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贽低头,官袍底下,手心微微出汗。

  从石主事那里得知京兆府尹程铎与大成教有牵扯之后,她跟杨得瑾便火速杀到了程府上。

  程铎是有名的清官,天子脚下,他的一言一行都十分慎重,在京官员大多都很敬重他。

  刑部侍郎和瑜亲王造访,一开始他也很热情友善,奉她二人为座上宾。

  可当杨得瑾表明来意,向其询问有关大成教的事后,程铎一改先前和蔼亲善的态度,对二人所提问题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在程府坐了半个时辰不到,程铎不想与她们探讨此事,隐隐的表露出了逐客的意图。

  谢贽看出来了,但她还不想放弃程铎这个关键。倒是杨得瑾受不住尴尬,硬拉着谢贽出了程府。

  谢贽与杨得瑾的共同行动并没有刻意掩饰,这一趟下来,不仅线索断在了程府,还叫某些人提高了戒备心,两人要想再查下去,只会困难重重。

  谢贽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大成教的情报都讲了出来。

  白清扬听罢,久久的沉默了一阵。

  上一世她没有经历过这些诽谤,也没收拾过什么可疑的宗教。

  她作为改朝换代后的一代新君,文能激昂文字,武能运筹帷幄,但是惩治邪教分子,这她还真没什么头绪。

  李子酬也是捏着下巴理思路。

  谢贽说的这些,有一部分杨得瑾已经来信告诉她了。

  书中没提到这个剧情,那应该也是蝴蝶效应造成的,只能硬着头皮摸索了。

  教会不除,谣言不清,势必影响到下月的万邦来朝,到时候还不知道引出多少祸端。

  “朕给你调遣一部分禁军,谢卿能保证在下月之前解决这一案件吗?”

  白清扬与谢贽都看向李子酬。

  她竟然舍得将禁中守卫派去协助破案?!

  “臣……臣能。”谢贽起身走到李子酬面前,下跪回禀,“不过……”

  李子酬看出她莫名迟疑,朗声道:“谢卿不必太过拘束,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谢贽看向君主:“禁军有守卫皇宫的职责,微臣不敢擅动大内部署。请陛下放心,不用禁军,微臣也定会竭尽所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李子酬倒是无所谓,她拿了一部分人手暗中保护着杨得瑾,既然杨得瑾跟谢贽在一起行动的话,也能顺带帮一下谢贽。

  “有劳谢卿。”

  “微臣惶恐。”

  谢贽甚少被李子酬单独召见,她心里应该多少有些防备这个性情大变的君主,拒绝李子酬的帮助,恐怕也是出于不信任。

  白清扬能够理解,因而也没有说什么。

  李子酬又说了几句之后,便带着皇帝仪仗离开了,顺便还骗走了服侍白清扬的小乐和几位侍卫,让他们去天枢宫搬几钵从云南进贡的荔枝给皇后尝尝。

  她知道白清扬跟谢贽一定有事要说,李子酬在给她们留空间。

  她们要说什么,李子酬不在乎,在保命的前提下,她不干涉白清扬培养势力。

  李子酬带走了周围的宫人,只留下白清扬和谢贽在饮冰榭中面面相觑。

  “陛下她知道多少?”谢贽问。

  “我没告诉过她。”白清扬回答。

  “那陛下是如何察觉我在追查大成教一案的?”

  白清扬缓缓摇头,她也不是很清楚。

  之前听说,李子酬为此事好好敲打了张尚书,没想到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白清扬:“陛下有她自己的想法,谢大人万不可在御前怠慢。”

  “自然。”谢贽庄重地回答道,而后又迟疑地问,“娘娘,您与陛下……”

  谢贽犹豫一下,不知道问这话的时机地点合不合适,她环顾了一下饮冰榭,确认没有人之后才小声说道:“执瑞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清扬知道她向来是个有礼的人,便温声准允:“谢大人但说无妨。”

  “娘娘这是……重获恩宠了?”

  谢贽细品着方才帝后二人相处的气氛,直觉不对劲——这两个人,不太和谐。

  不如说,就是因为相处得太和谐了,所以才显得不和谐!

  白清扬语塞:“……”恩宠……

  哪门子恩宠啊??

  “陛下一向礼遇本宫,我与她,不求义结金兰,但求君子之交。”白清扬正经八百地解释道。

  谢贽闻言,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她回想起从游湖以来的种种画面,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君子之交用得着嘴对嘴救人吗?还手拉手离开朝堂……

  白清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信,又不做辩解,只想扯开话题:“瑜亲王那边呢?”

