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巷到车站, 一共五分钟的车程。虽说这个国家的出租车费相当离谱,但五分钟的车程也要不了多少钱。可尽管如此,花见还是把钱包里半数的纸币都塞给了司机。

  她现在已经不在意价格问题了。她只庆幸自己的手上没有沾染任何的血迹, 给出的纸币看起来也是干净且崭新。穿在身上的衣服, 恰好又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黑色, 所以想来司机应该不会将她认作是什么怪异的家伙吧。

  大概只会觉得她像是身体不太舒服的体弱者, 但估计不会猜到几分钟之前她才经历了一场紧张的追逐与枪击。

  一路上她都弓着背,完全不敢触碰到靠背的任何一个部分,生怕后背的血迹会弄脏坐垫。在下车之前, 她也不忘看了看自己坐过的这一部分车座是否有染上任何的痕迹。确定到处都很干净, 她才关上车门。

  单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耗尽了力气。她只好停在路口喘息了一会儿, 再继续走。

  车站旁有个按月出租的停车场, 花见的车平常就停在这里。她不常开自己的这辆车。对于她来说,车更像是极端情况下供她使用的工具——而不是日常的交通工具。

  耳鸣和缺血让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很糟糕的眩晕状态。她现在光是能够以看似正常的步调成功走到自己的车旁,就已经算是出乎意料的发挥了。

  在包里翻了好久, 花见总算是在一个小暗袋里找到了车钥匙。

  解开车锁, 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门。直到坐入车里的那一刻,她才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了。

  车里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街灯能给予些微光亮而已。这样的黑暗让她害怕,几分钟前的经历依旧太过清晰, 她的腿和手都在发颤, 就连急促的呼吸也无法平稳下来。

  她打开灯, 让温暖的橘色灯光洒在身上, 强迫自己重复着深呼吸的动作。胸腔的起伏拉扯着伤口, 剧烈的疼痛感倏地刺入心口,她恨不得屏住呼吸以忍过这样的痛楚, 但此刻她最需要的氧气。

  所以她不得不深呼吸,哪怕疼痛感正压迫着她的五感。

  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尖叫的力气了,甚至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她只能努力表现得冷静一点,思索着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她想要先判断一下伤势,再顺便包扎好伤口,可是后背这一位置过于微妙,是没办法照镜子看清伤口位置的。她只知道,后背有着伤口,数量不明。另外右肩中弹,脖颈和下巴被碎玻璃划破。可能还有别的伤口,但现在她浑身上下都很疼,实在是难以分辨究竟哪里的疼痛更加具体。

  车上的小盒子里放了一瓶止疼药,花见费了点劲才拧开了瓶盖。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本只想倒出两颗止疼药罢了,却不小心倒出了一小把。再一抖,药片掉了一地,她的掌心中只剩下了四颗。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整瓶止疼药都吞下去,可她记得说明书上说,止疼药好像一次只能吃两颗。

  手中的药片是翻了一倍的数量,但也只不过是多了两颗而已……应该没关系吧?

  而且她现在确实是很疼啊。她觉得自己的疼痛完全值得用四颗止疼药抚平。

  她直接把止疼药空口咽了下去。药效发挥可能还需要一会儿,可她不想浪费时间了。

  她拿出手机。

  挺有趣的是,花见被Ace的家伙整得惨到不行,可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是毫发无损,不知算不算是一种奇怪的运气。

  先前她给中也打了电话,但是在匆忙躲到床下时,似乎不小心按到了结束通话键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现在已经不再是通话的界面了,记录里也没有通话成功的提示。

  既然如此,那么再打给中也,好像也没有任何必要了。花见转而拨通了港口Mafia的紧急联系电话。

  必须要把这件事汇报上去才行。

  耳鸣依旧折磨着她。除了那尖锐的鸣响之外,其他任何声音都无法传到她的耳中,她当然也听不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她只能依靠着手机微弱的振动,判断嘟声的通话音是否已经结束。

  ……接通了。

  “我是情报部的早川……早川花见。十分钟前……可能要再早一点,我遭遇了Ace的枪击。地点在……”

  她听不清自己说出的话语,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她的话,这样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她只能一味地说着,把所有的信息与过程全部告知。而后便挂断电话,踩下油门,缓缓将车开往港口Mafia大楼。

  这一段路程并不短,花见完全是以一种恍惚迷糊的状态开完全程的,幸而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也没有撞到任何人,只不过在开到港口Mafia大楼的后门处时,一不小心冲进了绿化带。

  幸好幸好,只是绿化带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赔点钱给森鸥外就行了。

  到了这时候,止疼药也总算开始起作用了,拉扯的疼痛减弱为钝痛感,不过依旧磨人。花见用掌根敲了敲耳朵,还是听不到声音。

  但至少她已经抵达港口Mafia了,这样就算是很不错了,不是吗?

