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酬命人放了隐娘,让她把守在上林苑外的府兵撤走。

  随后李子酬带着众多朝臣回朝,世家女眷们被护送回家。而兵部、城防司和上林苑监三个部门,因为严重的失职渎职,几个长官被带回京城挨批惩处,其余人员则留守在上林苑。大理寺也暂缓回京,留在围场进行调查取证。

  谢贽着急坏了,杨得瑾因为一系列的巧合被认定是意图谋逆,弑君未遂的凶手,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明明前一天的深夜,杨得瑾也差点遭人暗算,要不是谢贽早有准备,死的人可能就是杨得瑾了!

  混账!这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庸官!!

  事关杨得瑾的安危,饶是一向淡漠随和的谢贽也忍不住要骂人了。

  不行不行,冷静下来,谢贽,冷静下来。她在心里劝着自己,越是这种时刻越要镇定。

  该去找白清扬求情吗?

  千防万防还是让女帝中了刺客的招,她大概气得不轻。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杨得瑾是清白的,她是不会放人出来的。

  怎么办呢?

  “谢侍郎。”孟湜客拍了拍谢贽的肩膀,然后被她条件反射地反手擒住,“哎别别别,是我啊!”

  “啊……嗯,对、对不住了。”谢贽满脸歉意地放开。

  孟湜客余惊未定地捏着自己的胳膊,看了眼瘦瘦弱弱的谢贽,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

  “你也别太着急了,陛下不是说了等中秋宫宴之后再处置瑜亲王嘛,我们还有时间。”

  “你相信瑜亲王是无辜的?”

  “你不是一直在他身边,没见他搞什么动作嘛?”

  “昨晚……我离开过一小会儿。”

  孟湜客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去找你单独说话的时候?”

  “嗯。”谢贽回答,“那之后我又去找了季追鹿,也不在她身边。”

  “原来如此……”孟湜客沉吟道。

  “我一定要证明杨得瑾是被诬陷的。”尽管一筹莫展,谢贽也依旧没放弃。

  “那正好,我过来正是要给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孟湜客压低声音在谢贽耳边说了一句。

  谢贽露出惊讶的神情:“白清扬知道吗?”

  孟湜客摇摇头:“她一门心思扑在陛下身上,我哪儿找得到机会跟她说啊。”

  谢贽:“人带回皇城,我亲自审。”

  “好。”

  //

  禁内,御书房。

  宣纸层层叠叠,每一张上都有不少笔迹,李子酬正在整理与原著剧情有关的事件。

  她进山前曾有过三种预想:一种是她脱离剧情控制,她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一种是她受制于剧情控制,围场遇伏,她重伤而归。还有一种,是剧情脱离她的控制,她不幸遇害,殒命山野。

  就结果来说,现在她似乎还没有脱离剧情控制:也是遭遇刺杀,也是受了重伤,也是草原人被捕,供出的主使也是瑜亲王。

  可变数也是存在的,贸然闯入山中将她救走的白清扬,以及……杨得瑾。

  其实李子酬是想相信杨得瑾是无辜的,但她不相信这个世界的法则。尽管之前从来没发生过,但她还是担心因果律会被扭曲,剧情会强制角色做出该有的行径。

  杨得瑾说得没错,从最早的游湖到现在的遇刺,尽管很多细枝末节发生了改变,但重要的剧情依旧在发生。

  但每个人的说辞相互矛盾,这场刺杀案件已然变成了罗生门,若瑜亲王真的是元凶,那不就全部应证了权谋文三大定律了吗?

  “呼——杨得瑾……”李子酬仰倒在坐榻上,“瑜亲王……”

  嘴上呢喃着几个她在意的字眼:“瑜亲王……草原人……”

  “勾结……”

  “谋反……”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李子酬立刻坐起身来,从书橱中翻出那本《泓安正史》。

  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也没找到任何有关烈帝和德妃的子嗣信息。

  瑜亲王的身世,真如杨得瑾所说,是景帝杜撰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把李酬立为储君,却又把瑜亲王从民间找来,将这两者对立起来,他到底是想让李酬继承皇位,还是想让杨得瑾这个身世存疑的人当皇帝?

  瑜亲王回归后不久,朝廷命官就被爆出勾结敌国的丑闻,白丞相罹难,短短一夜,丞相府被血洗。

  四年前的通敌事件,现下的暗杀事件,瑜亲王在这两件事情当中的参与感很微妙,李子酬总觉得这其中隐隐有着联系。

  这两次事件会跟瑜亲王的身世有关吗?

