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谢大人请起。”白清扬淡淡回应,“坐。”

  “谢娘娘。”谢贽起身道。

  白清扬端起瓷盏小抿一口,然后对二人说:“认识一下吧。”

  白清扬坐在主位上,孟湜客盘腿坐在侧边的矮案前,谢贽则落座于他对面。谢贽从刚一进殿就看到了他,瞬间就明白过来——白清扬安排进考生中的桩子,就是他啊。

  在谢贽回溯之前,孟湜客都一直在钦州,两人虽然同是白清扬的幕僚,但彼此之间没见过面。

  孟湜客就坐在原位,对着谢贽拱手道:“在下孟湜客,谢侍郎,幸会。”

  谢贽也抬手,惜字如金道:“谢贽,幸会。”

  孟湜客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身形偏瘦,容貌俊俏,穿着绀色的圆领缺胯袍,窄袖滚着波纹,头戴乌色纱罗软巾,腰间束着蹀躞带。与往常的气质不同,这一身的谢贽干练潇洒,而穿着宽大的官袍时,则显得沉稳冷峻。

  还是跟想象中的天煞孤星有些不一样,孟湜客暗想。

  谢贽对其他人不感兴趣,面对孟湜客的目光,她也只是淡然地端坐着,等待着对方率先开口。

  只是孟湜客没开口,白清扬先说话了:“二位解释一下吧。”

  谢贽不明所以:解释……什么?

  孟湜客一听,也顾不上去看谢贽了,心虚地移开视线,目光钉在案前塑成蟾蜍模样的茶宠上。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

  听完了事情原委的谢贽:“……”原来白清扬还不知道女帝吻了她这件事啊……

  若是遇到什么严肃的军政议题,三人能发表见解的话有很多。可这阵子,面对这尴尬的问题,三人都有些哑然。

  按理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吧,也就是亲了个嘴而已;说不大吧,这亲嘴的两个人又没那么简单。

  白清扬叹了口气:“本宫不在意流于表面的现象,我只是想问,二位怎么看待陛下?”实际上还是有些在意的。

  大殿内只有白谢孟三人,宫女太监一律屏退,这里没有外人。

  孟湜客直言道:“女皇陛下勤政爱民,非池中之物,与传言中的暴君之名相去甚远。下官认为,娘娘往后行事不宜与之为敌。”

  白清扬若有所思地点头,她今日找来二人,除了让部门负责人之间通通气,还想听听下属们的想法。

  顺便问责。

  谢贽却持相反观点:“孟大人说的有道理,可臣认为,皇后娘娘要成事,必须要除去女皇这个阻碍。”

  白清扬颔首,不发一言。

  孟湜客惊讶于谢贽思想的极端:“谢侍郎看着稳重自持,没想到竟敢如此大放厥词。除掉女帝,你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见谢贽不想搭理自己,孟湜客又补充道:“为什么要与女帝为敌?皇后娘娘要完成她的抱负,需要女帝的帮助。”

  谢贽默然,她不否认孟湜客的话。

  由李子酬来统治天下并非不可,但谢贽认为其人前途未卜,能否善治尚且未知;而白清扬,谢贽知道若是她来当皇帝,是一定能让大盛国泰民安的。

  李子酬确实很好,谢贽对这个人没什么偏见的。只是基于真·过来人的经验,谢贽当然是倾向于去做更有把握的事。

  大盛有李子酬这样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怎么也不是件坏事。改朝换代必然流血,苦痛的永远是百姓,白清扬不想因为一己私欲让无辜的人受难。

  白清扬:“二位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本宫觉得,大盛有她那样的君主,也是万民的福分。”

  “可是,”白清扬的做法不像以前一样果断决绝,这让谢贽很惊讶,“皇庭不改,娘娘只会永远桎梏于这宫禁之中。”

  白清扬闻言,想了想那种可能性,摇了摇头。现在的李子酬,尊重体贴她,做不出囚禁人的勾当。

  孟湜客神情十分肃穆:“谢侍郎,你一介朝廷命官,大盛朝廷许你高官厚禄,你为何总想着弑君夺位?”

  “你这是要置娘娘于不义,置白公后人于死地。

  “娘娘最大的希冀,就是能够为白公沉冤昭雪,振兴白家。

  “若是我们换了这天,可就真的坐实了谋逆叛国的罪名啊。”

  孟湜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能够说服眼前的年轻人。他是没想到白巽的首席门生,居然是个如此激进冲动的人,还存了谋逆的心思。

  虽然他以前听说李酬是个残暴不仁的君主,也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可是入内朝开小会的这些天来,他发现女皇其实是个很有志向很亲民的人。

  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把白清扬掳进宫,不过这些天见帝后二人的相处,他觉得李酬是个值得把握住的贵人。

  他看在白丞相的面子上,不能拿谢贽怎么样,只希望谢贽的提议不要影响到白清扬决策。

  不过孟湜客说了这么一大堆,谢贽和白清扬都察觉出有点怪怪的。

  谢贽是疑惑,孟湜客一个劲指责自己,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夺权一计最先是白清扬的想法。难道白清扬还没跟他说?

