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夏季不甚燥热,至少在清晨清晨时分,还算凉爽。

  睡得迷糊,身边那人似乎动了动,轻轻掀了被子要起身,黎明明伸手,扯住他身上仅有的一件里衣:

  “……起床了?”

  “嗯。”蓝忘机弯了眉毛,极度轻柔地覆上那只小手,慢慢移开,收到被窝里。又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俯身落下一吻,“再睡会儿吧,晚些我让阿昕送早膳来。”

  被窝里的毛脑袋点了点,半睁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笑了起来,渐渐地又睡了过去。

  看着那小小的一团,蓝忘机微不可察地叹了声,起身着衣。

  魂魄受损以致身子虚弱,只能延长睡眠时间进行调理……他本不愿让她继续用灵力救治伤患,只是吕前辈说,运转灵气对身体调理有益,他也便不再拦着……终是他没有护好她。

  ——

  等黎明明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伸个懒腰,下了床,穿戴完毕,洗漱完毕,再享用了桌上还热着的早膳,她便提起归一出了门。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也足,照在身上久了,大致是会出汗的。

  沿着长廊,躲着日光一路向静室走去,黎明明想着,魏无羡应该已经醒了,便要去看看。结果发现这家伙也出来瞎转悠,两人正巧在一个转角碰上了。

  “唉!你跑什么啊?!”见他转身就走,黎明明连忙伸手拉着他,结果由于力道太小还被他带着跑了三四步,前面那人才连忙停下来。

  绕道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黎明明疑惑地问他:“怎么了?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魔鬼吗?干嘛看见我就溜??”

  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魏无羡声音里尽是愧疚:“——对不起,莫黯姐……”

  “对不起什么?如果是你消失了十六年,毫无踪迹的事情的话,你跟我一个人道歉也没用哦——”

  魏无羡抿唇,他自然不是为了这个道歉的。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他,师姐也不会替自己挡剑,她也不会为了救师姐而耗尽灵力,变为灵体,重新归来之时又损伤魂魄,变成如今这般虚弱的模样。

  这些都是昨晚蓝湛告诉他的。

  耸了耸肩,黎明明低头,取出乾坤袋,在里面摸索着什么:“如果是因为我的身体向我道歉的话,大可不必,那是我自愿的,阿离替你挡剑也是她自愿的,不是你的错……”

  拿出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是玫瑰酥,与那时候的一样。

  “若是你执意要道歉,把它收下,我就原谅你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猜你今早应该还没用膳,拿这些填填肚子吧。”

  愣了愣,魏无羡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岐山听训的那日。那时候心里难受得紧,那几块玫瑰酥,还有治疗伤口的一股暖流,一下子便抚平了他心中的疙瘩。

  她好像一直都没变……魏无羡轻笑,接过那包玫瑰酥。

  “胡说,我真的变了!”黎明明耸着鼻子反驳。

  原来他方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只见她环起手,抱着归一,满脸骄傲道:“我现在可是姑苏蓝氏的少夫人,而且为人母——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见过了吧?我们家的!她可是你的小外甥女~蓝昕,字筠涵。我的剑术也强了,最近还在和阿湛学琴!治疗能力也变强了,你身上的伤,还是我治的呢~”

  “好好好,变了变了——”魏无羡依旧说不过她,便顺了她的意。

  “走,咱边走边说,我给你介绍介绍云深不知处的变化,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回来的——”说着,她推着他便往前走。

  ——山腰

  “所以——是献舍?莫玄羽……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呢……”抱着只小白兔,黎明明努力思索着,“奥!又是金宗主的私生子!他在金麟台待过一段时间,小如兰说这人纠缠过阿瑶,有毛病,叫我和阿离都离他远点来着。”

  听到江厌离的名字,魏无羡的笑容顿了顿,手上毫无规律地摸着兔子的毛:“师姐她——还好吗?”

  见他那副模样,黎明明心疼得很,却只能给予他一个安抚的笑容:“阿离她很好,而且,她也很想你。若是叫她知道你现在在云深不知处,定是飞也要飞过来看你的。”

  “等过几日,阿澄写请帖来让我们去云梦摘莲蓬了,带上你一起去,你便能见到她了。”

  他却苦笑着,放下手里的兔子,向另一个方向去:“只怕,江澄不放我进莲花坞大门。”

  说着说着,却见他忽然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前方。

  前方?那是里冷泉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清泉中那人,黎明明连忙挡住魏无羡的视线,将他转过去:

  “做什么做什么!就算你是个男人,也不许看我家夫君沐浴!不许看!!”

  说话间,泉中那人已穿好衣服出了来,手执避尘,走至他们跟前。

  “明明。”蓝忘机唤她过来,叫她莫要激动。

  待牵着她的手,他才对一脸担忧的魏无羡点头:“醒了。”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蓝湛,你身上的戒鞭……”

  他低头,不回答。黎明明知晓他不愿告诉他,也不说。

  “……蓝湛,你向来是世家子弟的楷模,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事情,要受到这么重的处罚?”

  还不是为了他的好兄弟……黎明明叹口气,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当鸵鸟。

  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见泉水声与鸟鸣,还有远远传来一声:“含光君!”

