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沈郎归>第92章 人生到处知何似③

秦爷安排的名医看过寻壑,诊断其为惊吓过度导致的神智紊乱,俗称‘失心疯’。对于心智上毛病,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只嘱咐沈越好生看管和照顾。

离开南越的前一天,沈越突发奇想,带着寻壑故地重游,希冀能激起寻壑的些许回忆。可一天下来,寻壑仍是呆若木鸡,对于眼前景、盘中餐,一概麻木不仁。

无功而返,沈越面若寒霜。然而寻壑却毫无感知,在马车颠簸中,倚在沈越肩头昏昏欲睡。寻壑咳嗽旧疾复发,不时来一两声,闹得他无法入睡。

沈越拨开车帷,认了会儿路,对车夫吩咐:“前面停车。”搀着寻壑下车,来到楼宇前,沈越凑近了,柔声问:“这儿认得吗?”

寻壑仍是睡眼迷蒙,无动于衷。

一如记忆中的景象,灯火通明的三层楼宇,站在门外即可目睹大堂金碧,檐下悬一紫檀木金底大匾,上书:蓬门为君开。

交付了入场银两,沈越护着寻壑进入内堂,不比十二年前沈越所见的座无虚席。此刻台下座位仍有不少空缺,沈越携寻壑在一侧角落坐下。无独有偶,戏台上唱的恰是《柳毅传书》,三名小倌正扮演到湖滨惜别那一段。沈越正要凑近了和寻壑解说,不料发现,寻壑此刻眸中星光熠熠,翘首盯住台面。沈越遂沉默,一同看回台上。

扮演三娘的花旦小倌唱道:

君子。

君不见戏水翩翩一对鱼,它那里鳒鳒鲽鲽共来去。

愿君子人间早得知心侣,比目同心永相聚。

台下一人突然大喝一声‘好’,惹起数拍掌声。沈越靠向寻壑,打趣说:“小侯爷真没说错,听过了你唱的,再听别人唱,就是不忍卒听了,哈……”沈越只觉得身边人嚯一下站起,回头,赫然发现寻壑木楞楞走向边上侧门,直接出到院中。沈越连忙跟上。

室内烛火透过窗棂,染亮院外晦暗,寻壑在这熹微光芒中,既舞且唱:

鮫人都是女儿身,但为天下女儿哭。

女儿心意比天高,女儿命比秋云薄。

泪滴湖心化明珠,可怜珠泪长相续。

……

寻壑的演绎,从口中唱词到举手投足,既哀且伤,湘娥之泪、洛神之伤,全数蕴含其中。真真潇湘洒泪,连沈越这等铁石心肠之人也不由为之动容。只听他继续唱:

当初泾河受奇辱,而今深宫守寂寞。

未知何年花重开,未知何日草重绿?

只恐女儿命中薄,唯有鲛人泪落娑。

然而,寻壑旋身时一个没站稳,扑到地上,沈越冲上前抱起。明明掌心擦伤些许,然而寻壑却恍若未觉,兀自偏头,遥望室内的粉墨登场。

沈越坐到寻壑面前,激动追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寻壑瞳眸乌亮,直直和沈越对视一会儿,轻轻挡开沈越,再次看向舞台。

联系前后,沈越捧着扭转寻壑脸庞,问:“你喜欢唱曲儿?”

寻壑神情呆愣,俄顷,才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可稍纵,竟嫣然一笑,摇了摇头。

也对,这卖笑为生的勾当,寻壑怎可能喜欢。沈越无奈长叹,躬身背起寻壑,走向院外。

回到行馆,丫鬟告知秦爷已在在屋内等候多时。沈越牵着寻壑去到花厅,见秦奋抱着一食盒正襟危坐,沈越问:“来送行的?”

秦奋点头:“开春实在繁忙,不然我定陪送你跟百……小丘北上。这一盒,”秦奋打开食盒,里面满当当一桶剥好的松子,并解释,“小丘过去钟爱吃松子,这些都是我亲手剥的,就当……就当给他路上解馋吧。”

几天前初见秦奋,许是因了阔别多年的缘故,寻壑没能相认。可次日,寻壑突然连着叫了数声‘秦爷’,吓得沈越即刻快马加鞭把人请来。再次见面,寻壑不哭不闹,只是扯着秦奋袖子,但凡秦奋有离开的念头,寻壑便含糊不清叫嚷:“秦爷别走!”沈越看着,既妒火中烧又于心不忍。

此刻,沈越眉头一皱,决意挑明立场:“秦奋,非分之想,你连念头都不要有。他就是疯一辈子,也还是我的人!”

