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原本就是时刻保持着待命的状态, 此时很容易就会听见卫楚发出的动静,何况疼到发颤的卫楚更是直接抬腿踹到了他的脸上。

“楚楚?”

卫吓了一跳,迅速睁开眼睛, 反应极快地将人抱在了怀中, 一边询问,一边查看着卫楚的状态。

他把面朝床榻内侧的卫楚翻了过来,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看到了他布满薄汗的额际, 顿时心疼得皱紧了眉头。

“楚楚?你哪里不舒服?是孩子又闹了吗?”

卫楚能发出来的声音很小,得以叫醒熟睡中的卫,完全是因为他痛到极致时踹到身边人脸上的那一脚, 因此卫在骤然醒来间, 几乎没有听见卫楚呜咽着说出来的那句话。

不管到什么时候,卫楚的理智都大于常人,所以他也考虑到了自己因为声音不大,导致了卫没有捕捉到他发出的动静。

于是卫楚咬紧了嘴唇,努力压着耐心又低低轻哼了一句:“……我,可能是要……生了……”

“要,要生了?!你要生了?!”

这个消息对于卫来说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准备, 就要直面全权照顾卫楚的使命。

卫楚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血色全无, 在这样伴随着急剧痛楚的状态下, 他氤氲着水汽的眼底, 仍然被气定神闲的情绪占据了大半。

天生的冷静。

“来人!君后要生了,快去传宫医!阿黛, 热水, 干净的布巾!”

似乎是被卫楚沉静的模样所感染, 卫也跟着变得稳重了许多,紧紧环着卫楚的肩膀朝外面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可唯独微微发颤的声线昭示着他的紧张心绪。

守在外头的阿黛和格芜立马高声应了句“是”,旋即迅速各自去传宫医和命人去烧热水。

“阿……我有些疼得厉害,你……”卫楚小声呢喃着,手指攥紧卫胸前的衣襟,眼神涣散,“抱得紧一点……”

听上去竟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意思。

“好,好,”卫连声答应着,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不让卫楚轻易阖上眼睛,“我抱着你,我就这样抱着你,让你一直都暖融融的……”

他话音刚落,卫楚就阖上了眼睛,眉头皱得死紧,连昏厥都没能让他拜托半点痛苦。

“楚楚,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卫不敢用蛮力将人叫醒,只能贴在卫楚的耳边,对他说一些他定会感兴趣的事情。

果然,昏着的卫楚听见了这句问话,长黑的睫毛极为明显地颤了颤,继而轻轻地动了动嘴唇,“……我……也总是在想……唔。”

“疼得厉害了?”卫问出这话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毫不犹豫地抬手覆在卫楚的后背上,令人惊叹的雄浑内力就这样源源不断地被他送入到了卫楚的体内,帮助体虚之人运转血脉中胡乱行走的真气。

卫楚臂上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想是卫输送的内力在他体内有了效果,连脸色都不若方才那般苍白。

“楚楚,”卫未曾收回覆在卫楚背后的手,仍是以舒缓的方式继续往卫楚的身体里输去内力,语气轻松地同卫楚说起之前的话题,“你觉得我们的孩子,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说起孩子,卫楚的表情总是温柔的,他扯唇一笑,眼神迷离地望着卫的眼睛,“我觉得是个男娃娃,或者是……我希望是个男娃娃。”

“怎么,你不喜欢女儿?”卫疑惑道。

莫非卫楚的思想,也是和宗室里的那些长辈一样,骨子里是重男轻女的?

虽然他确实有皇位可以给孩子继承,但是即便是个女儿家,他和卫楚也一样会替她择好夫婿,辅佐她坐稳这盛世江山。

卫楚的思绪依旧不是很清明,回答起卫的问题来,始终有些迟钝。

甚至在卫将孩子抓周时要摆放的物件儿名单都计划好了的时候,卫楚才勉强组织好自己的回答:“……喜欢……女娃娃听话,不似男娃娃那般调皮,但是……”

卫楚疼得哽了一下,脸色苍白地抓握着卫的手掌,咽了下口水,继续慢慢地说道:“但是,我不愿看到她……经历……我现在经历的……事情……”

卫恍然大悟,反握住卫楚冰凉的手指尖搓揉着,并且劝慰他道:“我们可以不让她成婚生子,一辈子都护佑她。”

没想到卫楚却摇摇头,轻声道:“……爱一个人很美好,她应当尝试一下,但生儿育女,却是极为痛苦的事情……这种矛盾,我不想让她尝试。”

卫总算明白了卫楚的良苦用心,同时也不忘在心中暗啐一声自己肆意揣测卫楚内心的狭隘情绪。

“好好好,都听楚楚的,”卫低头亲亲卫楚发凉的嘴唇,抹去他鬓边滑落的汗珠,“楚楚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楚无力地捶他一拳,笑骂道:“……是男是女,都已成了定局的,又如何能够听我的……”

趁着卫楚自言自语的工夫,卫又抬头朝外面高声催促道:“宫医到哪里了?!”

“来了来了!陛下,老臣来了!”

