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梵山下,茶馆——

  “阿澄,云梦的莲花又开了吧?”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晃着茶杯,黎明明看起来惬意得很,想着过阵子带小的们去摘莲蓬。

  另一桌的江晚吟皱着眉毛,显然还没气消:“身子差就别大老远御剑过来了,想吃莲子,我派人送去。”

  把玩着手边避尘的剑穗,黎明明叹了口气:“送来的莲子哪有自己摘的新鲜,而且也该练练孩儿们的水性,学会凫水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呀——是不是阿湛?”她抬头,问向身边安静地喝着茶的闷葫芦。

  “嗯。”蓝闷葫芦应了声,又饮了口茶。

  开了这么多年茶馆,老板何时见过这种场面,这三位一看就是修仙之人,个个风度翩翩,气宇非凡,竟会来他的小茶馆饮茶。叫他紧张不已,一举一动都慌慌张张的。

  “既如此,待可摘莲蓬了,我便派人送请帖来。”无奈,江晚吟还是妥协了。

  “那便叫阿离和如兰也来,我们就在莲花坞开一场茶话会好了~”

  “好——”

  江晚吟才应下,空中升起一枚蓝色信号,三人瞬间变了脸色——小辈们出事了!

  付了各自茶钱,拾起佩剑向那里去。

  远远便听到竹笛的声音——

  黎明明即刻猜想到一人,走近了,见一人一身黑衣,手执竹笛,正在吹曲,这曲子,她听过,是阿湛作的,而此曲,除了云深不知处的人,只有一人听过——魏无羡。

  再看人群中,那黑衣白发,脸色惨白、身锁铁链的人,她忽地便僵住了——

  温宁……他不是被挫骨扬灰了吗?

  能通过吹笛召唤出温宁,而且吹奏的还是那首曲子,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而此时吹奏着曲子的魏无羡,并未注意到身后两人,直到听见那声“阿羡”,才顿在原地。

  曲声停了,温宁开始四下里寻找,魏无羡咬咬牙,将剩余的曲子吹完,送走温宁,才放下笛子。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那两人。

  “阿羡,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黎明明绕至他身前,任他如何躲闪,就是盯着他的眼睛不放。

  他想要逃,却被蓝忘机抓住手腕,想走也走不了。那边江晚吟又带人走来,他只好低头不语。

  其实,他并不想出现,扰乱他们正常的生活的。

  “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你们杀得这么体面!”江晚吟的骂声将黎明明拉回现实,在场的还有伤者。

  一江氏弟子道,是温宁,温宁回来了。

  又看了眼依旧躲闪着视线的那人,黎明明跺脚:“阿湛,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我先去给他们治疗。”说完,便往小辈那里跑去。

  “那个温宁的明明救了我们,杀我们的是那尊舞天女石像,只不过后来大家都去打温宁了……”扶着蓝景仪等待黎明明给他治疗,蓝昕小声嘟囔着。

  舞天女?那时候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吗?

  所以,“温宁毁了石像之后,所有人就转去攻击他了,是吗?”黎明明的脸色差到极致。

  小的们从未见过她这般生气,点点头。

  永远都是这样!十六年前也是,现在也是,人们只会记忆别人的污点!甚至于,他明明才救下你们,你们便想要至他于死地!!

  “母亲,您别生气了……”蓝昕轻轻扯了扯黎明明的袖口,希望她能消气。

  另一边,江晚吟对着魏无羡,甩出紫电,蓝忘机即刻召出忘机琴挡下。

  灵气波掀起一阵尘土。

  “蓝忘机!你竟然拦我!”江晚吟真的气了,反手便又是一鞭,重重摔在正欲逃跑的魏无羡背上,后者被甩出老远,摔在地上。

  !!阿澄他竟然!呆愣片刻,黎明明忙向那里跑去。

  紫电是高品级灵气,可将夺舍者的魂魄从肉身击出,绝无例外。

  阿羡好不容易能够回来,他当真如此无情!?

  才奔走了几步,却见被打趴的家伙“嗷嗷”叫着,反手捂着背站了起来,对着江晚吟就是一顿抱怨:“怎么了!有钱有势就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打人了!!”

  与蓝忘机相视一眼,黎明明忽然有点懵,这是怎么了?被打傻了?不过,紫电没有将魂魄抽出,莫非,不是夺舍?

  “不摘!我怕摘了吓死你!”

  “你!”气急,举起紫电又欲落下。

  对面三人皆做出防御姿势。

  “够了吧江宗主,那可是紫电啊。”小辈们从一旁前来,走在最前的是蓝景仪,方才说话的,也是他,“只要是夺舍之人,紫电一抽便可试出来。而魏无羡当年死后,不仅找不到尸首,就连魂魄也召不回来。除非夺舍,不然不可能复生的。”

  “你怎么知道他真的死了!”江晚吟心有不甘,却无从发泄。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此事,几乎无人知道他对曾经的好兄弟的死究竟是何想法,尸骨无存,魂魄也召不回,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黎明明差点咬碎一口白牙,他就是嘴硬,死鸭子!