秦奋登时矮了几分,嗫嚅着辩解:“我……我没存其他念头,只是……只是想着小丘确实爱吃。”

“那也轮不到你给他剥!”沈越话音刚落,寻壑竟绕过沈越,抓了一把松子就往嘴里塞。

沈越:“……”

秦奋慌张圆场:“这松子留着吧,沈爷当我没来过就是了。我……我先走了。”

沈越却一把拉住秦奋,正声道:“秦奋,倘若我给令正剥一碗瓜子,还亲自送到府上,你作何想?阿鲤于我,亦夫亦妻,但凡僭越之举,我不会退让半分,你明白吗?”说着,盖上盖子,将食盒塞入秦奋怀中。

而后,沈越服侍寻壑沐浴,回想近日种种,心头越发梗堵:寻壑这几日能喊出的名姓多了些不假,但从秦奋到邬敬,从引章玉漱到殷姨娘,连关羽张飞都蹦出来了,但就是没有沈越。

气恼至极,沈越丢开胰子,一把拉过寻壑,咬住他耳垂。寻壑吃痛,挣扎着抽身,溅起水花阵阵。

其实方才不能全怪秦奋。这几日寻壑对秦奋依依不舍,颇为暧昧,秦奋有旧情复燃的念头也是情理之中。但放在从前,寻壑若移情别恋,沈越或许会因不忍而动摇放手。但腊月廿八那晚,在京都张伯家中,寻壑清醒着坦白了对沈越多年的心意,从此,沈越有了跟寻壑纠缠到底的理由。

想到这,沈越不由稍稍宽心,遂松嘴放开寻壑耳垂,将人从水中抱起,放他站好并擦拭。男女的胴|体,沈越见过不少,但没有哪个能跟眼前这具媲美。过去待在苏州时,沈越便清楚,寻壑是个天生的美人,头脸骨肉,无不精致到极致。可惜去年受了私刑,白皙躯干上遍布瘢痕,但皮相的狰狞,却掩饰不了他骨架的完美,四肢修长,腿骨笔直,趾平足敛。

适才寻壑挣扎时,水花溅湿沈越,沈越为了稳住人,免不了和他四肢纠缠,一时口干舌燥。而今擦拭到寻壑**,沈越喉结滚动。

南下以来,沈越体谅寻壑忙碌,生生压抑渴望,以免寻壑太疲累。而后寻壑疯魔,沈越鞍前马后贴身照顾,擦枪走火在所难免,但沈越仍全力克制。不见回报就算了,叫沈越恼火的是,寻壑不但把自己忘了个彻底,还竟主动向旧情人献媚。方才中烧的妒火由心头转至下腹,沈越情难自禁,探出舌尖舔舐起了寻壑**。

寻壑极为敏感,即刻缩了身子滚落地上,沈越丢开毛巾将人捞起,就往卧房走去。

被沈越弄得奇痒难忍,寻壑不住躲避,含糊叫嚷:“秦爷……帮我!”

“……”沈越所剩无几的耐性被寻壑这一句彻底耗光,遂蛮横地将寻壑两腿撑开,扶他坐在腰间。

寻壑实在胀得难受,双脚撑着要起身。沈越掰了几次,寻壑仍不肯坐下去,遂拿棉被将人一裹,抱起来摁在墙上,将他固定好就开始顶入。

……

事后,寻壑下|身粘腻脏污,沈越吩咐下人准备沐浴。把寻壑放进水里,沈越伸腿要下去,寻壑推着抗拒,带着哭腔:“你走开……”

沈越五味杂陈,几下犹豫,最终没有下水,回去取了一件薄衫披着,蹲在桶沿,就要掰开寻壑两腿给他净身,寻壑再次叫嚷:“……不要捅我!”

沈越苦笑,止住动作,转而揉揉寻壑脑袋,给他按抚肩颈放松,并软语安慰:“好,不捅你了,别怕。”

闻言,寻壑不放心似的,转身搂住沈越脖颈,似在讨好。沈越趁势,环抱着寻壑,替他清洗后|庭,并放轻嗓音说:“你不认我没关系,但当着我的面喊其他男人,你叫我怎么受的了?阿鲤,我叫沈越,是你常常喊‘爷’的那个人,也是最爱你的人,还记得吗?”

