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消夏>第75章 【完结章】

  陈安走了。

  自那天后,他便和贺璞宁彻底断了联系。

  离开的时候,他在面馆的桌子上给程倩留了一封信,还有一个精致秀气的盒子。

  倩倩:

  面馆拆迁的事情,我已安排妥当,留得你和明辉的电话号码,后续如果有人联系你们赔偿款的事宜,还请麻烦帮我个忙,将打过来的钱存入信封里装着的这张银行卡上,和盒子里的领结一起交给小普,如果联系不上他,可以打这个电话:岳哲 1xxxxxxxx。

  这几年麻烦你们两口子太多,哥在这里郑重地说一句对不起,以后补给朵朵吧。这阵子我出去散散心,过段时间再回来,不用担心我。

  勿念。

  陈安

  临走前,他拐去了矿区医院一趟,将另一个更厚的信封放到了前台的护士手上。

  “帮我交给肿瘤科大夫许明辉,就说是给他闺女的生日礼物,等我走了再叫他下来拿,谢谢。”

  里面不多不少,整整三万块现金,是当年程倩和许明辉给他掏的治病费,陈安自己加了五千凑了个齐整,用笔在信封上写着 “朵朵的零花钱”。

  安顿好这一切后,陈安背上包去了汽车站。

  他准备回家一趟看看。

  虽然没想着见面,但远远地望一眼,也算了却了最后一个念想。

  陈安的老家离这里并不近,需要先坐四个多小时的大巴去省城,然后转火车,再坐上整整一天。

  矿区往省城的车一天三趟,陈安刚好赶上下午一点出发的。

  明明是午后,候车大厅却有些昏暗,和他来的那天差不多,外面乌云密布,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司机正和检票员坐在一起吃饭,嘴里抱怨着这几日的天气。大厅飘着大锅菜香喷喷的味道。

  陈安没什么胃口,包里装着几个面包,他想着等到了省城再吃。

  天气不好,司机担心夜里走着不方便,于是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出发。

  汽车缓缓发动,终于开出矿区的那一刹那,陈安的心底反而只剩下平静,只是眼眶有些微微发热。

  在这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要和这里,和这三十年里遇到过的所有人,彻底说再见了。

  从早上开始,太阳穴便突突地一直跳,心跳也比之前快了些许,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贺璞宁压着胸口,没有来地感到一阵烦躁。

  他手里拿着一份摊开的预算报表。

  半个小时过去了,手上的材料才艰难地翻过去一页,贺璞宁有些泄气地将文件扔在了床上,转头打开了电视。

  其实也并不是想看,只是房间里一旦安静下来,他就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这几天他心乱如麻,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陈安最后通红的一双眼。和他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那般。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本地新闻:“省水利厅和省气象局联合发布山洪灾害蓝色气象预警,预计今日 14 时至明日 14 时,有可能发生山洪灾害,请各地区注意做好检测、防汛、避险等防范工作……”

  贺璞宁百无聊赖地听着,有些吃痛地揉了揉眉心。

  外面确实一副要下雨的样子,璞宁想了想,考虑要不要让岳哲打包了外卖带上来,就不出去吃饭了。

  正犹豫的功夫,岳哲的电话却抢先一步打了过来。

  贺璞宁按下接听键,说:“打来的正好,我正想着告诉你——”

  “副总,有人找你。” 岳哲有些为难地样子,“她说她叫程倩,是…… 陈安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到你手上。”

  “不见。”

  贺璞宁想都未想,直接挂断了电话。

  程倩约了岳哲当面谈,此时和许明辉一起,三个人站在酒店大堂面面相觑。

  “他怎么说?” 见岳哲挂了电话,程倩有些急切地问道。

  岳哲摇了摇头,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就死心吧,副总那天明显跟陈安吵了一架,回来气得一整天都没吃饭。你俩还上赶着来触霉头。尤其是你——” 他指着程倩说,“那天不是刚跟副总冲撞了一番,早知道是你找我,我就不来了。”

  “可是,我真的有东西……” 程倩还在坚持着。

  岳哲被她烦的没办法:“哎呀,要不你直接给我,我去替你送。”

  “不行。” 程倩紧紧拿着手上的盒子,“我必须亲手给他。”

  岳哲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朝她摆了摆手:“那你自己想办法吧,反正我是尽力了。”

  “坐那等会儿吧,反正他就在这住着,总能蹲到人。” 许明辉指着一旁的沙发对她说。

  一个小时前,许明辉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陈安拖人留了三万块钱,等他匆忙跑到医院前台的时候,人已经早就消失了踪影。