  她用力捂住肩膀的伤口,在心里这般告诉着自己,迈步走向后门的入口。

  一如既往的虹膜验证和简单的身份证明,花见被守门的警卫予以通行。有个很好心的小警卫见她走路困难,主动跑过来搀扶着她。

  很莫名的,花见自嘲地想到,自己这应该算是提前体验了一下老年人被关爱的感觉。

  不过,港口Mafia的同僚们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啊。她想。

  步履蹒跚地走在一条狭长而明亮的通道,这条路花见过去就很常过走,知道它一直延伸到港口Mafia大楼的地下情报库——以及她的目的地,医疗室。

  她好像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可还是没有看到医疗室的门。

  “那个……早川小姐,你的手机响了。”

  注意到从她口袋中发出的振动音,搀扶着她的同僚便好心提醒了这么一句,可是花见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不只是没有注意到振动,甚至连同僚的说话声也听不见。

  同僚不知道她是耳鸣得厉害才没有回答,只当她是意识不清了,顿时担心得不行,急忙晃了晃她,把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早川小姐!手机!手机在响!”

  还是没有反应。

  他索性把手机拿了出来,在花见的眼前晃了晃。

  “有电话!”

  花见总算是注意到这事了。她无力地抬眸看了看手机屏幕,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说出“帮我挂断”,但屏幕上所显示的名字,是“中也”。

  这是中也的电话——是她不想简简单单就挂断的电话。

  尽管知道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呃……前辈,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说话。能不能……呼……能不能过会儿再……”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手机就掉下来了。她手抖得实在太严重了。

  “……倒霉。”

  她小声地骂了一句,捡起手机,这才发现通话已经结束了。

  也许是被砸没的,也有可能是中也自己挂断了电话。具体原因究竟如何,花见无从得知。正好她已经走到医疗室,理应关心的重点也不该再是与中也的通话了。

  先是例行检查。花见听不到医生说了什么,但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看来她的伤势应该也不是特别棒,不过生命危险倒是没有。

  ——后背15cm子弹擦伤x1、肩膀枪伤x1、侧腰3cm擦伤x1、碎玻璃擦伤xN、子弹待取。

  这是医生在纸条上写下的伤势汇总。

  好像确实不怎么可怕嘛——花见的心里冒出了这般乐观的念头。

  不过这些伤口零零总总算起来,数量也不算少了,处理起来耗费了许久。

  打了局部麻醉的花见乖乖地坐在手术台上。感谢麻醉剂,她的痛感已经彻底消失了,这倒是挺好的。只不过如此一来,手术刀划开皮肤的感觉就显得分外清晰了。

  简直就像是在切一块冰冻的肉似的。花见莫名觉得自己很像是准备被宰割的肉。

  当然了,如果她选择的是全麻,那么肯定就不会产生这种人为刀俎的错觉了。可她实在是不喜欢在全麻的感觉,更不希望在这充满了消毒水味道且分外阴冷的医疗室躺太久。

  她只想快点包扎完,然后回家睡个觉。

  这样一定就能抛掉糟糕夜晚的所有记忆了吧。

  嵌入她肩膀中的子弹被取了出来,与几粒碎玻璃一起放在托盘里。沾血的玻璃粒被染成了半透明的红色,看起来居然有点好看,让花见毫无理由地想起了红宝石。

  此刻她的想象力已经丰富到了糟糕的地步,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一起冒了出来。她想,这一定得怪麻醉剂。

  肯定是因为麻醉剂的错,所以她才会胡思乱想这么多的。

  医生为她缠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似乎系得过于紧了,花见不免有点呼吸困难。

  “能不能松一点?”她说。

  医生给了她一个眼神。她顿时就明白了,绷带松不得。

  包扎好躯干部分的所有伤口,最后再在下巴处贴上一小块无菌纱布,花见的伤这就算是处理好了。恰在此时,医疗室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了。

  分外沉闷的一声响。

  她顺着医生的视线望去,在看到立于灯光下的中也时,也不禁感到了几分紧张。

  在医疗室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难以看清,连眸光都被帽檐的阴影遮挡住了。他仅仅只是站着而已,不说什么,可这样的沉默却更像是某种压迫,让人不自觉地胆寒生畏。

  花见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中也。

  她想,他一定是生气了。