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明月下凉州>第六十八章

秦桐料理了先前在前两道设伏关卡中未能随纳喇波光一同突围的败兵,急忙率队向着最后一关赶来。他方才同纳喇波光也有一番交手,知道此人甚是骁勇,虽然已只剩下数百人相随,但困兽犹斗,张皎借着地势之利,未必能拖住他太久,若是自己接应不及,稍迟了一步,恐怕便要让这只煮熟的鸭子逃出生天。

不料他赶来时,正远远瞧见张皎长刀一送,竟是一刀便料理了纳喇波光,不由得一愣,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大喜之余,不觉额头一凉,就此松了口气。

他又打马上前几步,还不等靠近,随即便看到张皎松开了刀,摇晃两下,跌坐在地上,似乎想要站起,却站不起来。一旁,纳喇波光的一个亲兵挥开众人,抢至张皎身旁,怒吼一声,朝着他举刀便砍。张皎躲了一下,竟没躲开,眼看着那人手中的刀就要落下,秦桐手比心快,身在意先,拈弓搭箭,一箭将他射翻。

“张皎!”秦桐奔到张皎身前,翻身下马,“哪里受伤了?”左右亲兵拥上来,将他二人护在中间。

张皎摇摇头,渐渐看清了他,却仍坐着没动,“我没有受伤,纳喇波光应该已经死了。”

秦桐上下瞧瞧,见他身上似乎确实没有伤口,愈发吃惊,闻言忙去一旁查看纳喇波光是生是死。却见他躺在地上,胸腹间插着一柄长刀,露出的一小截刀刃上沾了鲜血,想来是方才那柄刀将他贯穿之后,因他倒在地上,刀身又退回了数寸。只见他大睁着两眼,嘴角挂血,却已不再流出,显然已经死去,秦桐微觉可惜,暗道:只可惜美中不足,没能生擒此人。

张皎先前与纳喇波光一番激斗,到得后来,他身上疼痛难忍,手脚已经没有了力气,全凭一口气在支撑,那当口他若不是杀死了纳喇波光,就只有为其所害,绝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最后那一刻时,他心中也生出了生擒此人的念头,可随即便在心里暗暗摇头,一得机会,便即一刀刺入,不敢有分毫犹豫。

长刀贯穿了纳喇波光身体时,纳喇波光拼着最后的力气,还曾抬起右手,挥剑刺向了他。幸好他那时多处内脏已被洞穿,再加上张皎怕他一时不死,一刀刺入之后,有意握着刀柄,手腕猛地一转,将长刀在他身体当中旋过半圈,将他伤口处搅了个稀烂,纳喇波光身上霎时脱了力,虽然有心作最后一击,手上却软了下来,只堪堪将宝剑抬起数寸,擦着张皎的前襟划了过去,张皎这才没受什么伤,不然未必还有什么抵挡的力气。

秦桐让人收起纳喇波光的尸体,转身回来,见张皎仍坐在地上,脸上红潮退去,露出一片苍白之色,胸口微微起伏着,喘得不算厉害,放在常人身上也不算什么,但放在他身上便有几分不大寻常了。

秦桐走上前去,低头看着他,“当真没受伤么?”

张皎摇摇头,“只是有些累。”

秦桐皱皱眉头,随即想起张皎身上带伤,身手和从前自是不能相比,连两石弓都拉不太开,不觉恍然,可随后心中一震:这种情况下,他是如何杀死纳喇波光的?

一愣神的功夫,背后忽然响起一道风声,秦桐吃了一惊,不待回头去看,身上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一下,他登时站立不住,一矮身向前栽去,踉跄着跪倒在地,同时一杆羽箭带着尖锐的哨音擦着他头顶飞过,打在他面前的石壁上,“咚”的一响,被石头弹开,落在地上。

张皎松开了他,右手垂落下来,随后左手从身前环过,将右臂死死按在腰间,拧过身去,将右半边身子抵在地上,牙关紧咬,现出些隐忍之色,额头滚下冷汗,浑身上下都微微抖着,却没发出声音。

秦桐看了他一眼,来不及说些什么,忙回过头去,见一个夏人士兵不知何时爬上了对面石壁,正躲在一颗石头后面,眨眼间的功夫,已搭上了一箭,又瞄准了自己这边。

那人位置甚是隐蔽,发出第一箭时,秦桐的几个亲卫一时竟无人察觉。他们见秦桐险些遇刺,不禁大惊,忙向这一箭发来处看去,也瞧见了此人,于是大呼出声,纷纷向他射箭。那人顶着箭雨,只好缩回石头后面,不敢探头。