  两个人一刻不敢耽误,立即跑到面馆,结果只看到了餐桌上的一封信,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

  程倩一刻也不敢停,直接打通了陈安留给她的电话,却吃了个闭门羹。

  她和许明辉一直从中午坐到了傍晚,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的暴雨,窗外叫啸一般地呼呼作响,不时有闪电伴着雷鸣亮起,大堂里乱乱哄哄的,到处都是被雨淋湿正怨声载道的宾客。服务生正忙不迭地铺设着防滑毯。

  许明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有些担忧道:“实在不行,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

  “再等半个小时……” 程倩紧握着手上的盒子,上面已经带了温度,“半个小时,要是还见不到人,我们就先走。”

  时间仿佛被调了刻度一样,被拉的无比漫长。指针一点一滴地走着,眼看就要到约定离开的点,程倩不禁有些泄气,正考虑要不要起身的时候,突然在电梯出口那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连许明辉都顾不上喊,一路小跑着堵在贺璞宁的面前。

  “小普…… 贺,贺总,我有个东西——”

  贺璞宁神色微怒地看着她,转头质问身旁的岳哲:“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见吗。”

  “抱歉,副总,是我做事不当。” 岳哲战战兢兢地,在他身后拼命朝程倩使眼色,示意对方赶紧离开。

  程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贺总,这是陈安临走前说一定要交给你的……”

  要离开的动作陡然定住,贺璞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神色不明地道:“…… 他走了?去了哪里。”

  “不,不知道…… 今天中午,忽然就找不着人了,也打不通电话,只让我把这个交到你手上。”

  贺璞宁将信将疑地接过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绸质领结。灯光映衬下,领结中间镶嵌的钻石正闪着晶莹的光。

  看到领带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脑袋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

  贺璞宁身子一晃,眼前蓦地浮现一片晕眩,几乎是立即扶住了墙壁才堪堪站稳了。

  “副总,您还好吧?” 岳哲急忙问道。

  “没事,不小心没站稳。” 贺璞宁继续问程倩,“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吗。”

  程倩接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不过,大概是中午,他去给明辉——就是我家那位,送了三万块钱以后,就联系不上了。贺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找到他,他一个得过病的人,身体又不好,外面天气这么差,能跑到哪儿去,万一被困在路上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酒店外面狂风呼啸,依稀能看到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枝,黄豆般的雨点密集急切地砸下来,仿佛随时都要把落地窗打穿了。

  大堂顶上的电视仍播放着实时新闻:“受暴雨天气影响,省道 5 处路段发生山体滑坡,部分路段出现地基塌陷,目前以后多个车辆被困,公路局和消防支队已第一时间组织抢修清理和人员救助工作……”

  脑海里重重地嗡鸣一声,贺璞宁焦急万分地朝岳哲喊道:“快找人联系当地的火车站和汽车站,看今天出发的乘客名单里有没有陈安的名字!”

  ……

  大巴车被山上滚落的巨石击倒侧翻的一瞬间,陈安只觉得整个人如同小时候丢的沙包一样,被狠狠地从座位上甩了出去,又被安全带用力地弹了回来。

  车厢内顿时充满了惊恐至极的尖叫,紧随而来的是痛苦的哀嚎声,还有的位置干脆一片安静,上面坐的人紧闭着双眼,连轻微的动弹都没有,不知道是生是死。

  陈安之只觉得整个人被用力砸在了玻璃窗上,窗户霎时在身下破成无数个碎片,有一些已经深深地扎进了皮肤里。

  身上压满了滑落的行李,陈安趴在地上,连手指都动弹不得,额头大概是流血了,混着从天而降的暴雨,眼前模糊一片。

  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回忆一张一张闪过,从小时候调皮被父母拎着耳朵骂、到考上市重点、再独自一人到面馆、遇见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 记忆的最后,是贺璞宁决绝离开的背影。

  其实也没什么好回忆的,每一个画面仿佛都在提醒着他,在过去短短的三十年里,日子过得是多么糊涂又失败。

  他只万幸没有对贺璞宁说出真相。

  要是自己真这么走了,那小孩会委屈地哭鼻子也说不定。

  陈安幻想着那一幕,禁不住咧了咧嘴,却吐出来一大口温热的鲜血。

  他本来想着,复发的话,留给自己大概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却没想到老天爷竟然催的那么快,像是孟婆赶着冲投胎份额似的,今天就要把他拽了去。

  实在是太累了。

  陈安缓缓闭上眼。

  反正不差这几分钟,他偷偷打个盹,牛头马面应该没意见吧?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逐渐模糊,就在他要彻底昏过去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惊惶焦急声音——

  “不要睡……”

  “陈安,你醒醒……”

  “别睡……”

  “陈安……”

  “陈安!”

