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沈郎归>第10章 一点浩然快哉风④

这一眼,于寻壑是阔别数年的望穿秋水。

这数年,从丁卯到辛未,超逾五年,近二千日夜。当中有爱,有感恩,还有……无尽的歉愧。

总归一句:终归见着他了,终归可以还债了。

可这一眼,于旁者,不过刹那。

近身的几个侍卫仍持剑顽抗,见对方头子上船,挥刀更猛。

引章冲出舱门,本要找沈越解释清楚,而眼下,跟他相隔不过数尺,可刀光剑影中不啻万千山水,晃神间,竟让一铠甲卫钻了空子,寻壑眼看利刃落下……

“引章!!!”

“啊!”一声尖叫刺破雨幕,女子不及合拢嘴,本能地回抱住压在身上的人,想要安抚却又不敢碰倒他背上开绽的血肉:“李海……”

刀剑不饶人,李海察觉身后紧逼靠近的铠甲士,捡了身侧一把刀便回手格挡,‘铿’一声利刃相撞,起身瞬间,与引章视线对上。

分明是一双极突兀难看的四白眼,可此刻对上,引章突然明白某日公子口中的形容:明月入怀。

带伤在身终究落了下风,李海步步后退,却仍不时侧眼警惕身后人安危,眼看两名主子那儿斗成一片,不敢指望,只有靠自己了。李海咬牙,双手举刀砍向敌手,一时将那人逼退几步,可这一砍似乎也耗尽李海气力,接下来过招李海勉强抵挡,那铠甲士瞧准一个空档,晃个虚招,在李海格挡间隙抬腿飞踢,李海倒退数步,撞到护栏,奈何船栏太矮,上身倾出海面,竟连带着整个人都落了下去。

“李海!”

寻壑只听得一声女子惊呼,旋即是扑通一记重物落水声,待寻壑转眼看向引章处,却只见女子翻跨过船栏,毫无犹疑,纵身入海。

“引章!”

“啊!”方才跟李海过手的铠甲士,回头见敌方头目愣神,瞅准时机挥剑刺过来,电光火石瞬间,寻壑眼见剑尖径直朝自己刺来,待定睛时,‘当’一声——身后一侍卫使剑接住了铠甲士的剑锋。

将对方逼退几步,那侍卫低声道:“二位爷,我有办法,往后退。”邬敬寻壑来不及多想,就随了那转而招招防守的侍卫向后退,侍卫边退边低声道,“二位爷跳下去入水后,潜水游到隔壁船船尾,尾板中央有一阀门,拉开,里头可以藏人。”说话时,三人已退至船沿,寻壑腰后直接抵上了船栏。

刀剑声渐渐零散,邬二带来的人还能抵挡的时辰不多了。

退步时,寻壑隐约觉得邬敬瞟了自己几眼,便低声补充:“二爷自求多福,我不干涉。”

邬敬不答,一串轻笑。

跟前侍卫突地跳起,一记前刺,竟正中那敌手心窝。铠甲士张嘴呜哇,似不可置信方才屈居守势的人此刻还有余力反击,带着满眼愕然,直挺挺倒下。

时机难得,邬二身子后仰,即将腾空之际,却突遭一股劲儿拽向一侧,同时刹那,眼角一道银光闪现,啸过金属质感般的冷冽的风。

邬敬站稳,回头看向身后,却见一箭射中邻船,才入船身的箭尾仍颤巍巍抖动。

若非方才那一记牵拉,这一箭的靶子,就是自己的肉驱了。

邬敬瞟一眼身侧面容平淡的男子。

“别让人跑了。”阴森的几个字从咬牙切齿中挤出,饶是邬敬素日镇定,此刻也经不住打个激灵,正是那始终立在船首,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见他松了牵拉弓弦的手,缓缓放下长弓。

洞若观火,不愧是沈越,精准料中他们下海潜逃的企图。

“哈哈哈哈……寻壑啊,我现在后悔了!”对峙时分,邬敬突发此语,四下俱是惊讶。却见邬敬好整以暇拍拍丘寻壑肩膀,才接着道:“当初就该听你的,把这沈大将军全家连根铲了。哎……”

邬敬字字沉如巨石,投进寻壑早就不堪重负的心里。

“上!”船首那人闻言,声线更是冷冽。

周遭铠甲士得令,转而蜂拥过来。

寻壑凭着本能捡起一把剑抵挡了两下,邬敬趁乱倒入海中,寻壑眼角察觉船首动静,见那人再度持弓,指向船侧海绵。

口比心快,寻壑惊呼:“二爷小心!”话音才落,寻壑只觉得周遭一轻,自己竟已纵身跃入海中。

寻壑张开四肢,整个人盖住了了邬二,触水瞬间,除了水花四溅,尾随而至的,还有近在咫尺的‘撕拉’一声,待海水漫上身子,肩胛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寻壑低头,竟见一支箭羽穿膛而过。

邬敬浮上水面,正好寻壑抬头,二眼对上,邬敬只觉得寻壑此刻分外寡淡,仿佛周遭围绕的血海,并非从己身淌出,继而,又见他启唇,声线俱是淡漠,道:

“二爷,逃吧。”

寻壑在水面沉沉浮浮,冷眼看着邬敬遁入水中,很快,四周扑腾之声不绝于耳——船上兵士纷纷入水,循着邬敬潜没的方向搜寻。

海面沉沉浮浮,肩胛处伤口随咸水的涨起落下而痛麻交替,寻壑意识越发涣散,下水兵士纷纷游离,无人顾及自己,若是丧尸海面,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寻壑惨白的一张脸,竟勾起嘴角轻笑。

人说临终前,过去会诸般回现。回想自己这二十八年,一路苟且,艰难求活。可而今回首,突然好奇:若当初知道这偷来的日子,是这般心力交瘁,自己还会选择苟活吗?

总归,现在是不想了。

耳边纷扰,喊杀声一如身上涨涨落落的海水。

“邬敬在船尾!”

“将人带走!……”

“活口,咱们立大功了!”

“哈哈哈……”

……

混沌中,寻壑只觉得自己让人从水中揪起,拖拽上一处硬木。

“沈统领,跟邬敬一伙的这人一起带走么。”

“不用。”

“问这干啥,蠢货!上头只点名押邬敬回去,再说,这人半死不活,路上照顾多麻烦。”

“就你精明!”

……

继而人声远去。船只驶离,周遭屏障散开,即便阖着眼皮,寻壑还是觉得眼前分外光明。片刻,眼皮复现阴翳,模糊间,浮木下沉,似乎有人踩了上来,紧接着身躯让人揪起,寻壑想睁眼看看,可奈何消耗太过,彻底断了意识。

海雾化雨,倾落整个下午,而今终于透彻。残阳隐退天涯,徒留万里绯霞。

天容海色,本就此般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