  白清扬也回过味来了,她这一世还没跟任何人提过自己要夺权,所以孟湜客才一直以为她的最终目标就是为她爹翻案,然后光复白家。

  所以他们两个才能吵起来。

  嗯?

  那谢贽是怎么有了夺权这个想法的?

  白清扬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一世,她的确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想谋反。

  ???

  怎么回事,那谢贽是怎么知道的???

  白清扬想到这里,向谢贽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上一世的谢贽向来是沉默寡言的,总是穿着板正干净的官袍或者是朴素的袍子,显露出与其年龄不符的老气横秋。

  然而再看面前的谢贽,似乎跟白清扬印象中的股肱之臣有些微的差别,气质变得有些……活泼了?

  察觉到白清扬的视线,谢贽问道:“娘娘?”

  白清扬回神,收回视线说道:“孟大人说得有道理,此事不再议。”

  谢贽:“是。”

  //

  孟湜客被白清扬打发走了,殿内只留白清扬和谢贽两个人。

  博山炉中袅袅青烟,白清扬正在低头沉思。

  “娘娘,您有话要说。”

  谢贽很敏锐,这一点白清扬认识得很清楚。

  “瑜亲王人怎么样?”

  谢贽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为人,善良正直。”

  想到杨得瑾,不知为何嘴角有了一点上扬的弧度,心情为那人变得明媚,谢贽感到不解。

  目睹这一系列微表情的白清扬:“?”谢贽原来会笑?

  “若是本宫想除掉他呢?”

  谢贽面色一僵,抬眸望向这位曾经辅佐过的君主,问道:“原因呢?”

  “因为他碍事。”

  谢贽心情已经冷了下来,她真搞不懂白清扬到底在想什么。

  不除李酬,却要除杨得瑾?

  “依臣之见,女皇才是娘娘最大的对手,瑜亲王并不会成为娘娘完成霸业的绊脚石。”

  谢贽说出这番话后只觉得恍然,她从未跟白清扬唱过反调。而这一次,她站在了白清扬的对立面,只是因为遵循了内心的一个意愿——想要保护杨得瑾,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白清扬会是什么反应呢?会勃然大怒吗?会把自己赶出去吗?

  谢贽不卑不亢地与白清扬对视,让她看清楚自己眼中的坚决。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白清扬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谢大人,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我想篡权。”

  谢贽的表情很精彩,白清扬难得能从她向来古井无波的眼中看到诸如怔愣、疑惑、慌乱等情绪。只有短短一瞬,便再不见踪影,但白清扬却看得明明白白。

  谢贽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者呢?

  谢贽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怪她下意识地走了回溯之前的老路。谁能知道,这一次白清扬居然没有夺权的打算。

  白清扬洞察神情的能力不俗,谢贽又跟在白清扬身边多年,她一紧张会有什么样的表现,白清扬一看便知。

  “娘娘。”谢贽镇定下来,“您想知道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想篡权的?”

  “……挺早之前。”模棱两可的回答,白清扬听了却了然地笑笑。

  “是嘛,不过我现在不想篡权了,太累,而且不快乐。”白清扬感慨道,某些往事不堪回想。

  谢贽听罢,一瞬间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假设。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往往不需要明说,只只言片语,两人似乎都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们没法挑明,一是因为这超出了她们的理解范畴,二是因为对于过去,两个人都不想过多提及。

  一时间,二人沉默良多,久久不能消化对方的话。

  末了,白清扬才说道:“你很中意瑜亲王?”语气稀疏平常,像是在问她早饭吃了什么。

  “嗯,她……她跟往常不太一样。”谢贽回答道。

  她话中的“往常”是什么意思,只有二人能够明白。

  白清扬点点头,又听见谢贽问她:“娘娘也很在意女皇。”

  因为在意,才会咬着往事不放。因为在意,才舍不得除掉。

  白清扬反问:“你不觉得她变了很多吗?”

  谢贽:“瑜亲王也是。”

  白清扬:“我不想伤害她。”

  “我也是。”

  “你变了很多。”

  “娘娘何尝不是?”

  谢贽连续几个回答让白清扬笑了出来,谢贽也会意地弯了弯眉眼。

  “臣有事想问。”

  “问吧。”

  “娘娘既然已经放弃了那个位置,以后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白清扬敛了敛笑容,“我想看她能够走多远。”

  “你想留在这里。”

  白清扬没否认,只回答道:“暂时吧。”

  谢贽一听,便知道自己是说中了。

  “暂时”一词只是含糊不清的托词,以她对白清扬的了解,白清扬她注定是要被桎梏在这宫禁中了。

  并非身不由己,而是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李子酬:这就是高端局吗?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杨得瑾: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大家中秋节快乐!!刚好今天,我的存稿内剧情也写到了中秋节,跟今天是同一天,真的很奇妙!(尽管连载的内容还处在盛夏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