缠身,自然畏惧站到人前。是故,沈越循循善诱,终于劝得寻壑动摇。而后,沈越在自家院子里搭建了简易舞台,自己独坐台下,让胆怯的寻壑登台尝试。

起初寻壑总是尴尬,或者笑场,沈越不厌其烦,上台拥抱鼓励,并适当提一些台词修改建议,将近半月的私下排练,寻壑终于能完整地串讲下来。而后在沈越激励下,寻壑从幕后站到台前,与参演大众一同排练,最终站上今日的舞台,从容讲解。

寻壑介绍完毕,接下来试衣女从舞台一侧依次登台,展示绸缎花样及裁剪工艺。

月明碧玉三千里,银灯有焰万里春。

试衣女行走在灯影月色中,楚腰动人,绣履缓行,她们在登台后横列站开,次第走上延伸向观众的纵向舞台,旋转翩跹,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依次展示着装。

座中观众无不聚焦于台面,为这别出心裁的布料展示惊叹,更为如花女眷所倾倒。

五组试衣女展示完毕,寻壑与两名豆蔻女孩登台。女孩各抱着一副框画,寻壑解释道:“我大齐圣明君主成帝有言,金虏以水草丰美、牛马遍地闻名,西蒙则以佛法鼎盛、舞姿曼妙著称。这次金虏、西蒙二国国主,不远万里赴会,成帝欢迎之余,愿以薄礼相赠,聊表心意。”

“哟,这画师画技不错,跟真的一样!”忽韩王赞道。

沈越嘴角勾起。

接着,寻壑开始介绍框画:“这两幅画,并非用笔墨完成,而是绣出来的。”

在座哗然。

寻壑得意一笑,继续介绍道:“说是刺绣,但却模仿了绘画的技法。东方画写意,西方画写实。江宁织造局将西方写实与东方刺绣交融,创作出这两幅作品。这一幅是赠给金虏忽韩大王的,名为《风送驼铃》,描绘草原一角;而这一幅,则赠送西蒙大王,是名《飞天》,定格了是西蒙舞女的曼妙舞姿。”

西蒙大王爽朗清举,掌贴胸口,向成帝略表谢意,而后对着台上高声道:“你们织造局不错,竟用针线把西蒙女儿绣得跟真人无差。刚刚听小伙子你讲,这绣法是新近发明的,还没取名吧?”

寻壑点头称是。

“以本王看,不如就叫‘真人绣’吧。本王还记得你们中原作诗会用一种修辞,叫‘双关’,这个算吧。”

“当然算。”成帝淡笑回应。

除了骚扰沈越外,始终沉默的忽韩王终于发话了:“成帝如不介意,这次返回后孤将派一批绣娘到中原进修绣技,大齐皇帝,您看可否?”

成帝依旧云淡风轻:“当然欢迎。高|祖开国之时,就倡导兼收并蓄,一国才能长久繁荣。”

西蒙大王提议:“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表演不能单看你们的节目。这次进京,本王也携了数名优伶,成帝不妨听听西蒙的故事?”

成帝掌心指向舞台:“有请。”

……

会展结束之后是宴饮,觥筹交错直至凌晨,才散席回府。

沈越一身酒气,在程隐搀扶下踉跄走出城门,心下盘算寻壑连日操劳,眼下应该回到仙眠渡熟睡去了。

城门车马众多,夜色掩映下几无差别,可沈越却似得了心电感应,于万千车马中注意到等候自己的那一辆——寻壑持鞭,笑意盈盈,站在银狮身旁。

沈越报之一笑,就要走上前去,却感觉衣摆被人牵住,回头,竟是忽韩王?

忽韩王却没和沈越对视,只看着不远处静候车边的寻壑:“刚刚的主讲人?他、他就是你那男妻?”

沈越怔忡,但刹那恢复平静,正色答道:“是。”

忽韩王一掌拍上沈越肩膀:“难怪,会展时瞧你那模样,巴不得把眼睛粘在他身上。”

沈越:“……喂,你干嘛?!给我等等。”见忽韩王大步走向寻壑,沈越忙不迭追上。

忽韩王身量高大,较沈越都还高了半个头,站到寻壑面前,直接把寻壑的影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忽韩王眼大如铜铃,而寻壑细长风眼,大眼瞪小眼,寻壑连忙俯首称臣:“见过忽韩王!”

忽韩王手快,扶住了正要行礼的寻壑:“嘘!动静小点,我偷偷跑出来的,别被发现了。”

沈越不由分说,拍开忽韩王搀着寻壑的手,冷声道:“大半夜的,你来干什么?”