  “哎呀陛下,你又开始工作了吗?”周怀衿进来,看到书房内混乱的陈设,忍不住叨了两句,“你伤还没好,太医说你需要静养的啊?!”

  “无碍,朕现在根本感觉不到痛。”李子酬摆摆手,“怀衿,你来得正好,朕有事要问你。”

  周怀衿:“什么事啊?”

  “你知不知道当年景帝把瑜亲王接回来前,他是怎么确定杨得瑾的皇族身份的?”

  李子酬:“这样啊……”

  周怀衿:“怎么了,你想处理掉瑜亲王?”不是说等中秋宫宴之后再提审吗?

  “不是。”李子酬摇摇头,又问,“怀衿,那你知道瑜亲王为什么会流落民间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对天家旧闻了如指掌啊。”

  “也是哦……”李子酬有些失望。

  就算放着刺杀和草原人的事情不管,总得先把自己的伤给养好吧。

  突然开始追问起陈年往事,周怀衿瞧她这样,也不知道是在困扰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泓安三十五年的时候,大盛不是发生了一场声势极为浩大的叛乱吗?”

  李子酬在史载上看到过相关内容,她接话道:“是瑞亲王和宁王引起的吧?这跟瑜亲王流落民间有什么关系?”

  “当时瑞亲王和宁王攻入大内,囚禁了众多宫妃,跟烈帝的禁军形成对峙之势。”周怀衿解释道,“当时整个皇宫惨遭洗劫,不少宫人趁乱出逃,其中就包括一小部分的后妃。”

  李子酬:“你是说,德妃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带着烈帝的子嗣逃去了民间?”

  周怀衿点头,又说:“但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烈帝年间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会清楚,这些都是他听老一辈人说的,他当时都还没出生呢。

  李子酬:“宫里有烈帝和德妃的画像吗?”

  周怀衿一捏下巴:“烈帝的画像有,但德妃的,不好说,毕竟双王造反毁了皇宫里不少东西。”

  李子酬:“李找找管内务的,你去问她试试?”

  “行。”

  //

  皇城,安仁坊某处别院。

  孟湜客引着便装出宫的白清扬,推开别院的门扉。守着院子的侍卫们见上峰前来,纷纷执刀行礼。

  “湜客君。”

  “小姐。”

  孟湜客点点头,直接带白清扬进了屋。

  屋子里很暗,熹微的光线穿过小窗,照到空气中的浮尘。因为不透气的原因,一股铁锈混杂着血液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白清扬甫一进来便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吊顶拴着两条铁链,铁链另一头锁住囚犯的双手,将他吊成一个上半身高举双臂的姿势,因为昏了过去,他垂着脑袋跪在地上。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白清扬绞着秀眉问道。

  被囚禁起来的人,身上挂着不计其数的血痕,把破烂的单衣染得绯红,显然是遭到了非人的待遇。

  孟湜客看了眼那人的惨状,也觉得有点残忍,吞咽了一下说道:“才被谢侍郎审过。”

  “谢贽?”白清扬微讶。

  这可不像谢贽的审讯风格啊,她想要从罪犯嘴里撬出点什么从来都是用话术,像是这种严刑逼供留下的惨象,她还从没见识过。

  看来谢贽是真的很着急了。

  白清扬盯着昏迷的囚犯看了一阵,说道:“走吧。”

  孟湜客:“你不审吗?”

  白清扬:“谢贽都没审出来的犯人,我来又有什么办法?”

  孟湜客:“哦……”

  “此人很关键。”白清扬又看了眼犯人的模样,“把他看好,别弄死了。”

  “遵旨。”

  这个人是孟湜客带人跑遍围场才抓到的,自然要严加看管。

  两人走出小黑屋,在院子里驻足。

  “这个人嘴很硬,无论谢侍郎怎么审,他招供出来的永远都是瑜亲王。”孟湜客说,“你说,瑜亲王真的想要弑君谋反吗?”

  “也有可能不是嘴硬……”白清扬压低眼眸,沉声回答,“不管是谁,对她下手就是该死。”

  她是认可谢贽的审讯手段的,没有一个犯人说谎能够骗过刑部的谢执瑞。但同时,白清扬也清楚谢贽识人的眼光,心怀不轨的人是无法取得她的信任的。

  矛盾的地方就在这儿,囚犯咬死了幕后主使是瑜亲王,但谢贽却相信杨得瑾是被陷害的。

  没有足够的证据,就连白清扬也不能轻易断定谁说的才是真话。

  抑或两者说的都是真话。

  孟湜客:“那……瑜亲王那边,需要派人盯着吗?”

