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消夏>第40章

  自那次突然的流鼻血以后,陈安便开始了反反复复的发烧。

  每日新闻已经不再看了,病房里的电视机再也没打开过。除了治疗以外的多数时间,陈安都只能在床上躺着。

  陈安变得很瘦,病号服下面空荡荡地只剩下皮包骨,只有两条胳膊因为长时间的注射变得又肿又粗。他头顶上挂着的吊瓶越来越多,瓶身贴着连贺璞宁都叫不出名字的标签。那些药水像是永远也滴不完,好似把人放在砂锅里开了小火慢慢熬,怎么熬也熬不到头。

  长时间的高烧让陈安的意识也开始混沌起来,他变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经常冷不丁问贺璞宁一句青菜洗干净了没,或者外面还剩几桌客人。

  那一日程倩来送饭,陈安甚至莫名其妙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突然问她为什么还没交地理作业。

  程倩被他问得发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合适。

  陈安却不依不饶地,非要让她把作业补上:“同学,是不是我们刚分科你听不懂?没关系的,哪里不会你就说出来,我可以教你。但是不能不写作业不听课,要是哪天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他语气严肃地很,一本正经地教育着眼前的人,眼神却对不上焦距。

  程倩被他说得一阵心酸,期期艾艾地在他耳边有些忐忑地回道:“哥,我是倩倩呀……”

  陈安坐在床上愣神,好一会儿才和她对上了目光,喃喃道:“倩倩啊…… 你怎么来了?”

  他像是有操不完的心,又重新拉着她的手问,哥给你买的糖吃完了吗。

  程倩眼里泛着雾气,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又害怕会让陈安担心,很快又摇了摇头,小声地说:“还剩一点呢。”

  “别总不舍得吃,放久了要坏掉的。我最近店里太忙啦,要是顾不上给你买,就让小许医生给你买。还真以为能瞒得过我呢,我都看到你俩拉手了。” 陈安像个老父亲似的抓着她念叨,“小许这个人吧,就是平时缺心眼了点儿,但我能看出来是个踏实人,对你也挺好的。等哪天挑个好日子,咱们两边碰个头,差不多就把事儿定下来。彩礼你不用担心,哥有存款呢,肯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了,到那天租几十辆跑车绕着县城开一圈儿,谅十个许明辉加起来都不敢欺负你……”

  他还带着供氧面罩,说一两句就要停下来艰难地喘气。

  程倩已经说不出话了,背过脸一刻不停地擦眼泪。

  贺璞宁站起身,不着痕迹地松开了陈安抓着程倩的手:“怎么还没聊完呢,都几点了,倩姐该去进货了。”

  陈安抬起头,看了看墙上并不存在的 “表”,猛地恍然大悟道:“哎呀,还真是。倩儿,那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赚钱。”

  贺璞宁给程倩使了个眼色,对方默默地意会,用嘴型无声地叮嘱他记得吃饭。贺璞宁点了一下头,目送她缓缓起身离开。

  病房的门被再度关上,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安的手还被他牵着,贺璞宁蹲下 / 身和他平视,低声问他:“记得我是谁吗。”

  陈安怔愣片刻,突然一改方才对程倩的态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里愤愤道:“你是难缠的小兔崽子。”

  贺璞宁哑然失笑,望着他的掌心柔声说:“可不就缠着你不放了么。”

  发着烧的陈安变得坦诚又可爱,贺璞宁莫名想逗他,又问:“那你喜欢小兔崽子吗。”

  陈安摇摇头:“不喜欢。”

  贺璞宁气得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正要问他为什么之际,却听见陈安继续自言自语:“要是不喜欢就好了……”

  贺璞宁动作一顿,循循善诱地靠近他:“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没想到陈安却支支吾吾地道:“我不说。”

  他声音带着委屈,听上去却十分坚持,任凭贺璞宁怎么哄劝也不肯回答。

  “我不会告诉你的。说了…… 会把他带坏的。我都二十好几了,小普才多大呀,他还要考大学呢……”

  病房内一片安静,夜里无风,只有输液瓶规律地滴答作响。

  过了许久,贺璞宁才理了理陈安头上有些歪的毛线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小兔崽子早就变坏了。”

  断断续续地熬过了二十来天,陈安的烧才终于退了下来,血小板和白细胞都恢复了正常,也宣告着又一个疗程的结束。

  陈安的意识也恢复了清明。过去的一个月如同做了一场半睡半醒的梦,如今好似大梦初醒,他望着窗外洒进来的初阳,竟有片刻的恍惚之感。

  虽然这次长时间的发烧把每个人都吓够呛,但疗程后的检查结果竟然还算不错,血糖血脂都恢复了稳定,肿瘤标志物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许明辉看着化验单难掩兴奋,想着或许真的天无绝人之路,如果再做几次放化疗都是这样的好结果,陈安就不用再继续遭罪了。

  陈安这两天已经恢复了精神头。听到许明辉带来的好消息,又听说自己这两周都不用再做化疗,便忍不住动了心思,问他能不能出去走溜达溜达。

  许明辉想了想,说可以,但是要戴好口罩。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拉着贺璞宁回了趟家。

  面馆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张白纸,上面写着 “店主有事,暂不营业”。几个月没人管,这纸已经被风吹得快要扯成碎片了。

  贺璞宁熟练地推开了卷闸门,随着门帘的升起,店内的一桌一椅也逐渐浮现在眼前。

  陈安定定地望着,他愣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抬脚往里面走。

  店里每一个地方都没变,就连碗筷的摆放都和他生病前一模一样。或许更准确的应该是说,他记忆里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闭着眼都能记得哪些东西放在了什么位置。

  面馆开了这么多年,一角一落都已经长在了他的心里。

  他从门口开始,一路走到后厨,像是观赏什么景点似的,绕着面馆仔仔细细转了一圈。

  陈安走的很慢,手指缓缓抚过面前的每一张桌椅。直到把桌子上的香醋和辣椒都规矩地靠墙摆好了,才终于转过身,对始终跟在他后面的贺璞宁说:“去二楼吧,我有个东西要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