战场上也不见沈越这般着急。难得见沈越窘太,忽韩王心情大好,答沈越道:“哎呀,本来想找你说说话,不想见了嫂子,那孤有两句话得跟嫂子说说。”

沈越:“……”

嫂……嫂子?寻壑看看沈越,再看回忽韩王,二者除了浓眉大眼,并无相似之处,回去得问问沈越啥时候拜的把子,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就在沈越决意将忽韩王拉开时,这金虏大王却对寻壑竖起大拇指,夸道:“这个会展非常棒!但设计这场会展的人更棒!”

寻壑双颊霎时如傅粉桃花,谦虚推辞:“哪里,哪里。”

“记得你姓丘,孤就叫你小丘吧。小丘你知道吗,你丈夫耍诈、打架这些可厉害了……”

沈越青筋隐现:“那叫运筹帷幄,不叫耍诈!还有,当年我是领兵打仗,不是打架!”

“得得得,不跟你争,小丘嫂子,孤和你说,沈越他来岚曦城的时候,孤曾赠他一批美女娈|童……”忽韩王早有预料,一掌挡下沈越阻挠,“沈越你别捣乱,孤跟嫂子谈正事呢!”

沈越青筋暴突:“??!!!”

八卦本就勾人心,更何况是寻壑从不知道的、关于沈越的八卦,寻壑毅然决然倒戈,推开沈越,对忽韩王两眼放光:“大王快说,我想听!”

沈越欲哭无泪。

“其实也没什么。沈越最终拒绝了孤赠与的美女娈|童。其实孤一直奇怪,沈越一不贪财,二也感觉不到强烈的功名心,所以孤好奇,沈越真是心如止水的人?直到刚刚撞见他看你的神情,孤才知道,打仗那时,沈越的心之所系,原来远在千里。”

但沈越清楚,西北征战时,寻壑刚受完自己施加的重刑,病榻垂危,更何况那时误会重重,万万谈不上对他钟情。但不得不承认,战事结束后,沈越脑里、眼里、心里,全是他。没错,或许那时候谈不上对寻壑钟情,但心之所系,一定是他。

寻壑也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片段,便蹙额不语。

所幸忽韩王很快打破沉默,爽朗道:“看到嫂子这么美貌能干,孤着实开心。得啦,君子成人之美,虽然很想和你们聊聊,但还是成全你俩团聚吧。”忽韩王直起腰身,后退两步,转身时又补上一句,“没记错的话,断袖在大齐是不合礼法的。不过没事,金虏民风开放,只要二人两情相悦,都能在祝福声中成婚的。能在熟悉的家园终生厮守自然最好,但假如啊,有一天你们觉得待在大齐不幸福,金虏的大门为你俩敞开,尽管来找我。”

目送忽韩王离去,寻壑回头,蓦然发现,月色下,沈越两鬓银丝格外刺眼。寻壑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话,大意是讲,气数从来都是守恒的。寻壑近来的春风得意,原来都是汲取了沈越的心力。

这个男人,从日常的饮食起居,到事业的鼓励帮扶,无微不至,尽瘁至此,怎能不耗白头发?

“爷。”寻壑情动,竟不管不顾,当街从后抱住沈越。

沈越也被寻壑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吓着,所幸周遭人马早已四散,沈越松一口气,握住寻壑手背:“怎么了,鲤儿?”

“没,就是感激沈爷。成帝将这次将会展全权交给我,是因为沈爷的推动吧。”

沈爷矢口否认:“哪有!明明是成帝相信你的能力……”

“胡说!金虏那边,若没你通风,忽韩王怎么会知道我这么个无名小卒,怎么会跟成帝通信点名让我主办?”

这回沈越哑口无言。

“爷,你这么可以这么好。”寻壑吸吸鼻子,耳廓紧贴沈越脊背,想要更清晰地聆听男人的存在。

沈越突然抽身,转而直面寻壑:“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不想再瞒你。沙鸥帮你办成会展的事,我非常在意。你以为自己信口而出的一个想法,我不会像沙鸥那般当真。那今天我就郑重和你说。我,沈越,比世上任何人都更在乎你说出的每一句话。还有,你男人能给你的,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沙鸥只能让你偷偷摸摸办展,但我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地受世人瞩目!”

作者say:吃醋的正确打开方式!!!!!!沈爷帅毙了!!!身为作者疯狂打call!!!

‘真人绣’是我杜撰的名,但有原型,搜‘沈寿’,刺绣女神。刚好她也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