良久,沈越都没听到答复,只感觉寻壑在自己颈间蹭了蹭。待沈越松开胳膊,寻壑向后倒去,这人竟泡着水睡过去了。

寻壑病发后,再不嗜睡,最初几天甚至夜夜睁眼到天明。沈越起初还会劝说陪伴,但连日日夜颠倒,沈越着实吃不消。几日观察,发现寻壑虽然不寐,但尚能安分躺好,沈越便放心些许,搂着寻壑,另吩咐一名丫鬟注意动静,就径自睡了。

今日昼夜折腾,寻壑体力不济,早早进入梦乡。

次日,晨起动征铎,人迹板桥霜。

念及蓬门激起了寻壑些许回忆,接下来北上途中,沈越走得格外缓慢,只为沿途带着寻壑旧地重游。

行至蕲州,时辰尚不到午间。沈越却令马夫找客栈留宿,安顿好后,跟寻壑共乘银狮,一番跋涉,来到蕲水的一处渡头。

十几年荏苒,当年沈越主持的修渠工程早已完工,昔日荒凉的水道,而今舳舻连缀,码头甚是热闹,观察些会儿,沈越驱动银狮上山。

同在蕲山,十几年前的那日乌云蔽天,草木难辨,而今一片晴好,景致大有不同。沈越仔细辨认,挑了一处和当年相近的山路,搀寻壑下马,二人十指相扣,银狮追随,在林间漫步。沈越指着林下水道,和寻壑脸颊相贴,追忆道:“当年雨天地滑,我失足落水差点丧命,是你拼死下河,救回我一条命,还记得吗?”

寻壑只是顺着沈越所指往下望去,神情依旧无动于衷。

沈越蹲**,挽起寻壑裤脚,指着他那道横亘小腿的伤疤:“这个就是当时留下的。山上你一直不说,挺不下了晕死过去,等到大夫治疗时,我才看清,你伤口的皮肉都翻卷起来了,腿就像被切开似的。”

寻壑这次不再不为所动,竟然蹲下来,瞧了会儿那处伤疤,指着它嫌弃:“好丑。”

沈越半是惊喜半是心疼,喜的是寻壑终于懂得回应,疼的是这一道还只是寻壑伤疤的冰山一角,寻壑躯体上的疤痕,道道致命,道道昭示着沈越的罄竹难书。沈越正自责不已,寻壑却突然嘻嘻一笑,紧接着唱道:“丑八怪,没人爱!”

沈越:“……”可仔细体味唱词,沈越一吓,就要安慰寻壑,岂料寻壑又唱一句:“脏东西,道德坏!”

沈越掰正寻壑脸庞,问:“你这是……骂自己?”

寻壑无辜地眨眼,沈越叹息,将人扶起并郑重交代:“你不丑,更不脏,这些话以后别说了!”

随后二人走到一处山间平地,沈越挑了处干爽的石块,让寻壑坐下,又从银狮身上挂着的**里取出杀好的兔子,就地拣拾柴条,生火烧烤。不一会儿香气四溢,兔皮上溢出的热油滴入火中,噼啪作响,沈越切下整块兔腿,拿筷子串了递给寻壑:“吃吧。当年在这山上,咱们也是打了兔子烤着吃,后来你还替我下山捡了好些果子解渴……咦?藏在身后作什么?快吃呀?”

沈越灭了火,就要上前去拿寻壑的兔腿,寻壑却站起后退,并警告:“二爷不要!”

以沈越对沈超和寻壑关系的了解,沈超断断不会对寻壑做出逼迫之事,那么,这个二爷只可能是邬二。

分开那些年,沈越对寻壑记恨在心,除了恨寻壑对沈府的背叛,还有难以启齿的一点,那就是,沈越一度以为,寻壑定是使了当初勾引自己的手段去勾搭邬敬,才叫邬敬对他如此器重。因而,即便邬敬早已灰飞烟灭,但他至今仍是沈越心中的一根刺。

沈越费尽心思带寻壑故地重游,以期唤醒寻壑回忆。关于自己的记忆没唤醒就算了,偏偏惹起仇敌的回忆,沈越一恼,上前去抢寻壑藏起的兔腿:“你不吃就给我!”

“不给!我要留给……留给沈爷!”‘沈爷’二字轻若蚊鸣,但沈越还是听清楚了。

沈越忙追着确认:“你说留给谁?!”

“不能告诉你。”寻壑见退无可退,只得哀求,“二爷不能……不能伤害沈爷……”

沈越只觉得额顶响雷霹雳,平息些会儿,才颤着嗓音追问:“从一开始,你跟着二爷,就是为了保护沈爷?”

寻壑没回答,但仍坚持:“二爷走开!肉留给沈爷!”

答案已呼之欲出,联想起子翀到沈府试探寻壑下落时所说的话,沈越不禁泪目。

沈越虽说过‘不勉强寻壑苟活’,但为病情着想,还是请了一名大夫跟车诊治。眼下大夫刚用过午膳,正铺床准备午休,突地敲门声骤起,来人报出名姓:“是我,沈越。”

“沈老板请进。”

沈越背着寻壑快步入室,对大夫吩咐:“我改变主意了,求先生全力延续阿鲤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