  “是景仪?”在云深不知处,敢大声喧哗的人寥寥无几,这才叫黎明明猜出是蓝景仪。

  只见他带着几名弟子跑来,匆匆行礼,焦急得很。

  “何事?”

  “是冥室,先生招灵,却控制不住了!”

  容不得他们多想,三人连忙向冥室赶去。

  才至,便看见有弟子从里面摔了出来,其中有蓝思追和蓝昕。

  “思追、筠涵!”蓝景仪连忙上前,一手一个将他们扶起来。

  黎明明也跑上去,检查他们的伤势。

  “母亲……”小姑娘捂着胸口,皱着张脸,看起来疼得很。

  “出什么事了?”蓝忘机问他们。

  原是蓝先生想要问灵,谁知它忽然躁动起来,异常强大,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

  “问什么灵?”

  ——“莫家庄的剑灵。”

  莫家庄的剑灵……黎明明记得,当时那把剑上又很强的怨气,而且阿湛说,上面有阴虎符的痕迹。

  此事她不便参加,将蓝昕治愈,又将思追和另一弟子揽过来,替他们治疗伤口。

  魏无羡隔空画符,先将紧闭的冥室大门打开,与蓝忘机相视一眼,便往里去。

  “你们两个小心些。”虽然她心里知晓,有夷陵老祖在,绝对没问题,但还是有些担心。

  待他们二人进去之后,门又合上了。

  “母亲……”“少夫人……”作为此地唯一一个大人,小辈们若是担心,也只能问她。

  给予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黎明明手上还搭着蓝昕的肩膀:

  “不必担心,他们可以的。思追,我们来之前,里面的情况如何?”

  方才情况实在紧急,他也没有特别注意,回忆一番,答道:“蓝先生与许多弟子皆已不省人事。”

  “具体人数呢?”

  蓝昕伸手,她注意了,屋里大致有——“七八人。”

  “景仪,你与其他未受伤的人去收拾一下,准备安顿那些伤者。阿昕、阿愿,还有格信,你们身体可还有不适?”

  既是在小辈面前,便要有大人的样子,黎明明难得地正色道。况且,若是被怨气所伤,她还真不一定治得好。

  三个少年少女感受了一番,纷纷摇头。这才叫她松了口气。

  过了不久,屋内传出一阵琴声和笛音,琴声自然是蓝忘机的,而这笛音——黎明明抽了抽嘴角,是什么原因叫阿羡能吹出这么难听的曲子?她记得他吹笛子挺好听的啊?

  不过这难听的笛音只延续了没一会儿,便回归了正常音色,再然后,曲声便停了。

  又等了一会儿,冥室的房门打开,走出一黑一白两人,身后,那把剑全身包裹着灵力,被封在堂中央。

  “如何?”黎明明上前问道。

  两人点头,看来已经平息下来。

  蓝忘机叫弟子们将伤者安置好,把蓝先生送到静室去。

  ——

  用了丹药,施了针,捣鼓了大半日,天都黑了,昏迷的人却不见半点起色。

  一开始,蓝忘机不让黎明明用灵力医治,毕竟他们是被怨气所伤,对她来说,有危险。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便放任她去试了试。

  他们的身体总的来看并无异常,就算用灵力,也不见起色。

  蓝启仁躺在静室的床榻上,蓝忘机坐于床边,替他把脉。小辈们围在一边,面上满是担忧。同样站在一侧的黎明明,虽也担心,却忍不住地哈欠连连,伸着脖子,下巴抵在身前蓝昕的脑袋上,掩饰不住的困倦。

  “含光君,这剑灵,沾染了阴虎符的黑灵,莫非真的是夷陵老祖重出江湖了?”蓝景仪看起来担忧极了。

  “若真是这样,可如何是好!”

  “你们可别瞎猜,夷陵老祖有何理由重出江湖?莫不是闲着无聊出来找骂?”蓝昕转过脑袋回怼道,反正她是不信她大舅会做这种事情。

  却忘了脑袋上还顶了个脑袋,已经睡着的蓝少夫人,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倒下去,被身边的蓝思追一把扶住。

  !蓝昕赶紧转身,扶着她娘亲的另一边。方才一个激动,给忘了!

  最后是蓝忘机伸手将她接了过去,再叫他们下去。

  “阿昕,思追,回房间休息。”

  又在床榻边坐下,抱着怀中那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似乎是在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

  握着她温热的手,感受着她绵长的呼吸,蓝忘机却暗了暗眼眸——阴虎符,未免也有些太巧了……

  ——

  屋外,才送走蓝思追的魏无羡又被一个小姑娘给缠上。

  “咳咳,莫——前辈?”蓝昕伸手,点了点他的手臂。

  左右看了一圈,不见人,低头,魏无羡才发现了那个小姑娘:“嗯?哦豁,是你啊,怎么了?”

  “你就是——我大舅魏无羡吗?”她眨巴眨巴眼睛,眼中满是好奇。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魏无羡似是不经意地退后两步。

  被素未谋面的外甥女缠上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