寝殿的门外传来宫医由于急速奔跑而不小心跌倒的声响,下一刻,险些以脸抢地的宫医就被守在门边的戏命一把捞了起来,随后动作行云流水地推开门,抓着肩膀将人送进寝殿。

“小主人,夏宫医来了。”

身后与夏宫医同行而来的,几乎是整个宫医院的人,有资格为君后的情况做出诊断的人,都被戏命允准着与夏宫医一同进了屋,余下的,便黑压压一片地站在卫二人的寝殿门外,随时等候传唤。

寝殿内弥漫着血意,榻上的卫楚已经失去了意识。

卫再顾不得拦着旁人的眼睛,不让他们瞧见卫楚的狼狈模样,只想着谁若是能尽快地让卫楚脱离痛苦,谁就是他卫的恩人。

夏宫医是卫早在卫楚身怀有孕六个月的时候,从宫外寻来的名医,行医数十载,曾为上百名哥儿接生过孩子,光论经验,整个北瑜境内怕是没有比他更为老练的了。

见卫楚昏睡了过去,夏宫医也不慌,一脸镇静地吩咐着身边的年轻宫医去外头熬药。

大半碗苦涩的汤药灌进去,卫楚顿时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茫然地四处寻找着卫的身影,连连作呕:“……好苦,阿……”

被一群太医挤到一边的卫紧忙凑过来,躬身半蹲在榻边,搂住卫楚的肩膀一遍一遍地安慰着:“是有益处的药,楚楚听话,喝了就会舒服多了。”

卫楚不会用腹中的孩子来当做宣泄脾气的工具,听见这真心实意的劝说,他只能将嘴唇凑到卫端到他脸前的碗沿边上,忍着呕意喝光了碗底剩余的药液。

“君后的腹痛可有好些了?呼吸可顺畅了?”夏宫医虽是问询的语气,但瞧上去颇有些自信的意味。

卫楚细细感受了一些,嘴角扬起浅淡的笑意:“……确实好些了。”

闻言,夏宫医点了点头,侧身朝旁边让了一下,对卫楚说道:“君后还是要下来多行走一下,孩子才好出来,虽然会加剧痛苦,但目前看来,是最好的办法了。”

卫楚喝过了药,已不怎么疼了,听见夏宫医的建议,他自当是愿意听从。

“我来扶着君后……”夏宫医身后的年轻宫医自告奋勇地上前半步,却被夏宫医偷偷伸手按住。

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年轻宫医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急急挣脱了夏宫医的手,殷勤地对卫楚笑笑,伸手便要去扶他的胳膊。

“退下。”卫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君后身上满是……”脏污的水渍……恐会冲撞了陛下。

卫冷眸微抬:“停。”

年轻太医的解释被卫抬手打断,戛然而止。

此话一出,瞬间打醒了这位想要立功的年轻宫医,乃至于整间寝殿里,都是连道明显的呼吸声都再难听见,个个屏息凝神,等待着卫对这冒失鬼的处置。

“你出去吧,”卫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位年轻宫医的脸,声音冷冽刺骨,“这里不需要你了。”

前路未卜的年轻宫医在同僚们同情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寝殿。

众人面面相觑地在心中揣测着新帝的想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正伸手掏袖中口袋的陛下。

卫从袖口拿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布包,紧接着,他从中摸出的物件儿顿时惊掉了屋中众人的眼珠子。

“楚楚,走过来,可以得到这个。”

那是一枚巨型的、十分接地气的、会得到所有人喜爱的……

“大金镯子?”

卫楚眼睛一亮,连声音都不哑了。

他艰难地扶着床栏,抬腿朝着卫走了过去。

卫缓慢地往后退步,引着卫楚越走越远。

卫楚贪婪之心越发浓重,咬牙忍住腹中的下坠感,终归是坚强地抓住了卫的手腕,将圈儿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确认东西真的属于了自己之后,卫楚再次抬起头,期待地望着卫的眼睛,等待他拿出更好的东西来吸引自己。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卫笑着鼓励卫楚,复又从袖中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金镯子,挑挑眉梢,“来,还有。”

果然不出卫所料,卫楚的喉结滚了滚,像是在心中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对金镯子的渴望,笨拙地抬腿朝他走了过来。

卫继续按照之前的方式缓步倒退。

不知过了多久,满头大汗的卫楚的两只手臂上挂满了卫的心意,扶着桌案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实在是太累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卫楚捂着胸口,手指轻颤着探向桌面的水杯,被卫迅速拿起来,浅喂了他一小口水。

“乖楚楚,是不是走累了,想吃些什么东西吗?”

说着,卫回头向夏宫医寻求答案,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可以喂卫楚一些吃食。

夏宫医急忙点点头,给了卫一个肯定的答复。

下一刻,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就算弄死他们,也不会有一个人能想象得到,陛下那质地精良、连根绣线都极尽昂贵的龙袍袖口中,时时揣着的,竟不是朝臣们的奏本,也不是得之可得天下的玺印虎符,而是……一个又一个尽显庸俗的、亮亮闪闪的大金镯子,和……

一把火候正好的五香瓜子。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呜呜,我快要疼死了

楚楚:无语,我生还是你生

【晚安呀宝子们,晚安晚安晚安~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