“两个人跟我来,剩下的都留下!”秦桐从腰间摘了弓在手,另一只手从箭囊中摸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却不引弓,疾步穿过谷底的一伙斗兵,向着对面石壁而去。两个亲兵随侍在侧,一左一右地护卫住他,一见有人靠近,便射出一箭。

留下的几个亲兵奉命挡在张皎身前,见几个夏人士兵一拥而上,一时无法再顾及对面射箭那人,纷纷拔刀在手,同夏人近身相搏。

谷底极为狭窄,没用多久秦桐便抢至石壁底下,仰面上望,却瞧不见那个夏人士兵。但他先前不曾错开视线,知道这人没有改变过位置,仍在那块石头后面,于是一面引满了弓,瞄准那块石头,一面寻了一个缓坡向上而去。

那人知道秦桐就要杀将上来,岂会坐以待毙?忽地探出头来,就要向秦桐射箭。但秦桐早有准备,见他露头,手中这箭即刻发出,那人急忙一缩脖子,堪堪躲开,却不敢再从石头后面探头出来。

秦桐缓缓逼近了他,打个手势,让一个亲卫绕到另一侧,和他一起向上爬去,不觉间已离那人十分近了。那个夏人士兵见势不好,忽地从石头后面一跃而起,向着秦桐扑来,被秦桐一刀砍翻,骨碌碌地滚下石壁,登时便被谷底的乱蹄踩成肉泥。

秦桐站在石头上面,见此处视野开阔,将下面的作战双方尽收眼底,便站定不动,并不急着下去。他见大局已定,先瞧向张皎处,见他没有再遇见什么危险,反而还背靠着石壁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握在左手上,似乎是有再去冲杀之意,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后低声说了句什么。

一旁亲兵没有听清,忙问:“将军说什么?”

秦桐摇头不语,张弓射死了一人。

那日他一怒之下对张皎说了重话,事后想起,自己已暗暗有了几分悔意,但比起心中愠怒而言,毕竟微不足道,便也没去管它。不料第二天的时候,从到凉州之后便害了重病、多日来始终闭门不出的刘瞻竟然扶病出府,找他说起了此事。

秦桐对刘瞻同样心中有气,因此这次刘瞻回到凉州,虽没摆接风之宴,但大小官员都去了刺史府上问疾,秦桐却没去过一次。他知道刘瞻身是亲王,又兼领了凉州刺史,自己算是他的属吏,长官有病,他不去探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他父亲为此还对他发了火,可腿长在他自己身上,秦桐恭谨受教之后,仍没向刺史府中踏入一步。

这次刘瞻自己来找他,秦桐微觉意外,只不冷不热地对他见了一礼,随后便不出声了。他瞧见刘瞻面色发白,走路的时候恨不能一步三晃,知道他病还未好全,却也并不出口关心,只冷眼瞧着他,等他开口。

刘瞻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抬手擦了擦汗,对他道:“我将张皎窝藏在府中,欺瞒于你,始终没教你知道,实是对你不起。我来凉州多日,一直在害病,未及向你赔罪,只好拖到今日身体稍好,才向你补上,若蒙不弃,日后还会再登门拜访。”

秦桐冷笑道:“不敢。”

刘瞻掩嘴咳嗽几声,“我隐瞒张皎的身份,的确是无奈之举,但也的确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换了我也是一样,因此今日我此来只为赔罪,并不求你当真原谅。你原谅了我,那是你胸襟宽广、不计前嫌;不原谅我,也是你身为人子、身为人臣的应有之义。”

秦桐闻言并不吭声,只在心中暗道:那你今日来此是要找我说些什么?

刘瞻低头又咳了几声,继续道:“我此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想问一问你,昨天下午你同张皎都说了些什么?”

秦桐微微一愣,随后“哼”了一声,“殿下既然知道,何必要问末将?”

他听刘瞻问起,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昨日之事,不料刘瞻闻言摇了摇头,“我是刚才在营中才听闻你为他解围之事,方才未及谢你,我”

“谢我做什么?”秦桐打断道:“军士比校时出了岔子,我……末将去提醒一下,乃是分内之事。殿下想知道末将对张别将说了什么,回去问他便是。”

刘瞻淡淡笑了笑,“他哪里会说?”

秦桐又冷哼一声,脸上却微微红了,但自觉胸怀坦荡,也不隐瞒,当即便将自己昨日里对张皎说的一番话又对刘瞻说了一遍。

刘瞻听得一怔,随后用力咳嗽起来。秦桐从旁听着,几乎以为他要把肺给咳了出来。过了好一阵,刘瞻才抬起脸,脸色比先前红了几分,面上带着几分薄怒,秦桐瞧见,微吃了一惊,不由得半张开嘴,片刻后又闭上了。

刘瞻叹了口气,再开口时,从声音当中却听不见什么怒意,“我还是先前的话。张皎刺伤了令尊,又从未向你提及过此事,于公于私都对你不起。”

“你是气他也好、恨他也罢,就是打他骂他,那也全由得你,想他也不会有何怨言。可是非曲直、一码是一码,何至于说出如此诛心之语?”