  ……

  暴雨的山中随时都有二次塌方的可能,入口处已经早早拉起了警戒线,救护车、挖掘机在一旁严阵以待,但由于前方路面已经塌陷,又是毫无光亮的黑夜,车辆根本开不进去。

  十万火急的时候,突然从前方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同志!请不要越过警戒线!马上往后退!”

  贺璞宁满头满脸已经被淋得透湿,此刻仿佛充耳不闻,他直接从地上抢过一个急救包,绕过地面的碎石就疯了一样地朝里面冲。

  “那是谁啊?往后退往后退!这么大的山洪,简直是胡闹!”

  “是…… 是北京来的合作领导!快把人拦下!出事儿了谁也没法交待!”

  “贺总!您不能进去!”

  “副总!危险!”

  ……

  贺璞宁不要命地寻找着,从县城赶来的一路上,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悔恨在心底疯长蔓延。一切矛盾和误解在此刻变得不值一提,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祈求,只要陈安能平安无事。

  万幸的是,他的愿望似乎被听到了。

  或许他还有弥补的机会和可能。

  贺璞宁用纱布紧紧陈安出血的地方,双手不停在发抖。

  “陈安…… 醒醒…… 对不起,你快醒醒…… 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眼泪混着雨水打在陈安的脸上,终于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微弱地动了一下。

  “小普……” 陈安艰难地喊着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这儿,陈安你别睡,快跟我说说话!”

  “别哭……” 陈安试图抬起胳膊,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我…… 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我那么…… 那么喜欢你…… 怎么,咳…… 会骗你……”

  漫天暴雨的怒吼中,贺璞宁几近崩溃地低下头,吻在了他满是鲜血的嘴唇上。

  “报告!前方 700 米处有人发射信号枪!”

  “是…… 贺总!快!”

  “担架!担架!”

  “注意安全!”

  ……

  贺璞宁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依旧是严重的灾难,只不过不是山洪,而是弥漫着窜天的火光,有个人满身狼狈地跪在火海面前,悲怆而绝望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下一个镜头里,他却穿着劣质又不合身的衣服,正坐在收银台里一本正经地记账单。周围弥漫着饭菜卤味的香气,热水在锅里咕嘟咕嘟想,依旧是同一个身影,在他身后欢快地喊着出餐号码。

  还有…… 空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上,他背着那个人,沉重又坚定地走着一段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路。

  可这些分明不是在北京。

  是在哪里……

  那个人是谁……

  答案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是……

  “陈安!!!”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茫然的雪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岳哲正坐在床前,见他坐了起来,立刻惊喜地叫道:“副总!您醒了!”

  “陈安呢?”

  “啊?” 岳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陈安在哪儿?他现在怎么样了?!”

  “您,你别着急。他在隔壁 406 病房,已经恢复意识度过危险期了…… 唉您干什么!别拔针头!!”

  贺璞宁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现在满身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陈安坐在被摇起的床上,正慢吞吞地听着许明辉在旁边念报告,手上是程倩刚送过来的小米粥。

  “检查没有什么异常,癌细胞也未有复发的迹象,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前几天昏倒应该是过度疲劳加上低血糖,这几天注意休息……”

  许明辉一板一眼地说着,突然间,“砰” 地一声,病房门被用力推开了。

  陈安勺子一抖,米粥险些溅到自己身上。

  “唉,真是,谁呀……” 陈安正要招呼许明辉递纸巾,却措不及防和门外的人对上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一瞬刹那,恍如隔世。

  贺璞宁走到陈安的面前,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泪顺着指缝不停蔓延,带着几欲灼伤的温度。

  “对不起……” 他听见贺璞宁哑声对自己说,“我来晚了。”

  窗外郁郁葱葱,远处晴空万里。

  陈安想着。

  夏天来了。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撒花!一路走来真的感谢大家的支持,我对自己的文一直没啥信心,谢谢每个可爱的读者评论让我有坚持写下去的勇气呜呜呜!一直设想的结尾就是小普想起来的那一刻,所以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