  “够了!”向前一步,将他的视线与身后的人隔开,她道,“阿澄,事发突然,大家都冷静一点!”

  拳头一捏再捏,江晚吟问出最后一个不冷静的问题:“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被问的人却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向后直直地倒下,昏了过去。

  “阿……喂!”听见动静的黎明明猛地转身,上前替他查探伤势,身上大大小小、里里外外,都是伤口,这具身体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叫小辈们将他抬起来,与蓝忘机眼神交流一番,黎明明才走至失魂落魄的江晚吟身前,轻轻地叹气:“——阿澄,他的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现在又被紫电所伤,我想,将他带到云深不知处治疗一番。”

  “……”他只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阿澄,直面自己的内心不难!我相信你心里是有答案的!若是想通了,待他伤愈之后,你来接他,回莲花坞,好不好?没有什么是时间无法消磨的——十六年了,就算是为了阿离,也该放下了。”

  她的声音很小,却字字印在江晚吟脑中,他几乎是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莫黯姐,我先走了……”

  说完,抬脚向前走去,黎明明没有再拦着他。

  “如兰,回去吧,记得让你舅舅一个人静静。”轻抚着金凌的头发,同时替他治愈了身上的伤,“真相未出来前,先不要多想,知道吗?”

  点头,金凌退后一步,向长辈行礼道别。

  “……阿昕,我先走了。”

  与他挥挥手,这样的气氛,叫蓝昕也笑不出来。

  只能抬头问向身边的蓝忘机:“父亲,难道他真的是——”我的大舅舅吗?

  从小,母亲就告诉她,人们口中无恶不作的夷陵老祖,是她大舅。但是,她大舅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只是,为了保护一些更加弱小的人,才修了诡道,与仙门百家背道而驰。

  鬼将军温宁,曾经是一个比思追哥哥还要乖巧的孩子,被残忍地杀害之后,大舅想要救他,才成为了傀儡。温宁确实杀害了她的姨父,但是绝对不是他的本意,是失控了。而且,她曾经问了姨母,姨母说,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原谅他了。

  父亲与她说,要凭自己的眼睛去辨美丑好坏,去辨是非。很多事情,议论者多了,人们便信了。

  凭心而论,她并不认为,她的大舅魏无羡,该被人人喊打……温宁也是。

  黎明明搭上女儿的肩膀,捏了捏她的脸:“他……不是,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人而已。”

  皱起眉毛,蓝昕觉得母亲在骗自己,她还有父亲的样子,这分明就是很熟悉的人呀?

  她看见父亲替那个人摘下面具,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她看过母亲偷偷藏起来的,民间画的夷陵老祖的画像,当时母亲非常嫌弃地看着那两张画,说真正的夷陵老祖长得比画上好看百倍!

  看来是真的。

  “思追,担架。”蓝忘机让蓝思追将担架取出,一行人抬着伤者,回了云深不知处。

  ——

  回到云深不知处之后,蓝昕先去与伯父叔公请罪。

  他们二人在一个屋子里,似乎是在讨论些什么,她的出现,让他们很好地转移了注意力。

  待一顿小小的教育结束之后,苦不堪言的蓝昕打算去明室拿些偷藏的零嘴吃,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她的零嘴,就藏在明室的床底下。

  然而等她走近了,却发现明室的门开着,灯亮着,屋里有人。

  “?母亲,您怎么今日在明室了?”

  探着脑袋一看,原来是这明室的主人回来了。只是,平日里母亲不都是和父亲在静室的吗?

  趴在书案上小憩的黎明明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趴了回去:“你父亲在给你大舅弹奏清心凝神的曲子,我给他们腾个地儿,今儿晚上就在这儿睡了,嗯一会儿你父亲也会来明室休息……”

  “……奥……”看来偷吃零嘴是没可能了。

  撇撇嘴,蓝昕在她身边悄悄坐下,觉得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问题时间:

  “母亲,那位,真的是我的大舅,夷陵老祖魏无羡吗?”

  “……是啊,终于回来了……真好……”

  “那您之前为何否认呢?”

  “……你大舅名声这么差,要给人家知道……他回来了……保准又是一顿骂……”

  “我舅舅他——讨厌大舅吗?”

  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天色已不早,黎明明渐渐睡去。

  蓝昕大惊,伏在案上睡觉,明日醒来可得腰酸背痛,忙起身去拉她的手:“母亲,桌上睡不得,我们去床上睡——”

  这么说着,身后又伸来一只手,将黎明明轻轻抱起。

  “——父亲,您来了。”

  将怀中女子温柔地置于床榻上,替她脱去鞋,蓝忘机转过身来。

  “若是有疑,问我便好,你母亲身子欠佳,莫要累着她。”

  指头挠了挠脸,蓝昕有些小尴尬,难不成方才自己与阿娘的对话都被听了去了?只是,她想知道的好像也问得差不多了……

  “那父亲,我回屋了?”

  “嗯,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