  谢贽拱手:“微臣与王爷达成了协议,我做她幕僚,她为我提供便利。”

  白清扬扬了扬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谢贽是阿耶的学生,是她的首席文臣,上一世谢贽做了她白清扬的幕僚。这一次却冒出个瑜亲王,半路截走了她的属臣,真是令她大出所料。

  白清扬倒也不生气,她相信这位“兄长”的分寸,只问道:“你拒绝禁军援助,也是因为他?”

  谢贽抚着前襟,隔着布料都能够感受到那块沉香木厚重的质地,她回答道:“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自己拿了亲王令,又接受了禁军支援的话,总归是不太好。

  杨得瑾跟女帝那么不对付,她如果知道自己拿了禁军人马的话,大概会不高兴的吧?

  她又不是什么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谢贽想到这里,自己也愣了愣:杨得瑾明明说过不强迫自己站队的,她却下意识就认定自己是杨得瑾的人了。

  这还真是……

  朝臣不可与宫妃长时间单独相处,二人互相说了句保重,白清扬便返回玉衡宫,谢贽也出宫了。

  行走在宽阔的宫道里,两边是数丈高的、石砖堆砌的城墙,墙下每隔十步就站着一个披甲戴盔的武士。

  目不斜视,雷打不动。

  谢贽捏着那块亲王令信,不紧不慢地走着,似在思考着什么。

  “谢大人。”

  谢贽闻言抬头,穿着常服的杨得瑾就站在宫道尽头。

  杨得瑾向她走去,一旁的兵士便纷纷秉刀行礼。

  “殿下。”

  “谢大人在想什么呢?”

  谢贽轻轻摇头:“出神罢了。”

  “哦……”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走在道路中央。

  杨得瑾知道李子酬宣谢贽进宫肯定是因为案子,她倒不担心李子酬为难谢贽,大家都是自己人。

  可现下,石主事的线索断了,程铎避两人如蛇蝎,梁荆跟秦光一直有人盯着,但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民间的传言捕风捉影,让人无从下手。

  谢贽压力很大。

  杨得瑾是个贴心的上司,她想让这位年轻的刑狱官放松些,便温声开口:“谢大人现在要去何处?”

  谢贽:“不知道。”

  杨得瑾拍拍她的肩膀:“劝仙楼?”

  谢贽:“……殿下恕罪,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劝仙楼她都去了好几次了。

  杨得瑾讪讪地收回手:“……”

  不去就不去嘛,说得好像她是个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吃的闲人一样……

  啧,好像也不冤枉。

  杨得瑾:“好吧,那我送你回刑部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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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说一不二,升职加薪分配住房一条龙。

  周怀衿虽然不住在雕梁画栋的皇宫中了,但是有了自己的宅院,心里别提有多爽。

  李子酬在京中给周怀衿选了块风水宝地,就在靠近皇宫的一处地皮上。南北通透,冬暖夏凉,私家庭院,宽景露台。

  据说离原身李酬做公主的时候住的宅子很近,李酬继位之后,就把公主府上交,重新分配下去了。

  周怀衿搬进新居所的第二天,李找找就带来了女帝的圣旨。

  对着周怀衿一顿夸,说他碧血丹心,竭诚尽节。

  予他入翰林学士院,拜中书舍人,秩正五品上,薪给二百石。

  除此之外,还赏赐了许多金银绸缎。

  李找找合上明黄色的绫锦:“恭喜周大学士。”

  周怀衿恭敬地双手接过,高声回答:“微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

  李找找看着这个同事,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快起来吧。”

  李找找是周怀衿相中提拔进宫的,他俩都做了女帝侍读,给李子酬上了几个月的晚课。

  两人性格当中都有那么些……奇葩。

  一个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非要出来闯荡,一个明明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却尤其喜欢站在朝堂上骂架。

  两人都得偿所愿,做了同事,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德行,私底下也算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周怀衿避开在宅子里整理扫除的下人,把李找找拉到后院:“陛下这就给我加官,朝中那些个老东西没惊叫唤?”

  周怀衿:“先斩后奏啊?”

  李找找老神在在的:“嗯哼。”

  这等小事本来就不用过问朝臣的意见,天子说话一言九鼎,圣旨上面白纸黑字,那些跳梁小丑知道了也只有无能狂怒的份。

  宅也赐了,官也封了。

  梁荆?前阵子刚被女帝针对过,他还没那么想不开,顶多叭叭两句,做不了什么。

  女帝明明都知道梁荆做了哪些破事,但就是不搞他,可不就是为了拴着这条狗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贽:不如说,就是因为相处得太和谐了,所以才显得不和谐!

  杨得瑾:……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