  白清扬摇摇头:“瑜亲王被关进刑部大牢,有谢贽看着,我倒不担心。”

  她在前院站定,视线往皇宫的方向望去,入目只有大树绿影和围墙:“我担心的是,陛下会因为先前根深蒂固的成见,不分缘由地诛杀无辜,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孟湜客了然:“那我们得抓紧了,查出幕后真凶。”

  白清扬嗯了一声:“让手下的人都戒备起来吧,虽然现在陛下躲过一劫,嫌犯也被捕入狱,可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是。”

  “除了朝中那些老东西,上林苑的风吹草动也得盯紧了,说不定还有刺客余党留在猎场,我们不能大意。”

  “是,下官遵旨。”

  //

  御书房,周怀衿抱来一大堆人像图画卷,全数扔在李子酬的桌案上。

  “这——么多啊??”李子酬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周怀衿。

  周怀衿耸耸肩:“不多了,大部分后妃画像因为叛乱散佚了,保留下来的就这些,有的还是后来修补复刻出来的。”

  周怀衿:“烈帝的就放在最上面,但德妃殿下的画像没找到。”

  见李子酬已经拿起烈帝画像端详起来,周怀衿继续解释道:“落了封号姓名,盖了印玺的画像不多,剩下那些没有署名的估计都是些等级不高的妃嫔。

  “端妃、贤妃、淑妃等几位娘娘都在里面,但不知为何没找到德妃的。

  “有可能是被毁掉了,也有可能是被出逃的德妃娘娘带走了。”

  画中的男人穿着一席戎装,从画师的精湛技艺中可以窥见烈帝当年的雄姿英发,李子酬沉吟一阵,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系上系带。

  “陛下你找德妃的画像干嘛?”

  “有点在意的事情,想要弄清楚。”李子酬将烈帝画像放到一旁,然后又随手抄起一份画卷。

  拿的动作有点快,没注意夹带了什么,从她手上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李子酬连忙扶着桌案伸手去捡。

  “没名字的画像太多了,陛下你要是实在想知道德妃娘娘长什么样,不如让翰林院里那些老家伙们来认一下?”

  周怀衿这么提议道,却没听见李子酬的回答,只见她打开那副捡起来的卷轴,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的人像,神情有些惊诧和凝重。

  “陛下?”

  周怀衿好奇她看到了什么,也偏头瞥了一眼。只是一副普通的女子像,没有署名,也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怎么了,难道这是德妃娘娘?”

  李子酬摇摇头。

  “那你……”周怀衿更加不明所以。

  “怀衿,”李子酬说着,把画像反转过来对着周怀衿,“你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吗?”

  //

  京城某府。

  堂屋里人挨着人跪了一排,他们压低着脑袋,惴惴不安地等待主位上的人说话。

  “有没有谁来跟我解释一下,朔北人是怎么回事?”主人阴恻恻地开口。

  有人颤抖着声音回答:“属下的确是按您的意思让他们去了围场,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主人打断他的话,眼底涌动着寒意,“我问你,你反过来问我?”

  “不、不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任务都能出岔子!”

  另一个人大着胆子说道:“大人,瑜亲王被构陷下狱,李酬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目的?”主人冷笑一声,“我的目的不是让瑜亲王进监狱,我的目的是要她们死!我的目的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位子!”

  “是、是……属下谨记。”

  一段对话下来,出声的人被他们的主子批得哑口无言,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瑜亲王……即便她人在大牢里,她的手下可都不是吃素的。”主人在堂前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分析道,“尤其是她身边那个姓谢的,虽然死侍不会透露我的身份,但对那个天煞孤星来说,死人说出来的话比活人更多,他有可能随时都会查到我这里来!”

  “殿下,他们已经警惕起来了,我们要暂时收手吗?”

  “不行!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下次再动手要等到什么时候?!上一次失败的教训还没吸取够吗,我不想再等那么久了!!”

  “可是殿下,等咱们的人马回京不知道要到多久去了,我们现在没法跟李酬抗衡啊。”

  主位上的人略一思索,用他那阴鸷的语气说道:“我们的人从上林苑急行军过来最多半天,李酬不是说她不想在中秋之前见血腥吗?那我就亲自出马,在宫宴上给她一个大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贽:我承认我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