他抬头瞧着秦桐,神情恳切,瞧得秦桐不禁悄悄错开了视线,不再看他。刘瞻坐在椅子当中,身子前后打晃,两手紧紧扶住了扶手,才堪堪稳住,又接着道:“上一次作战时,张皎亲手杀了多少人,身上受了多少处伤,你也知道。他回来时身上衣服都烂了,满身都是血,脱下上衣之后,我瞧着他身上是一道伤套一道伤,不知让多少人、多少把刀给砍在了上面。”

“他那日作战时情形如何,我在营中自是没瞧见,可你秦桐不是瞎子,想来定是看见了的。”他忽然将话说得重了,忙回转了话音,“你自己说,说他会做叛徒,你相信么?狄震、夏人又会相信么?”

秦桐半晌不语,过了一阵,忽然低声道:“我只是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都骗了我。”

刘瞻一怔,同样默然片刻,随后摇了摇头,看着秦桐,只说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秦桐笑笑,不再说话,扶着刘瞻站起,客客气气地将他送了出去。

他与刘瞻自小一块长大,算来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的情谊了,没想到刘瞻竟能一面将刺伤他父亲的刺客留在府里,一面若无其事地在府上同他谈笑风生。他初闻此事之时,震惊、愤怒之余,不免还有几分伤心。

但这伤心并不算深刻。因为他知道,刘瞻是晋王,而自己是大将军之子,陛下若在,他便辅佐陛下,陛下不在,他则要辅佐储君。他与刘瞻二人同朝为臣,形势如此,他毕竟也有过对不住刘瞻的地方,刘瞻欺瞒了他,那也没什么话可说。

但是张皎不一样。他与张皎乃是布衣之交,同张皎交往之时,他没存半点功利之心,既不从他身上求些什么,为他做了些事情之后,也不愿他感谢自己。他坦坦荡荡,拿出了一片赤诚之心相待,从没想过张皎竟然会欺骗自己,而且一骗便是一年之久。

他不是没怀疑过张皎。无论是在集市中抓捕盗贼之时,还是同他一起舞剑的时候,还是其他的几次,他都起过疑心,但他随即便自己打消了怀疑,反而还暗暗责备自己疑心太重,觉着自己对张皎不起。

正因为如此,得知真相之时,他才愤怒到了极处、也伤心到了极处,恨不能大哭一场,却强自忍了下来。后来张皎被押解进京,关押在大理寺中,他得知消息,既盼着朝廷能严办了张皎,又怕朝廷当真严办了他,忐忑数日,听闻张皎被免了死罪,释放出来,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心中又腾起一道怒火,当即便策马出郊,拿剑砍折了好几棵树,才怏怏回城。

再后来张皎回到凉州,对他道歉之前,他心中愤怒不已,可张皎当真对他道歉之后,他却又恨得更加厉害。他有心想狠揍张皎一顿出气,可见他受刑之后,身上瘦了一大圈,连弓都再拉不开,不觉心中发梗,不由得熄了这个心思,只是心中仍有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始终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当中。

这时候,他居高临下,目光远远追着张皎,瞧着他没再上马,左手提刀,脚步远不似往日轻捷,却三两下杀死一人,缓了一缓,随后竟又上前去,看了一阵,不禁张弓搭箭,远远对准了他。

他瞄得准了,忽一松手,羽箭便即破空而去,“嗖”的一声,穿过张皎盔上红缨,正插在他背后一个夏人士兵的脖颈上。

张皎愕然抬头。秦桐站在石壁上面,手握长弓,默不作声地垂眼俯视着他,半晌后,终于对着他展颜笑了一下,随后张弓又射倒了一个,脚下一蹬,踏着乱石向下跃去。山风劲急,吹动他黑色的袍尾,在日光下猎猎鼓动,如同鹰隼张开的翅膀,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起,从峡谷间的这一线蓝天当中掠过,远上云日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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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端午节快乐!今年只吃到甜粽子,没吃到咸粽子哼

-小秦将军:你我本无缘分,全靠我大肚能容x

-不不不,小秦将军是没有将军肚的(正色)

-至于大皇子……大皇子现在正处于一种皮包骨的难民状态(bu)建议高薪聘请一下小蜗牛厨师!今天蜗牛大厨在家做了酱爆肉丁、锅塌里脊、清炒鱿鱼耳花、黑胡椒羊肉、西红柿西蓝花和黑芝麻麻薯……保证他一个月胖十斤(b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